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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结交在相知 骨肉何必亲 ...

  •   转眼李璨已来司徒公府半月了,他和刘棣鉴的相处倒是还算和谐,老刘也是一见他便先打了一架,难怪姜恪宇是他徒弟了,师徒一样的莫名其妙。不过这架打得他很是肆意,以往在宫里练武,大家都不敢动真格打,动真格也打不久,最多一盏茶的功夫武官们就收手了,他更多的只能自己练招式,老刘真不愧是一流高手,足足对打了近半个时辰,他第一次因自己实在打不过先收手,也着实对老刘的武功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刘也有些意外,这小子功夫很是扎实,内力比姜恪宇深不少,就是有点呆头呆脑,轻功弱了些,打不过都不知道跑,说话还动辄文绉绉的实在不讨喜。姜恪宇看这李璨和老刘打架居然打得比自己还久,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功夫在自己之上,不过这呆子轻功不如自己,算扯平了吧。李璨每日除了老刘来西院的时候跟着,其他时候大多自己待在屋里或去后山转悠,很是安静,姜恪宇有时甚至察觉不到院里多住了个人。
      这天,姜恪宇又欲带着牛硝去清乐坊,俩人本来说好晚膳去清乐坊解决,牛硝来找他时在院外撞见刚从后山溜达回来的李璨,便自作主张也拉着他了,忽悠他一起去清乐坊听沁竹新习的曲儿,姜恪宇根本不想带着李璨,但他晚上有正事,想着牛硝跟块牛皮糖似的到哪都跟着很是烦人,有个李璨陪他也好,便答应了,只是不许李璨带那么一堆随从,便只有普士杰跟着了。
      酉时不到他们便到了清乐坊,沁竹照旧给他们留了楼上的厢房。李璨第一次来乐坊这种地方,姑娘们老远就瞧见了姜恪宇,目光都集中了过来,而一旁的李璨又生得极高,在人群里甚是扎眼,再一看这公子不光身姿高大,样貌竟也是惊人的俊朗,相较于姜恪宇的俊美还多了几分棱角分明的刚毅,看他的衣着配饰,竟是王爷都少有的精贵,想来必是某个少见的富贵公子,打赏必定阔绰!他刚到门口便被姑娘们围了个严实,这阵仗给他惊得手足无措,毕竟后宫里从未有嫔妃敢这么热烈的“前仆后继”,连贴身的普士杰都被姑娘们挤了出去。普士杰急的不行,生怕里头有刺客,但都是姑娘,他也不敢过多肢体接触,这些女子又滑溜得很,慌得他连忙回头找姜恪宇和牛硝求助,而姜恪宇也被姑娘们围了个严实,就牛硝还算消停,只搂了两个姑娘。
      “牛公子,你快让这些姑娘散开,世子都出不来了!”
      牛硝白他一眼:“乐坊青楼本来就是如此,这说明你家世子魅力大啊,果然男子也是需要好皮囊啊,我就从没这待遇。”
      几个姑娘对李璨又是挂脖又是搂腰的,他好容易掰开这个的手,那个的胳膊又挂了上来,个个都塞给他自己的名牌,他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逃离这鬼地方,说好是来听曲儿的,怎么变成盘丝洞了!
      “都撒开!你们这般成何体统!清乐坊又不是明春阁!你们都给我收敛点,姜公子是沁竹的座上客,有你们什么事儿!坊内还那么多宾客,赶紧散开了忙活去!”一个略微上了年纪的妇人站在阁楼楼梯上插着胳膊对这些女子骂道,这人虽有些年纪,但五官看得出来还算姣好,她似乎是这清乐坊管事的,姑娘们被她训完都讪讪的退开了,却都还不忘回头笑着对李璨和姜恪宇眨眼睛挑逗。那妇人旁边站了个身穿水葱色罗绮汉人裙的女子,她带了面纱,虽看不清样貌,但在这姹紫嫣红的乐坊里显得尤为干净而脱俗清丽,她弯起双眸笑着对姜恪宇道:“姜公子还不上来,一会儿冰镇的玉春堂可就不凉了。”姜恪宇两三步跳上去一把搂住她:“我家沁竹最是懂我的心头好了,走,我们上楼。”牛硝和李璨也跟了上去,普士杰紧紧贴着李璨,生怕再被人拉开了去。
      楼上中间这间厢房是最大的,进去就看见摆满了酒菜的圆桌,右边是一个拉开了珠帘的小台子,台子上放了把上好的筝,筝前只有一个蒲团,圆桌后面是个室外回廊,回廊上有个小一些的矮方桌,方桌上放了一套碧色的酒具,酒壶上渗着冰珠,两边各放了个蒲团。牛硝一进屋就坐到圆桌前大快朵颐起来,还招呼李璨和普士杰一起。普士杰在厢房内察看了一圈便退到门外关上门守着了,李璨谢过牛硝便依着坐了下来,姜恪宇却从桌上端了盘葡萄自去了回廊的小方桌坐下。牛硝见李璨不解的看着姜恪宇便解释道:“不用理会他,他来这从来都自己坐那角落,咱们吃咱们的,这小子不让别的姑娘进来,一会吃饱了想快活的话跟我去楼下,那边热闹。赶紧吃,楼下没有这么好的酒菜。”听了这话,李璨更是好奇了。沁竹也摘下面纱坐下给他们斟酒,李璨这才看清她的长相,真是个精致的美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难怪牛硝吹嘘了一路这沁竹姑娘如何平城第一美人气质出众了。她举起酒杯温柔一笑:“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姜公子往日不曾带过生人来我这,想来是新结交的友人了,实属难得,今日若招待不周还请海涵,沁竹敬公子一杯。”李璨连忙回敬道:“早就听牛兄提过沁竹姑娘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清新脱俗倾城倾国,在下南郡王世子李璨,谢姑娘如此丰盛招待。”见他这般客气有礼,沁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李璨更不解了。“让李公子见笑了,我和姜公子认识这么久,实在不习惯他身边的人似李公子这般……”她巧笑着顿了下:“这般彬彬有礼。”
      几盏酒下肚,沁竹坐到筝前,她理了理衣裙,便弹奏起来,琴声行云流水,如鸣佩环,这曲子是李璨不曾听过的,不同于宫廷乐曲的圆润欢快,这曲子轻柔空灵,虽只有筝演奏,却并不单调,反而别有一番宁静安逸。一曲毕,牛硝也酒足饭饱下楼去寻热闹了,李璨想到那些“热情”的姑娘,谢绝了他的邀请。牛硝走后,他忍不住夸赞沁竹的琴艺询问刚才的曲名。“此曲乃姜公子所做,曲名嘛,你问他咯。”沁竹抬眼撇撇一旁的姜恪宇。
      李璨看向回廊处的姜恪宇,此时正值夕阳,他坐在团蒲上立腿靠着栏杆,举着酒杯托腮望着远处发呆,太阳金黄的余晖映着他的半身,俊美的面容被夕阳柔和的光勾勒出分外柔美的线条,微风吹起他鬓边的长发,那双水亮的双眸难得温柔,在昏黄里亮得似水晶宝石。李璨看怔了,此刻的姜恪宇竟美得如一幅画,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竟美得有些难辨雌雄。他不禁走到姜恪宇对面坐下,走进了看,那双晶亮的眸子更亮了,还透着点琥珀色的光泽。姜恪宇余光瞟见李璨坐到对面,却并未搭理他,只一味盯着远处发呆,神情甚是清冷孤独,李璨看着竟莫名有些动容心疼。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只见夕阳西下,里坊街道喧喧嚷嚷,而远处的夕阳安静的一点点下坠,天空从整片的炼瓦色渐渐过渡成紫鸢,再慢慢透出点点星光,耳畔一边是沁竹悠然空灵的琴声,一边又是廊下里坊的人声攒动。几分闲适的烟火气,几分与世隔绝的萧索,还有几分孤身遗世的淡然,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致……
      两人就这么无言对坐良久,直到夕阳最后一点也快落下去,沁竹把屋内的烛火点亮,姜恪宇轻轻长舒一口气,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转过头,盯着李璨,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厌烦:“你跟着我坐这干嘛?”李璨柔和一笑:“这么好的景致,姜兄别吝啬一人独享嘛。”说罢举起酒杯敬他,见他不睬,便自顾摇头无奈饮下。
      “不曾想姜兄还精通乐理,刚才沁竹姑娘弹奏的那曲甚好,不知作何名呢?”李璨今日格外的话多,姜恪宇心下还琢磨着该怎么打发他:“没起名呢,我随便哼的,沁竹聪明,一听就谱下了。”李璨饮着酒琢磨了一会儿:“姜兄此曲虽空灵淡然,但余音环绕却尽是念故的情怀,不如作《思渊》如何?”姜恪宇看着李璨忽然笑了,眼神也少了些厌恶。他有些意外,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这小子居然听懂了他那曲子的意境,真是难得。姜恪宇对他举起酒杯道:“敬《思渊》。”李璨也高兴的饮下。
      多盏酒下肚,李璨有些不胜酒力,他一贯就饮酒不多,在宫里时也没人能陪他推杯换盏,这是他第一次如一个平常公子般自由,有丝竹相伴,还有人自在的陪饮,没有小心翼翼的谨慎,也没有恭敬的奉承,真好。
      沁竹把残羹冷菜收拾了,出厢房去重新给他们做些热乎的炙肉,出房前被姜恪宇轻浮的拉入怀里亲了一口:“须得是沁竹亲自炙烤的才行,你们这厨子不行,每次都炙老了咬不动。”李璨见了他这轻浮样嫌弃的摇摇头,待沁竹离去,房内便安静了下来,没了琴声的夏夜有些燥热,他取下腰间的玉笛,吹奏起那首《思渊》。
      笛声悠扬婉转,相比琴声少了几分萧索孤凉,多了点明亮悦动。姜恪宇看着月下吹笛的这个谦谦君子,他举着玉笛坐的笔直,整个人挺拔而周正,月色清冷的撒在他身上,却折射出温润的星光,他闭着眼吹奏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鼻子高挺而精致,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在夜色里熠熠生辉,这人还真是完美的诠释了玉树临风。
      李璨缓缓睁开眼,对面的姜恪宇正饶有兴趣的盯着自己,他一手立于膝盖上托着腮,一手跟着调子轻轻敲桌子,一脸的享受。曲毕,姜恪宇直接拎起桌上的酒壶递给他,自己则抓起地上的酒瓶:“可以啊呆子,你这笛子吹得很是不赖啊!干了!”李璨看着姜恪宇一仰脖子把剩下的一瓶玉春堂全干了,洒了一脸,他随意的伸手抹了抹,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回味,李璨怔了,这人竟粗暴得有些可爱,“愣着干嘛,你那壶又没多少,赶紧干了别磨叽,老子敬人酒哪有不干的道理!”姜恪宇催着便伸手要抬他酒壶逼他就范,他连忙举起酒壶一饮而尽,喝太快还呛着了,把姜恪宇逗得开心极了:“还真是个呆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觥筹交错间,李璨渐渐不胜酒力,但还是努力的保持着意识清醒,只是有些语无伦次:“姜兄啊……那个,那个姜……恪宇对吧?”姜恪宇眼见着这个高大的男人脸上飞起一片绯红,眼神涣散,甚是可爱,更逗他逗的勤:“叫哥哥,来,小璨弟弟,叫声好哥哥我就给你吃葡萄,乖~”李璨嘟囔着原地转圈圈找他,却怎么都集中不了眼神:“不许胡来,刘先生说过的,你虽早我拜师,但我长你好几岁呢,别想骗我,哼你这傻子。”姜恪宇眼见他找不着北乐得直拍手,还故意转到他身后拍他的头:“这,这呢,小璨璨转回来,我在这呢!快叫声宇哥哥给我听听,乖,听话。”李璨又转了两圈,更晕了,终于转到姜恪宇面前,他努力集中眼神盯着他:“姜……姜兄,我第一次见你,就,就觉得,我是不是,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啊?”明明晃晃的烛光里,姜恪宇的眼睛亮的像星星,他越看越熟悉,但真是想不起来,慢慢的,姜恪宇亮晶晶的眼睛模糊成了一片星空“你的眼睛生的……真好看呀”。说完他便闭眼向前倒去,姜恪宇连忙把住他,扶他到里屋的塌上,大爷的,这呆子可真沉!
      刚要转身离开,突然看见这呆子还穿着鞋,要是把沁竹的床榻弄脏了肯定少不了被骂,无奈,他又骂骂咧咧的给李璨把鞋脱了,顺便扯过被子给他盖上。出门看见普士杰瞪大个眼睛守着,打哈欠都不敢闭眼,心里翻个白眼:果然呆子的侍从也是呆子。“你家世子爷喝醉了,你赶紧进去守着吧。”一听这话,普士杰瞬间不困了:“什么!世子喝醉了!!你怎么不劝着点,喝坏了身子可……”姜恪宇懒得搭理他,直接抬脚走了。
      他走到对面的另一间厢房,沁竹见他进来,立即给他斟了杯茶:“今日兴致这么好?那位李公子想必喝多了吧?”姜恪宇没接茶杯,直接举起茶壶猛灌了几大口:“那呆子酒量太差了,这才哪到哪啊。”喝完他抬起袖子擦擦嘴:“怎么样?都安排好了吧?”沁竹点点头,起身把房门锁上栓,然后逐一打开所有窗户:“放心吧,我都打点好了,牛公子也被莺莺和燕燕灌醉睡下了,李公子那想必更是被你灌得狠。”姜恪宇点点头,从胸前取出那枚马纹扳指戴上。
      没过一会儿,一个壮硕的黑衣身影便从窗户飞身而入跪在姜恪宇面前,这人是黑衣的首领徐坦,“嘘~哎呀老徐你动作轻点!你这轻功真是太烂了,每次动静都这么大!”姜恪宇嫌弃的扶起他。“少主恕罪,我每次都很小心了,可奈何这粗壮的身子实在轻不了,不似少主你这么轻巧灵活的。”
      “行了行了,废话少说。近来弟兄们都还好吧?”
      “禀少主,各分支都且安好,只是近来平城内外的暗桩都有弟兄留信说发现柔然细作的身影,不知少主要不要通知大家多多留意?”
      姜恪宇有些意外,柔然自当年被父亲大败后痛失第一勇将,这些年已安分许多,为何突然有细作在皇城附近出现?“稍微留心即可,切勿暴露我们黑衣的行踪。近来那死老太婆安排了南郡王世子向老刘拜师,那小子如今住在我那院子,还带了几个身手极好的侍从,不知是不是耳目,你们今后少在我那附近晃悠,有事就先联系沁竹,千万别直接去我那。”
      “属下遵命,不过少主要不要也安排几个兄弟乔装进府加强护卫?我担心那老太婆是不是疑心来试探的,恐有不测啊,还是谨慎些好,毕竟老太婆那般心狠手辣。”徐坦很是担心的望着姜恪宇。
      “那倒不必,当初她那狗婢女是确认我已死才放心离去的,在我弱冠礼时还召见了,并未半点疑心。虽不知此次弄个李璨来是何用意,但目前看没什么端倪,那书呆子板正得很并无威胁,我自会提防着他。你且看住我们的人,勿过多在城内行走即可,毕竟皇城里带着兵器晃悠太过显眼。”
      徐坦边允诺着边掏出一本账簿递给姜恪宇:“这是上半年黑衣所有暗桩的营收,少主请过目。”
      姜恪宇一把塞回给他:“说多少次了,我不缺银两,这些你们几个领头的做主给弟兄们分了便是,我一年到头也没什么机会和大伙聚聚,全当每年我给大伙添酒肉和养家的钱了,弟兄们给我卖命,我也没能耐给大家开多的工钱,可大伙毕竟还有家要养,你们自己分了吧,往后再别拿来问我了,烦不烦?”
      徐坦一把跪下说着便红了眼:“我们所有黑衣的祖上全都是被和老将军当年战乱所救,世代都将誓死效忠和家,当年和府蒙难,进城的弟兄们全被羽林卫截杀,更未能救成家主犯下大错……这是黑衣所有弟兄的大仇,我等誓死也要宰了那老太婆和王睿背后的奸人为主报仇!我们生是和家的人死是和家的鬼,如今还能有机会效忠少主已是我们这群人活着的唯一盼头,哪还敢……”
      “哎呀又来了又来了,你快起来吧,老徐你咋动不动就娘嗖嗖的一哭二闹三寻死,苦大仇深我一人就够了,你和弟兄们该快活就快活,好好过日子,你们愿意听令于我就行了,报仇的事我自有盘算,那死老太婆把我弄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我必不会放过她,但王睿背后那人更该千刀万剐,如今那人还未查出头绪,我们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朝廷这么多年来从未断过收归黑衣的念头,至今都在到处探查黑衣踪迹,你们万事皆得小心。”姜恪宇听见门外似有动静,赶紧命徐坦离开:“好了今日就到这吧,你快走,动静小点,别再踩坏人家屋檐了,对面那家客栈都报官好几回了。走吧走吧。”徐坦答应着连忙就纵身一跃退出去了。
      徐坦走后,姜恪宇和沁竹也赶紧胡乱收拾了熄掉烛火,和衣躺下。这许多年,沁竹这里都是他和黑衣的隐秘联络点,沁竹父亲沁夏是原来的黑衣首领,他在十五年前和府大难之际携一众黑衣前去搭救,奈何羽林卫早有安排,在城门便设下埋伏布防,欲对黑衣一网打尽收归朝廷。黑衣所有人都是立下死誓的,只服从于和家家主,宁死都决不易主,若和家覆灭,所有黑衣也将自尽,因此当羽林卫大军包围,所有黑衣都抵抗至死,最后沁夏宁愿抹剑自尽也没有降服。沁竹虽为女子不可为黑衣,但她自愿加入黑衣暗桩,因美貌惊人便去了清乐坊卖艺,主要周旋于各皇亲贵胄之间搜集当年和家冤案的相关情报。她虽在清乐坊,却一直以来卖艺不卖身,多年前曾对拓跋翼一见倾心,但拓跋翼身为司徒公府长孙碍于身份极少来清乐坊,对她也甚是冷淡,她深知自己这般身份入不了他的眼,便把这份心意深藏心底。姜恪宇成年后和黑衣的联系越来越密,为掩人耳目便常留宿于她处,她曾想过如姜恪宇想要她,她便从了,毕竟是少主。但姜恪宇虽人前喜欢对她动手动脚轻浮放荡,人后却从不染指于她,渐渐的她也对他从恭敬到熟稔,再到现在的信任相惜,她见过这个人前威风嚣张的男人在深夜的辗转失眠和梦魇惊恐,也因他睡觉必抱头枕而好笑又心疼。这么多年,姜恪宇会欺负她打趣她,但别人的半点轻挑怠慢都是不行的,护她跟老鹰护小鸡似的,对她而言他更像是兄长。旁人都道他们是姘头,也因两人这层关系,这许多年,堂堂西郡王世子连个夫人都娶不到,她问过他为何不娶妻也不碰自己,姜恪宇坏笑的回她自己那方面不太行,这人一贯说话不着调,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既如此就随他了罢。
      姜恪宇背对她抱着头枕,半天没翻身的动静,想来也没睡着。“今日这李公子看着倒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看起来和你相处还不错嘛。”她转过来问他。“就是个书呆子假正经罢了。怎么?你对拓跋翼死心了,要移情别恋啊?”姜恪宇也转过来饶有兴致的逗她,沁竹白他一眼又转回去背对他:“我对翼公子可没有非分之想,你少打趣我。”姜恪宇伸手把她掰回来哄道:“好啦好啦,我们沁竹最是个痴情种了,才不会跟我似的朝三暮四呢。”他把玩着沁竹的头发,女孩子身上香香的真好闻。想到月色下李璨吹玉笛的样子,倒真是迷人的很:“不过,这呆子也挺有意思,皮囊生的真是不错。”“怎么?原来少主这么多年守身如玉竟是喜欢男子么?”沁竹反逗他道。姜恪宇抬手给了她一记头栗子:“再胡说老子把你撕了信不信?滚去睡觉!”
      次日辰时都过了李璨才醒,头痛欲裂难受得很,低头看自己竟连外衣都没脱,难怪睡得束手束脚不适极了。他恍惚记得昨晚姜恪宇一直打趣他逗他转圈,记得他那亮晶晶的眼眸子和那曲《思渊》,人生第一次醉酒,虽有些不适,但也难得的放肆快活。普士杰端了碗粥进来,见他醒了连忙放下粥叫人进来服侍洗漱。待梳洗完毕,沁竹也笑吟吟的端了个食案进来:“李公子醒了,感觉如何?可有恶心不适?李公子见谅,姜公子向来是个豪爽的性子,他一般不轻易劝酒的,想来是觉得和李公子投缘呢。”她放下食案,把里面的碗端出来递给李璨:“这是刚撵出的新鲜葡萄汁,是姜公子特别吩咐我给你做的,解酒是极好的。”他道了谢接过,味道还真是清甜爽口:“很是好喝,怎么?姜公子常来沁竹姑娘这宿醉么?”沁竹掩面一笑:“他酒量好得很,哪那么容易醉,李公子和他相交可得好好练练酒量呀。”李璨尴尬一笑:“他人呢?怎么没见他和牛公子?”“姜公子一早就醒了已经回府了,牛公子还没醒呢,他一般都要巳时末才醒,李公子要不要在此等他醒了一起用过午膳再回去?”李璨想想前日那些成精了的姑娘们,脸一红,连忙摆手:“不了不了,叨扰了一日已很是过意不去,这葡萄汁甚是好喝,我就不等牛公子了。改日有空再……再来感谢沁竹姑娘。”他连忙喝完碗里的葡萄汁作揖感谢,便带着普士杰赶紧离开了。
      回到西院,老刘正在演武台上和姜恪宇打架,没出几招便把姜恪宇逼得拔剑了,这是李璨第一次看见他的剑出鞘,这剑制得很是巧夺天工,剑柄顶上镶有一大颗蓝宝石,握柄处还嵌了一圈金箔,相比普通的剑略窄些也更柔韧,看着很是轻便而锋利,和姜恪宇的灵活身手相得益彰。姜恪宇虽拔了剑,却依然威胁不到老刘,他身手轻快灵动,而老刘内力深厚,每一招都浑实有力,速度比姜恪宇还快上一倍,没一会儿就跳到他身后给了一脚把他踹趴下。气的姜恪宇抬剑就劈断了一根侧边的木桩子,那桩子足有一尺粗,竟如此轻轻松松便被劈开了,果然是把绝世好剑。
      李璨上前想瞧瞧这稀世之宝:“姜兄这宝剑很是稀奇,如此轻巧却锋利,削桩如泥,可否借我瞧瞧开开眼?”
      姜恪宇一把收回剑鞘白他一眼:“呆子,少惦记老子的好东西,同为郡王世子你想要把宝剑还不容易,这皇城顶级铁匠多了去,自己打一把便是。”
      李璨纳闷,这姜恪宇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明明昨日都熟络了许多,怎么一觉醒来又这般凶神恶煞了。“好久没出城了,收拾下去野猎如何?”老刘坐台子边剥着花生边吃边问。李璨饶有兴致:“野猎?是要去打猎么?”老刘拍拍手上的花生渣:“也是也不是。走吧,带上玉春堂和盐包。”说罢姜恪宇也兴奋得跳下演武台喊小怜装东西,他最喜欢和老刘出城溜达打架了。
      没一会儿老刘和姜恪宇已出院门牵上马了,李璨还在和王遇普士杰磨叽,老刘不许旁人跟着,李璨得甩掉他俩才行。“走不走啊呆子,不行你就别跟来了,烦不烦!”姜恪宇已很是不耐烦,他本就没有耐心等人。“你等不许跟来,就在院里等我。不许跟宫里通风报信,否则我要你们脑袋!”李璨撂下这句话便赶紧追了出去,留下王遇和普士杰左右为难。
      城外的景致分外壮美,三人你追我赶的冲出城门,迎面而来的落日燃起一整片绚烂的火烧云。姜恪宇和李璨都格外兴奋,姜恪夕历来就最喜欢和老刘出城,因为只有在人迹罕至的城野,他才能真正的撒欢,能在飞驰里忘却一阵那些仇恨和痛苦,也能不去想自己怪胎的身体。李璨看起来竟比他还要激动些,这所谓的他的江山,他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自由驰骋过,没人求他慢点,没人管着他了,他曾百思不得其解,这天下对于天子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天下再大,天子也只有一双足,是不可能踏遍的。而今这番天地间自由的难得,原来这江山,竟是如此壮阔,那山,那田野,那河流,是宫城里长大的他,从未想象的野蛮生长浑然天成的壮美。
      转眼天色渐晚,三人来到以往老刘和姜恪宇常宿下的一个山洞,把蜘蛛网和动物粪便拨弄一番,老刘喊他俩生火,自己跑出去逮野味了,平城啥都好,就是他总隔三差五的馋山林野味,城里家禽他吃着总觉得太肉质太柴。姜恪宇从洞口拾了些柴火和干草回来,喂完马便坐下掏出火石生火,李璨站在一旁好奇的看着他熟络的动作很是惊奇,万万没想到这火爆脾气的西郡王世子竟能在这个又臭又脏的山洞里泰然自若。“杵那干嘛?真是个呆子,你可别指望老子伺候你,赶紧再去洞口捡些能烧得干柴过来,没眼力见。”姜恪宇一看李璨站在边上袖手旁观便气不打一处来。李璨只好勉为其难的去洞口转悠一圈,捡了些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树枝进来,姜恪宇气的翻白眼:“呆子你连常识都没有么?”“怎么了?不是你让我去捡柴木的嘛?”李璨很是委屈,自小在宫里衣食无忧的他本就有些洁癖,这些柴木他捡回来费了不少劲,生怕弄脏衣袖,一路都横举着回来的。姜恪宇眼珠一转,突然邪魅一笑:“来来来,你来试试,你该不会没生过火吧?”李璨有些惭愧:“我确实不曾生过火,但少时在书里还是看过的,刚才见姜兄,想来也不难。”他接过姜恪宇递给他的火石,照着他刚才的样子有样学样的擦石,擦了好几回都只有点火星子,还吓得他差点把火石都扔了,笑得姜恪宇前俯后仰,好不容易火点着了,他捡回来的柴木太过新,燃得浓烟四起,呛得他鼻涕眼泪一大把,鸡贼的姜恪宇早躲在洞口笑翻了天。两人坐在洞口等浓烟散出去,姜恪宇简直无法直视李璨,一回头看见他被烟熏得黢黑的脸就笑翻过去,李璨自己也又好气又好笑。坐了一会儿,李璨肚子开始咕噜起来,姜恪宇看他那黑乎乎的脸颊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滑稽,拽他起来去吃东西。
      “吃什么?先生不是还没回来么?”
      姜恪宇一边拽着他一边白他一眼:“呆子,你这满脸的黑灰是要笑死我好继承我西郡王家的家产么?赶紧去后山把脸洗了,顺便带你去吃个瓜先垫垫。”
      李璨听了他的话赶紧用干净的手背往脸上一蹭,竟一手背的黑灰,原来刚才他一直笑的是这个,还以为是在嘲笑他不会用火石呢,他尴尬的冲姜恪宇笑笑:“让姜兄见笑了”。姜恪宇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擦脸,却还温柔的对自己说着话,忽然觉得,这呆子真是个温暖的傻大个,居然呆得有点可爱,这一瞬间,竟不觉得他文绉绉的样子是假正经了,可能……真是个谦谦君子吧。
      俩人来到山脚的河边,李璨先认真的洗干净了脸,又擦了擦衣襟,却越擦越把黑灰给晕开了,姜恪宇又气又笑:“我说李璨,纵是郡王家,你这养尊处优得也太过分了吧?你道真是从未进过内院看下人浣过衣衫?”他摇摇头无奈的走近李璨,一把将他按蹲下,然后抢过他手里的衣襟,将整片衣襟浸在河里,用力的搓洗着,没一会,衣襟就恢复了原本的白色。李璨看着姜恪宇认真的蹲在河边搓洗的样子,月色皎洁,映在河面上的月光温柔的反射在他脸上,那亮晶晶的双眸此刻格外的耀眼,李璨心里一暖,他不也是个堂堂世子么?竟也甘愿为自己浣洗衣襟,在这自由的山间,他们这般,可以算是朋友了吧?所以,朋友的样子,是这样的么?正发呆间,姜恪宇已经帮他弄干净了衣襟,一把锤了他一拳:“发什么愣啊?走啊!吃瓜去。”
      这山脚边竟有一片整齐的良田,不远处还有一间小农舍,农舍旁有片瓜田,远远的便闻到了西瓜清甜的香味。姜恪宇拉着李璨小心翼翼的猫过去,李璨很是不满:“这瓜田一看就是人家佃农的,这样不就是偷么”姜恪宇瞪他一眼:“嘘!别出声你个呆子!”到了瓜田,姜恪宇一把敲开一个瓜,满满的沙瓤,咬了一口,又甜又沙,绝了!他直接坐瓜田里抱起大半个西瓜狼吞虎咽,一边还示意李璨另一半给他,李璨却认为他这偷盗的行为十分不耻,气鼓鼓的拂袖背对他而立:“姜恪宇,我是个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之人,之前虽也听说了你作恶多端的污名,却也并未听信,相处下来觉得你这人虽性格有些不好,但并未做什么恶事,反倒有些才华和有趣。可今日你这般行径,偷瓜虽小,但偷盗却可耻,你难道不知勿以恶小而为之么?”姜恪宇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死呆子!谁跟你说老子偷瓜了?这都是老子该吃的,今天分你一半可是给你脸了你倒要蹬鼻子上脸!”说罢一把将手里吃剩的瓜皮冲他扔去,李璨一个侧身给躲开了:“你明知这瓜田有主人,未经田主同意就偷偷摸摸私自摘人家的瓜,不是偷是什么?”两人争执着便打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打得农舍边鸡飞狗跳的,听到动静的农舍主人举着一把大刀便从屋里出来了,这人借着月色一看是姜恪宇,连忙作揖:“原来是姜恩人!”还招呼屋里的妻女:“快把家伙什拿出来,恩人遇匪了!”说着便举刀向李璨砍来,李璨纵身一跃赶紧躲开,他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姜恪宇:“姜恩人?怎么?你们认识么?”姜恪宇冷笑一声:“李大世子,你不是很义愤填膺不屑一顾振振有词的么?”
      农舍里接连着跟出来一个农妇和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一见到姜恪宇便羞红了脸,又看到一旁和他打斗的李璨,立马举起手里的弓箭向李璨飞出一箭,却被一个黑影飞来一把徒手抓住了,原来是老刘:“干嘛呢你们这是?自己打架不够还扯上老张一家子打群架是吧?”他把箭扔一边,举起另一只手里的几只野山鸡:“看看我抓来的好东西!这些可都是顶肥的了,老张,我来是找你要点香料的,我们光带了盐,怕味儿不够。”说着就自己走进了农舍……
      昏暗的油灯下,老张一家和姜恪宇李璨围坐一起,张婶给他们添上茶,又端来两碗切好的瓜。“李公子真是对不住,我今日真是瞎了眼糊涂了,没伤着你吧?”老张歉疚的向李璨赔不是,“哪里哪里,是我不知缘由今日错怪了姜兄,张伯您与我素昧平生,当下那般场面误会是自然的。”他一面宽慰老张,一面有些愧疚的看着姜恪宇,原来几年前这老张家被山匪缠上了,不仅三天两头来抢东西和银两,后来山匪头子竟看上了老张唯一的闺女要掳去做妾,老张死活不肯,山匪还砍了他左手小指。当时老刘带姜恪宇出城,他打了野味让姜恪宇下山找个农舍借盐,姜恪宇正好撞见山匪掳张家姑娘,便出手救了张家姑娘,还把老刘拉来给老张治伤,不仅那次他们便在老张家农舍住了好多日,待老张伤口快结痂了他们才走。第二次再出城,老刘还给他们带来了西瓜种子,他看了老张家的院子,说边上那片适合种点瓜,比种粮食值钱,所以老张一家对他们师徒是万分的感恩戴德。
      “老张,你现在可以啊,都知道买大刀防身了啊,怎么?现在又有新的山匪了么?”姜恪宇一面啃瓜一面问道,“山匪倒是没有,只不过前几个月接二连三的有柔然样貌的人从我们这附近经过,还在我们家瓜棚买过茶水和瓜果,想来觉得不安,就咬咬牙买了把刀防身用。”听到柔然,姜恪宇和李璨都皱了皱眉头。看了徐坦之前说的柔然细作还在活动,姜恪宇不解,这么些年柔然都很消停,国力也大不如从前,兵力更是自当年一站后一蹶不振,为何近来突然又有动向了,可是朝廷又有什么风吹草动了?当年那王睿据说和柔然还有点关系,但父亲向来谨慎,幢将这么要紧的职位怎会不查清楚,而且宫里的消息说当时那老太婆对太上皇的死倒真是痛惜万分,还大病了一场连朝廷都乱了好一阵,可见太上皇的死应是她意料之外的,那父亲的死到底是不是她全盘布置的?这其中和柔然又有何关联?毕竟当年那场大战,父亲在黑衣探前的优势下还中了埋伏,这其中必有问题。李璨心下也很是意外,照老张的说法,多月前就有柔然人进出平城活动了,宫里每日的折子他都不曾遗漏,却只字未提过柔然人的动向,如今柔然和大魏国力悬殊,早已相安无事并无民间往来,这些柔然人当真瞒过了大魏皇城的层层守卫?还是朝廷之中有人为其掩护?他们进出平城的目的又是为何?俩人都盯着手里的瓜心事重重。张家姑娘不停地偷偷瞟姜恪宇,见他发怔,便担心的凑近他问道:“姜大哥?你怎么了?”姜恪宇回神对她笑道:“没事,和这呆子待久了被传染也会发呆了。对了,你今天箭射的不错,看来平时练习得不错嘛。”“自此恩公你教她射箭了以后啊,她天天捧着那弓箭在山里到处射,还真射到过两次野兔子呢。就是把手都练出茧子了。”张嫂疼惜的摩挲着姑娘的手。
      聊了一会,老刘就洗干净了山鸡,他带走了三只,剩下的两只留给了老张,装了一兜子香料、饼子还有张嫂塞给他们的各种腌肉、咸菜。夜已深,老张本要留他们过一宿,但姜恪宇死活不肯只好作罢,临走张家姑娘还红着脸依依不舍的给硬塞给姜恪宇一个香囊,说是很早之前做好了的,他许久不来便没机会给他。姜恪宇很是无奈的收下了,三人便回到了山洞。
      抱着新捡来的干柴,姜恪宇很快便生好了火,老刘给山鸡裹了一层香料,架在火堆上烤着,那野山鸡极肥,没多一会就烤出了油滋滋作响,满山洞都是肉香,原先吃饱了西瓜的三人又被这香味馋得眼睛都发直了,只好举着酒囊喝酒解馋,老刘第三次拿木枝叉过后终于宣告熟了,姜恪宇一把抢过最大的一只,烫得他龇牙咧嘴也不放下,那鸡肉鲜香入味,浑身没有一丝柴肉,四肢鲜嫩躯干紧实弹牙,还有一股炙烤的木香,真是难得的美味。李璨举着一整只鸡,一时间不知从何下口,他斯文的从腿上咬下一口,着实被惊艳到了,果真是从未有过的人间美味!老刘看他那斯文样,无奈的摇摇头:“我说呆子,你再这么磨叽,那小子一会自己的吃完了肯定要来抢你的你信不信?”姜恪宇一边大口扯着鸡肉,一边举起酒囊大口就着酒,好不快活,看他吃东西也真是开胃。李璨看着火光摇曳里大快朵颐的老刘和姜恪宇,有种被感染的快活和肆意,他也学着他们大口撕扯起来,结果一口酒进嘴倒呛了个结实,姜恪宇大笑他,没一会他自己的吃完了果真过来要抢李璨的,李璨却大方的扯下一个鸡腿递给他:“今日之事真是对不住,是我错怪了你,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给,全当赔罪了。”姜恪宇看着这个一脸真诚的男人,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温暖,他是在别人异样的眼光里长大的,确切的说,是在自己异样的眼光里长大的,他这样的怪胎和坏孩子,居然会有一日被人称作君子,不知是这呆子太憨,还是自己太傻,这一瞬间,他第一次有了倾诉的欲望,像是看到了一个泄洪的口子,很想奔流涌向……
      姜恪宇望着李璨也笑了,一把抢过李璨另一只手里的一整只鸡:“那么小个腿哪有诚意?这只都给我还差不多!”李璨也哈哈的抢:“哎呀你哪吃得了那么多,别浪费啊,快还给我。” 俩人嬉笑着在温暖的山洞里追逐,好不快活……
      夜已深,姜恪宇和老刘随便就和衣躺地上睡了,李璨也试着躺下,但实在硌得慌不习惯,老刘又鼾声如雷,他便又坐起来了,看着篝火边熟睡的姜恪宇,他整个人缩成一团,怀里还抱着酒囊,这么大个男人睡姿竟如此娇弱,着实好笑。对他的好奇又涌上了心头,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充满了好奇,以往,只要是他想知道的,李太傅都会教他,若他对何人何事有疑惑,身边的人也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生怕犯了欺君之罪,久而久之,他慢慢失去了求索的兴致,他面前,千人一面实在无趣得很。他踱步到洞外躺下,城外深夜的星空格外璀璨,星汉灿烂星河流转,也不过如此了吧,他深深被宇宙的磅礴所震撼,不知道父皇有没有见过这般景致……
      睡梦中,姜恪宇又回到了那个炙热难耐的灶台里,有人走近他一把端起整口锅,吓得他一激灵醒了,原来他翻身挨篝火太近了,热得他满头大汗,回头一看,老刘还在均匀的打着鼾,李璨不知道去哪了,他起身走出洞口,这家伙果然躺在外头:“怎么?贵公子受不了这风餐露宿么?”姜恪宇说着便挨着他一同躺下。“确实有点不太习惯,不过最受不了的是先生那鼾声。”李璨望着他笑笑。
      两人就这么安静得躺着,盯着星空,半天没说话,倒也不尴尬,反而莫名有点默契。
      “你说……死了的人,都去哪了呢?他们还能看见这个世界的一切么?”李璨盯着星空呢喃道,多希望父皇也能看到这些景致,看到他现在的难得自在和快活。
      姜恪宇怔了怔,吐了嘴里的稻草伸手指向星空:“我小的时候,有几个特别的人,他们死前告诉我,他们会去另一个世界等我,喏,可能就在这些星星里的其中一颗上面。我在这里的一切,他们都能看到,但是他们却再不能回到我身边。”
      李璨意外的回头看着他,黑夜里,他的面容平静如水,眼眸亮得出奇,似乎还闪烁着不知是星光还是泪光。“你竟也经历过生离死别,难怪能谱出《思渊》那样的曲子。那你会想他们么?”
      “想,也不想……不太敢想吧,不敢想他们看见我现在的样子,更不敢想如果他们还在的样子。”如果爹娘还在,我又怎会落得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活着都不知为何。姜恪宇苦笑着摇摇头,闭上眼把心里的酸涩咽回去,满嘴的苦涩。
      “我很想,特别特别想,做梦都希望那个人还在,那样的话,至少我还有个可以陪伴的人。”李璨想起父皇慈爱的摸着他的头,握着他的手教他朱批,看他演武场练习,抱他下马,闭上眼却又是他一箭入喉的低吼。
      过了许久,两人都睁开眼相视一笑。原来,都不是想象中那样的世家贵公子。他们都默契的没有过问对方其他,这种感觉,就像是两个满身荆棘的人在路上偶遇,相互都知道那疼痛,却无需过问缘由,疼痛的共情,无需宽慰,只能感同身受。
      “既是张家恩人,为何不大大方方的打招呼要偷摸去瓜田?”
      “你也见到张姑娘对我那样子了,不想碰面让她多想,耽误人家好好一姑娘。”
      “难得有良家姑娘对你倾心,何不娶回府呢,也省的满平城笑话无人敢嫁你。”
      “我对张姑娘并无半分男女之情,何苦耽误人家一生把她关到世家庭院里去。她还小不懂事,不知人间自在有多难得。”
      “那你还教她射箭来着。”
      “老刘给他爹治伤那段日子,她自己说想学功夫防身自保,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教她了,想着一个小姑娘,再怎么练也打不过男人,不如学点远距离攻击型的兵器,既能防身还能猎点野味,就教她射箭了。”
      李璨饶有趣味的看着姜恪宇,这小子倒是心细周全,越发有趣了。
      “你为何出行不配剑?你那玉笛虽也是稀世宝物,但打架可不占优势啊。我们出城的时候可没少打架,遇上的山匪有些常年混迹江湖的功夫可很是厉害。”
      “以前用剑不小心伤过人,下人们陪练有时不敢躲,用剑太危险,便不配了,也轻省。如今山匪很多么?为何不报官?对了,当初那抢张姑娘的山匪如何了?”
      姜恪宇不屑的冷笑一声:“报官?你倒真是天真,你可知报官有多复杂,而且官府从上至下都是三清九流相互推荐入职,说白了官官相护,没几个真有能耐,这些城外的平民案子,谁会愿意吃力不讨好来管?那山匪头子我直接杀了,反正也是山匪,官府知道也就拉去乱葬岗埋了,谁会没事找事深究?”
      李璨不可思议:“皇城脚下竟没有王法了么?”
      姜恪宇嘲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书呆子样:“呆子哟,你读书读傻了吧,我朝自古就民风彪悍,你指望天下所有人都守法,前提得所有人都看的懂都认同,如今大魏汉人鲜卑人胡人皆有,先不说文字不同习俗不同,百姓里又几个人识字?单说平城多少皇亲贵胄如今依然不识汉文的?王法嘛,能推崇至今保住举国不乱,百姓基本安居就可以了。”
      “那像这般猖狂的山匪难到就任其胡作非为,非得江湖人出手才能制衡么?那要朝廷和官府作甚?”
      “这个你问老刘咯,我反正说不清。”姜恪宇懒得和他这上头的呆子较劲。
      李璨有些挫败感,原先他认为大魏的官制和法纪已算成熟,现在看来还是不尽如人意,看来回去得赶紧和太傅商讨。
      姜恪宇把酒囊扔给他:“别想那些没用的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李璨打开灌了一大口,笑道:“你这是劝我及时行乐么?”
      “人生哪有那么多乐子?我这一生啊,就是等死的一生,死了才一了百了,才能给老天机会赶紧还我一个好点的新生。”姜恪宇拿回去又自己大饮一口。
      李璨有些意外:“你竟有如此想法……不过,也对,我也曾无数次幻想把人生重来一次,我什么都不要,只愿能像个普通人一般,重要的人都在,相伴相知,自由自在就好,读自己喜欢的书,做自己喜欢的事,粗茶淡饭还是锦衣玉食亦或功名利禄都不重要。”
      姜恪宇猛灌了一口又一次递给他:“给,敬我们下一生的新生!”
      李璨回头看向他,突然就笑了,和这个人相识不过两月余,架打了不少,酒也喝了肉也吃了,如今还一起赏着星空交心畅谈,所以这就是“知交”么?他取下腰间的玉笛,吹起《思渊》,笛声悠扬,星光熠熠,姜恪宇侧身看着他,不禁开心的笑了:“李璨,你说我们俩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一个浪荡公子一个正人君子,为何倒也能说到一起去。”
      李璨放下玉笛,回身正对着他温柔笑道:“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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