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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最后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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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元明年的新年,平昌王府格外热闹,和云绮5岁了,跑跑跳跳的到处捣乱,穿着母亲给她亲自缝制的大红夹袄好不喜庆,顶着俩可爱的圆啾啾,圆滚滚肉乎乎的到处蹿,不是偷吃蜜饯打翻食盒就是扯坏了窗花,两个侍女都看不住她,零嘴吃多了午膳更不肯老实用了,一顿午膳,从祖母换到母亲怀里足足喂了半个时辰都没用毕,索性直接从母亲身上溜下饭桌,又跑去府门口嚷嚷着要等爹爹,恰好和天受下朝回来,一下撞到他身上,小云绮满嘴都黏糊糊的,粘了一嘴和天受的大毛。
和天受平日里也是个不苟言笑的主,和其他朝廷大臣一样,喜怒不形于色,心思深层得很,毕竟大魏自建朝以来风波不断,和家多朝忠臣,伴君如伴虎,若不能谨言慎行恐惹祸事,尤其七年前和其奴老郡王被刺杀后,王府上下的重担就全压在他一人身上了。父亲的突然离世让他这个曾经梦想仗剑走天涯的不羁少年一夜成长,父亲是他自小的偶像,是他的太阳,那么高大英勇的大将军,那个骑射全大魏无人能敌的战神,征西平叛的沙场刀剑无眼都能毫发无伤的凯旋归来,却一夜之间就没了。他永远记得父亲那无比厚实而温暖的大手掌,总是一掌拍他一个踉跄,然后伴着爽朗的大笑嘲他手无缚鸡之力还妄想走江湖,这样一个英勇无畏的大英雄,最后却死得那般惨烈!就在城外不到十里处,被人以铸铁链钳制一剑穿心!光天化日在皇城脚下刺杀朝廷重臣,这桩当朝第一大案居然毫无线索可查,凶手竟未留下任何踪迹,直至今日都毫无头绪无从查起。那之后和天受失去了太阳,大丧后就日日在府里喝酒度日,整个人都废了,半年多连书房都不出,夫人怀了孕挺着大肚子去看他都被拒之门外,直到和夫人临盆遇难产,他方才从书房出来,好在产婆经验丰富,最后大人孩子都脱险了,产婆把孩子抱出来给他瞧,这孩子神了,刚出生就睁着眼,盯着和天受,哭声嘹亮得划破了夜空,且越哭黑眼珠越亮,尽管是个小女娃,但这亮晶晶的眼眸却像极了已故的老郡王。哭声把他心里这许久来的愤怒和委屈通通击碎了,这孩子在他心里划开了一个口子,那失去的太阳似乎又回来了,新生儿的生命舔舐了他的丧父之痛。他抱着孩子痛哭流涕,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就是感觉,好像爹爹送个小娃娃来照亮他了,这孩子那么小,软乎乎又暖乎乎的……拓跋超带着新打的一大壶玉春堂进来,恰好撞见这一幕难得的温存画面,心下欣慰这哥们想来可以重新振作了。两个大男人围着新生儿爱不释手,拓跋超自己儿子出生都没这么兴奋过,最终决定给孩子起名和云绮,意为拨云见日,余霞成绮,和天受自此决定重振平昌王府,众人都道平昌王终于出息了,而那个曾经温润如玉满面春风的少年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日益沉默的郡王。唯有在面对小云绮的时候,才能见到难得的温暖笑容,这个孩子,把阳光重新照进了王府……
和天受抱起云绮,接过下人递过的帕子耐心给她擦嘴,有些毛沾着她嘴上的油擦不掉,他便小心翼翼的一根根给揪下来,生怕弄疼怀里的小心肝,小云绮被爹爹擦着嘴都不忘喋喋不休,什么母亲小气鬼不让她吃糖瓜啦,祖母非逼她吃一整个饼子啦,斌叔早上买了好多鞭炮烟花都给藏起来了,府里好多小厮都分得了就是不给她,祖母说多吃饭长大了才让玩什么的……郡王宠溺的看着这个肉乎乎的小心肝,根本没认真听她说了什么,忍不住捏着她脸颊狠狠亲了一口,又用胡茬摩挲她的脸蛋,逗得小云绮嘎嘎大笑。午后的雪花在庭院飘飞,云绮不肯午睡,今日过年难得没有政事可以偷闲,和天受巴不得陪云绮在院子里疯,父女俩又是在雪地里打滚又是堆雪人的,堂堂平昌郡王居然还把和家传家佩剑素和剑取下来给云绮的雪人当拐杖,看的旁边的下人们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这素和剑平日里都是郡王亲自养护,纵是夫人都不让碰的,这下居然拿来给宝贝女儿随意耍玩,看着云绮举着素和剑瞎砍乱挥,不一会儿好几棵价值连城的景观松柏都被砍没影了,下人们心里暗暗叫苦,婢女赶忙去向夫人、太夫人报告。没多久,俩女主人就惶急火燎的赶来了,太夫人气的直拍连廊:“混东西!且不说刀剑无眼有多危险,这老祖宗传下来的素和剑可是敢玩弄的?快收起来!”夫人看着那锋利无比的剑刃吓得直捂胸口,好言劝云绮:“绮儿乖,到娘这来,娘带你去吃蜜糖好不好,斌叔叔刚收的一大罐蜜糖,咱用撒子蘸着吃好不,可甜可脆了,来来来,快把剑还给爹爹到娘这来。”
看着母亲和祖母吓得花容失色云绮闹得更欢了,反正有父亲在,她就是把这世间闹颠倒了,也有父亲护着她,任她怎么开心怎么闹……这个年,整个平城都是多年未见的热闹欢愉,太上皇拓跋弘专门举办了空前规模的傩戏,几乎全平城的百姓都去了长街看戏,人声鼎沸的好一片繁荣盛世。
过完年,和天受越来越忙,几乎整日都在宫里议事,很多时候他回府太晚,小云绮都睡了,看着糯米团子一样白胖的女儿,他才能稍稍把习惯紧蹙的眉头松开。小家伙都5岁了还一点没有姑娘样,大大咧咧的,睡觉都不老实,抱着布偶在塌上翻身打滚,夫人愁的不行,小丫头这副假小子模样,天天跟着家兵有样学样的舞刀弄枪,嚷嚷着要跟爹爹去打仗揍坏蛋,对女红压根不感兴趣,坐都坐不住跟猴子似的,这以后长大了如何说媒嫁个好人家,和天受倒不以为然,小云绮就是世间最可爱最招人疼的娃娃,大不了在郡王府当一辈子娇气小姐,也不能出去受了别人肮脏气。夫人心里暗暗急气,恨不能拿根绳把云绮绑椅子上收心,但每每母女俩置气,小家伙小嘴一瘪擒着泪要爹爹的可怜样她自己又不忍心,忙不迭抱起一顿哄一通疼的,着实是拿这小祖宗没辙了。
这天午后,和天受还没回府,宫里却来了个宫人宣旨,让和夫人携太夫人和幼女进宫觐见太后。接了旨和夫人连忙塞了个足金锭给那宫人,打探太后召见的缘故,宫人慌不迭跪下道:做奴婢的哪敢揣摩上意。和夫人见状,心下明白此次进宫绝非赏赐谢恩类的好事了。送走宫人后,女眷们赶忙开始收拾打扮起来,夫人和太夫人还好说,云绮这小祖宗真是太费劲了,刚盘好的髻子还没等固定好她一甩头就散了,好不容易穿好的华服她又嫌不舒服上手就解,一群人举着糖瓜布偶木剑连哄带骗才算勉强收拾好。临上卷棚车,和夫人心有不安让斌叔赶紧去司徒公府找拓跋超报信,让他想办法把她们被太后召走的消息送进宫给和天受。进宫这一路上和夫人心里慌的不行,往常进宫都是重要节日的皇宫宴请或是郡王立了功得圣上太后的赏赐,进宫去谢恩。这回既不是宴席也非受功赏赐,平白无故的单召他们家女眷是何故?听闻近来太后和太上皇不合,很多大臣都被迫在朝堂上站队,莫非和这有关?不应该啊,和家多朝忠臣,和天受和太上皇更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这么明显的同袍情谊太后不至于傻到拉拢和家啊…越想越担心,再看看眼前的这个小祖宗,跟小泼猴似的,忍不住一直把头上的簪子发钗拆下来玩儿,太夫人按都按不住,和夫人心下急躁,一把抢过云绮把玩的发钗,难得严肃的按着云绮道:“绮儿,你不是小娃娃了,我们现在要去的皇宫,可不比咱们自己府上,一会我们要见的,是当今的太后,就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女人,你在她面前,务必要守礼数,宫里的东西不可随便摸随便碰,也不得随便看,见到太后要跪下磕头,可不能像平时那样跪坐着,务必跪直溜了,你听清楚没?!”小云绮有点被和夫人吓着了,毕竟平日里的顽皮母亲也只是嗔怪下罢了,这么用力抓着她严肃交代还是第一次,她奶声奶气的问:“娘亲,这个世上第一厉害的女人很凶吗?她长得什么样啊?会吃小孩吗?像蛇妖那样?”和夫人吓得一把捂住她的嘴:“你胡说什么!要尊称她为太后!和云绮你听好了!今日进宫你若表现得不乖,你爹爹就会被抓进牢里去砍头,娘和祖母也会被抓紧去砍头,从此就再没人疼你了你听懂了没!”听到这,云绮早被吓得咽呜起来,太夫人疼得赶紧抱起来哄,嗔怪和夫人:“这么小的娃娃你做什么这么吓唬她,回头晚上又不敢睡要闹觉了。”一面轻拍着小孙女柔声哄道:“小傻瓜,太后和咱们一样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是个和你母亲一样俊的女人,你小的时候啊太后还抱过你呢,她还夸过你长得灵气呢,所以绮儿别怕,咱们乖乖守礼数就好,说不定太后还会赏你糖吃呢。”
絮絮叨叨着,卷棚车已到了皇宫门口,被城门侍卫检视完,三人便下车由一个太监带着步行进宫,诺大的皇宫,不见几个人影,只听见初夏的蝉鸣,安静得令人不禁紧张,连云绮都安分了,牵着和夫人乖乖的走,经过太华殿时,小云绮被这无比庞大的建筑物惊呆了,她忍不住问和夫人:“娘,这个房子好大啊!比我们家大多了呢,这么大的房子,是神仙盖的吗?”“嘘!绮儿乖,别乱说话,你有什么问题先藏肚子了,回家了娘再慢慢陪你说,听话,晚上让碧玉给你做桂花糕吃。”听到好吃的,云绮眼珠子都亮了,立马开心的捂上小嘴。又走了许久,云绮路上时不时的就闹走不动,和夫人只得抱,但她的袍子本身就厚重,怕太后等久了又走的快,没一会儿就汗岑岑的了,又怕妆花了殿前失仪,便放下云绮哄她自己走,可刚走到内宫,这小祖宗又闹着走不动了,都到内宫了,四下的奴才也多了起来,和夫人怕她闹起脾气让人听到说了去,只得又抱起来,累得她腰都直不起来了,这小祖宗是又吃胖了,越发沉了!
终于到了太后的寝宫寿安宫,一个宫女把她们迎进了正厅,说太后午睡醒了已在梳妆,让她们且等一会儿的,便退下了。和夫人此时已汗如雨下,太夫人连忙抽出手绢给她轻轻按拭汗珠,好在妆面还凑合能看,就是画的眉被汗珠浸得晕开了些,太夫人用手绢捏成个角细细的把晕染擦了去,倒也是自然好看的。云绮此时正提溜着小眼珠子四下偷瞄,正厅正前方有个大塌椅,看上去又大又软,塌椅前有一方桌,桌上有一碟枣子一碟葡萄和一碟糕饼,那葡萄被人连皮都剥得恰到好处,晶莹剔透的很是漂亮,走了大半天,云绮早渴了,盯着那碟葡萄她感觉自己嗓子都冒烟了。和夫人瞧见她那馋样赶紧俯身对她低语:“知道你渴了,先忍着,这里的东西不能随便吃随便喝,你听话,回府了我让碧玉给你打酸梅子泡蜜糖水喝。”听到酸梅子,云绮嘴里一酸,唾液直涌,一时间竟也没那么渴了。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听见旁屋太监尖着嗓子喊:“太后驾到~”,和夫人连忙搀着太夫人跪下,还不忘一胳膊把云绮也一块按地上磕头。冯太后进来后,先是快步下台阶扶起太夫人:“老姐姐不必多礼,咱们不用这般生分,快起来快起来”,继而转身大喝婢女们:“浑奴才!老姐姐来了赐坐都不赶紧的,想来朕这寿安宫的奴才们是久不修理都不知礼数了!”吓得一众奴才跪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太后身边挨着最近的一个掌事太监立马招呼他们去安置,太夫人低着头谢太后体恤,连连解释礼数不能少,冯太后大声而爽朗的笑了起来,又让下人扶起了和夫人:“和夫人越发娇嫩了,还是年轻好啊,这一头的青丝亮堂堂的看的朕好生羡慕。哟!这是小云绮吧!哎呀上回见的时候还不会走路呢,转眼功夫都这么大了啊,长得可真俊啊,还是那么灵气,看的朕好生喜欢,来来来,让朕好好抱抱。”冯太后说罢便弯下身欲抱起来掂掂,吓得太夫人和夫人连连道:“太后使不得使不得,若是伤着您凤体了我们可罪该万死了啊!”
“哎呀当着孩子的面别动不动就死不死的,你们这般孩子都该怕朕了。”她使了使劲儿发现这孩子长得甚是结实,抱起来很是费力便作罢了:“当真咱郡王府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竟生的这般瓷实,养的是真好啊,走,太后祖母带你吃葡萄去,进宫走这么久累坏了吧小绮儿?”说着便牵着云绮走到那个软塌上去,太监宫女们此刻也搬了椅子小几进来,冯太后回头招呼她们坐下喝茶。她在软塌上坐下,便把云绮抱在怀里,伸手拣了一大颗葡萄喂给云绮,云绮瞟见母亲微微点了点头,就乖乖的回了句谢太后,张嘴吃了,那葡萄似是现剥了皮用冰梅子汁浸过,格外清甜生津,吃完一颗满嘴甘爽,冯太后问她:“好吃吗小绮儿?”云绮这才抬头认真看她,这个阿嬷生的其实还算好看,就是脸上的脂粉甚厚,一直都笑呵呵的,看上去还挺和善,不像会吃小孩的人,但是她右手似乎是被烧伤过,看起来有些瘆人,不过葡萄好吃,瘆就瘆了吧~“好好吃呀太后,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葡萄,这是你们神仙吃的嘛?”云绮奶声奶气的向冯太后讨巧,把她欢喜得不行:“哎呀这个小丫头真真是太可人了呀,难怪大家都道是郡王的心尖尖呢,绮儿你为什么说朕是神仙啊?朕哪里像神仙?”
“唔…因为太后你住着天下最大最大的房子,这应该是世界上最漂亮最亮堂的房子了吧,还有就是,还有就是太后你生的漂亮呀,刚才母亲说见到你要乖乖听话守礼数,那,既要守礼数要磕头,又住在世上最漂亮的房子里,还是个生的漂亮的人,可不就是神仙仙女么?”云绮眨巴着她那亮晶晶的眼眸奶声奶气的说完,和夫人和太夫人大大松了口气,冯太后高兴得什么似的,竟狠狠搂着她亲了一大口:“这孩子可真是个活宝啊,来,这桌上的你敞开了吃,若水!去把宫里近来新制的点心都取着过来,再打一壶果子蜜,今天让小云绮一定得吃开心了再回去!”说罢,还从自己发髻上取下一枚红珊瑚发钗插到云绮髻子上,吓得和夫人太夫人赶忙跪下:“使不得啊太后,这太贵重了,小女只是一介顽劣丫头,受不起啊太后。”“哎呀你们紧张什么,这孩子朕欢喜得很,想送她点什么,若是普通的金银珠宝,想来郡王府也不缺,这红珊瑚发钗是朕嫁来先帝时的嫁妆,虽不是什么世间奇物,但好歹是朕这许多年日日戴着的,情分不一样,这孩子与朕有缘,朕自己那些个公主们与我也不亲近,倒不如给了她,全当是这孩子多了个朕这老婆子的庇佑,若是她玩坏了弄丢了也不必责罚,本就只是聊表情谊的东西,情谊在就好。”这话说完,和夫人心里更打鼓了,本就不明白今日何意,现在上来就一出缘分情谊的戏码,更是琢磨不透了。
接下来,三个大人们开始了类似日常的家常,无非围绕着云绮平日里都玩些什么学些什么,太夫人身体如何,和夫人身子调养如何,说起已故老郡王,三人又泪眼婆娑的感慨一番,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云绮就窝在冯太后怀里大快朵颐,宫里的点心果子真是太好吃了,虽说府里碧玉做的点心也很好吃,但卖相还是不如宫里的漂亮,碧玉做的糕饼只有方形和圆形,但这宫里的就漂亮多了,各种不同花瓣形的、叶子形的甚是好看,还有那果子蜜是花香的,可好喝了,她忽然觉得,这个太后也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为何母亲和祖母都这么怕她,动不动就下跪的。
吃着吃着,许是下午进宫走累了,听着大人们聊天,云绮竟趴在冯太后怀里睡着了,手里举着的栗子糕却还舍不得放下,蹭了冯太后一身,和夫人真是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可冯太后却也不许下人把她抱下去,竟就这么由她钻在怀里酣睡,看着怀里这个软糯糯的小肉球一时失了神,她忽然想起好多年前,太上皇拓跋弘还小的时候,也是这般依赖她,每次遭先皇训斥后就哭着跑来找母亲抱,总是哄着哄着就睡着了,想想那时,太上皇似乎也是这么大的时候,可这些年,他们母子,再也回不去了…现在的宏儿,虽说也是自己培育起来的,可他现在也长大了,不似小时候那般亲热了…
冯太后突然的沉默失神,令和家俩女眷一时陷入了安静的紧张和尴尬,整个寿安宫安静的只能听见和云绮的酣睡呼吸声,突然那个尖锐的太监声又响起了:“陛下驾到!”和家女眷慌不迭赶紧又滑下椅子跪下磕头。
一身月白的少年轻快走进殿内,年轻的少年皇帝挺拔翩然,虽也就约莫九、十岁的光景,却已褪去了孩子的稚气,剑眉星目自信笃定。“给皇祖母请安!”“嘘~别那么大声,快起来吧。”冯太后示意拓跋宏别吵醒怀里的小丫头,“这是平昌王府的老夫人还有和夫人,你有印象吧?”拓跋宏回身连忙唤她们起身:“寡人自是晓得的,两位夫人快快起身。”和夫人看着冯太后怀里依然睡得香甜的云绮,真真是服了这个小祖宗:“陛下,小女不知礼数都乃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请陛下责罚。”太夫人也忍不住唤了唤:“绮儿啊!还不赶紧起来,给皇帝陛下磕头!”
和云绮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听到祖母唤她磕头,她缓缓挣扎起来,愣愣的看了冯太后,又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心想这个小哥哥长得可真好看呀,干干净净的,比爹爹都好看。“你也是住这里的神仙吗?长得可真好看呀。”冯太后和拓跋宏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和夫人吓得赶紧喝她:“和云绮!不得放肆,这是当今陛下,快点下来行礼!”“好了好了,不打紧的,小云绮,这个小神仙呀就是当今的皇帝呢,快让皇帝哥哥瞧瞧你~”冯太后一边扶起云绮给她整理衣裳,一边招呼拓跋宏过来牵她。
拓跋宏细细打量这个圆滚滚的小胖妞,小丫头长得甚有灵气,眉宇间居然还有点儿女子难得的英气,难怪这小孩儿一点不怕自己,和宫里其他妹妹们都不一样,连行礼都敢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她有点憨直的爽气,配上这乌溜溜的亮眼珠倒更可爱了。他忍不住捏了捏小丫头肉乎乎的脸蛋:“想来这就是和郡王的掌上明珠了,倒真是长得挺讨喜的呢。”又寒暄了一阵,那个领头太监到冯太后身边耳语了几句,她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瞟了一遍和家女眷,这一眼瞟得和夫人从头寒到了脚:“和夫人以后常带小云绮进宫陪朕这孤老婆子说说话吧,朕看对眼了这个可人的小丫头,叫你家郡王大方点,顺着朕这股子欢喜劲儿可好?”冯太后说罢又走下来摩挲了一把和云绮的肉肉脸,吓得和家女眷一时不知该作何答。寿安宫一个掌事宫女过来问拓跋宏是否留用晚膳,和夫人见窗外太阳眼瞅着要落下去了,赶忙趁势道:“这一不留神天都要黑了,太后和陛下也该用晚膳了,今日叨扰了太后大半日实在罪过,我们就先回府不耽误您用膳了罢。”“无妨无妨,朕还想留你们一起在宫里用膳呢,正好昨天有新猎上来的野羊羔子,但估摸着再留你们,和郡王该挂心小云绮了,也罢,那你们且回吧。若水,拿些食盒把这点心都装起来,再拎上一只昨天那羊羔子,打一壶果子露,你送太夫人她们出宫吧。”冯太后又换上了那热情开朗的笑脸,和家女眷赶忙谢恩了退出去。
待她们终于走到宫门口,天已经黑了,和云绮在路上就哭闹走不动,又是和夫人一路抱出来的,和天受已在卷棚车外等的抓心挠肝,远远看着她们出来,连忙跑去接过睡着的和云绮:“超兄命人来递话的时候你们已入了内宫,我都来不及交代你两句,可把我吓坏了,怎么样?绮儿没闯祸吧?”他小心翼翼的把云绮往心口拢了拢,心疼的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就知道担心你姑娘,也不问问母亲和我今天吓成何样了,放心吧,你这小祖宗嘴甜着呢,把太后陛下都哄得欢喜极了。”说罢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上车细说,和天受点点头,腾出一只手扶太夫人上车,刚回头要再扶夫人,冯太后身边那个领头太监赶来叫住了他们:“和郡王请留步!”和天受回头:“抱公公受累,这是太后有何吩咐?”抱嶷上前道:“和郡王,太后命奴才给您递句话,今日召和府家眷进宫畅聊甚是高兴,特别是和家小女尤为的可人,太后如今对她青睐有加,想来日后有太后庇护,封个郡主,再指一门上好的亲事,振兴和家也是指日可待,还望和郡王今后行事也多向前看,着眼于将来,对和家对朝廷都是好的。”和天受脸色一沉,瞬间又恢复了平日的淡漠谨慎:“有劳抱公公,下官谨记太后训话,在朝为官,本就当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如今我朝天子年少有为,太上皇风华正盛,正是兴国盛世之际,还望太后放心,保重凤体尽享太平盛世即可。”抱嶷微蹙眉头,眯眼笑着作了个揖:“那和郡王您慢走。”
待卷棚车驶离宫门,抱嶷冷眼啐了一口:“不识好歹的东西。”拂袖回宫。待他回到寿安宫,冯太后和小皇帝已用完晚膳,正在询问小皇帝进来的功课,看到抱嶷回来,冯太后问到:“和郡王在宫门等着了吧?话可带到了?”抱嶷快步走到冯太后身旁接过宫女手里摇扇的活儿:“太后您算得且准,侍卫说那和郡王可早早就向太上皇告假下朝在那候着了,给他急得像是咱会把那老小怎么地了似的。更可恶的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听了您的话居然说什么`如今我朝天子年少有为,太上皇风华正盛,正是兴国盛世之际,还望太后放心,保重凤体尽享太平盛世即可’这样的话!摆明了不把您放在眼里!说白了就是让您少管朝廷的事儿早点安享晚年,哼!”拓跋宏不满的瞟了眼抱嶷,这个太监越发放肆了,编排朝廷重臣都肆无忌惮,他转身接过若水端来的茶递给冯太后:“皇祖母,其实和郡王说的也不无道理呀,孙儿很快就长大了,现在朝廷还有父皇、太尉和南部尚书李太傅、和郡王这些忠臣良将,您完全可以好好享受清闲日子,孙儿也不想您这么辛苦,您疼寡人,寡人也心疼您啊。”冯太后抿了口茶放下,伸手摩挲着拓跋宏的脸:“是啊,朕的宏儿越发长大懂事了,都知道疼祖母了,祖母好生欣慰啊,不过宏儿别急,你现在还年轻,要做的就是如那花泥汲水般的用功,不论文武都得顶好才行,汉人的文化历史也得精通,我朝不光要在衣着、礼制上学习汉制,更要习得汉人的治国之道。朕的宏儿将来必是一个文韬武略的治世明君,祖母盼着你快快长大成人,把这江山好好的接了去,在此之前,祖母就是拼了老命,也得给你把路铺好铺平坦了,任是谁都不能挡在朕的宏儿面前,谁都不行…”冯太后说着,眼神渐露凶相,她唤宫人早些送拓跋宏回宫休息,毕竟他每日还要早起练武。待一行人离去,便喝斥抱嶷:“你现在是愈发放肆了!当着皇上的面也敢随意评判朝廷重臣!”抱嶷吓得连忙跪下,大哭道:“奴才不敢!太后饶命!奴才就是个下贱的阉人,若不是一心忠于您为您不平,就是借我十个脑袋我也不敢妄议朝臣啊!但我就是气不过!太后您正值剩年,大魏能有今天不都是亏得您三朝主事!想当年先帝病危,您一个弱女子力排万难出面主持政局,先帝薨逝后,又扶持太上皇登基,内忧外患多少风雨才熬过来,好容易把太上皇拉扯大,谁曾想他听信小人谗言竟杀你最宠爱的李公公,又迷上那参佛拜鬼的破事不思朝政,还脑袋一热搞出禅让这等荒唐事,把这满朝的烂摊子扔给您,陛下当年尚幼小,若不是您一人强撑朝堂,大魏尚在都未可知,现在一切都太平了,他又不拜鬼了来要参一脚,简直岂有此理!太后!我这是为您不值啊!可恶这满朝百官,竟个个都是过河拆桥的白眼狼!”抱嶷说着便抱着冯太后的脚大哭起来,好不愤慨。
冯太后轻叹一口气,脸色缓了缓,亲自扶起抱嶷:“朕自是知道你的忠心,凭你这一身盖世功夫,若不是为了朕,自是逍遥自在得很,何至于如今成了…如此模样,但你在宏儿面前还当收敛些,这孩子心性纯良正直,他如今正是对天下踌躇满志的时候,朝堂背后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心斗角朕不想让他太早知道,朕何尝不想当个清闲散人,但朕要交到宏儿手上的,定要是一个干净而蓬勃的天下,不论挡在宏儿面前的是谁,趁着朕还未及迟暮,定要早些都解决掉。”冯太后怔怔的盯着窗外的月色陷入沉思。
回到王府后天色已晚,主子们随意用了晚膳,太夫人先歇下了。和云绮回府便被抱去屋内睡下了,待和天受夫妇刚要回内室,奶娘便来报她醒了,哭闹要母亲,俩人又急急忙忙赶去哄她。和云绮似是做了噩梦,说妖怪要吃她,闹着要母亲哄抱,和夫妇一顿哄,又是唱又是抱着摇,总算是又睡着了,怀里抱着布偶不肯撒手。和天受心疼道:“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了,从小也未曾受过惊吓,为何一到睡觉就如此胆小,怕黑怕鬼的。”“夫主何必过忧,小孩子嘛,大些就好了,母亲还说你小时候连鸡鸭都怕呢。”和夫人说着不禁好笑,实在无法把这个威风凌凌的郡王和怕鸡的画面联想起来。“我如何记不得了?恐是你编排我吧?”和天受难得温柔的刮了刮和夫人鼻头,和夫人不禁一怔,他许久不曾这般温存了:“夫主今儿这是怎么了?”和天受将她拥入怀中:“今日超兄递话你们被太后召走,我真是慌了神,近来她和太上皇针锋相对,我虽不曾在朝堂上公然言明立场,但世人谁不知我和太上皇的关系,我们自小一起由父亲教授武功,想来她必是明白我向着太上皇。但我现下掌管兵库,她是无论如何也要争一争的,想想那抱嶷的传话,今日召见你们无非两件事,一是试图拉拢和家,二是用你们威胁我。一想到这其二,我就背脊发凉。夫人,我这一生,只剩你们了,无论如何我定是要护你们周全的,但……太上皇,他与我情同手足,先不论自小的情分,当年父亲突然遇难,朝堂上下人人都觊觎父亲的中军兵权,若不是他拼死维护,我这郡王是如何也无法世袭的。如今我也不能背弃于他,父亲在世时,自小就教导我,在世为人不论贵贱都当无愧于心磊落坦荡,才不枉为人一遭。我也是如此教导绮儿的,所以我不能洁言污行,你,可以理解么?”和夫人很久不曾和他如此交心了,她轻轻握住和天受的手,十指相扣:“我自是明白你的,放心,今后我和母亲还有绮儿但凡出府,都会加强守卫的,你自去忙你的正事,府里一切有我,就算有那一日,我也不怕,我嫁了个顶天立地的磊落夫君,虽身为女子不能为你在朝堂上助力,但生死相随总是不在话下的。不论未来是出生入死还是粗茶淡饭,我们一家人心在一块,就总是顶好的。”和天受很是感动,人生在世,得此良妻爱女,值了。他轻轻唤了声和夫人的小名:“月儿……”俯身在她额间一吻,起身却发现云绮那熊丫头不知何时早醒了,还捂着嘴闷笑:“绮儿!你何时醒的!”和夫人大惊失色,连忙起身整理,羞得满面绯红:“这孩子!怎么,怎么还偷听大人说话!”
“我才没有偷听!我是光明磊落的听!娘亲害羞了哈哈,爹爹羞羞脸,偷亲娘亲羞羞脸呀……”她还想嘲笑他们,却被和天受一把抱起来用胡子渣咯吱痒痒,痒得她吱哇乱叫。烛光摇曳里,夏夜的蛙鸣声中一家三口嬉笑玩闹着,这是和云绮记忆里最后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