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1章 ...
-
永鸿王府大公子张执安,二十有八,至今未有妻室。
外头传,大公子身子不济,不能生育,女人身子都没法沾。
三月初春,多数人还穿着棉衣,大公子就换了薄衫,又非要饮冷茶,坐冷椅,敞着门窗睡觉,只为堵住外头人的嘴。
大公子虽然有疾,却是摔出来的毛病,并不是娘胎里带的。
他身上多年不动气力,硬朗强壮的线条柔和了许多,相貌却依旧丰神俊逸。若不是横遭了祸,现如今也应是兵戈在沙场,血气铮铮,哪能像现在这样,为了和外头人置气,苦着自己。
最近,张府张罗给大公子找门亲事。
媒人托了十来个,却不论高门还是小户,竟没一家应承婚事,拒绝的理由就一个,听说张执安身体不成。
书房门窗大敞着,阳光将屋里晃的亮堂堂,阵阵过堂风扫卷往来,大公子坐在桌前。看了一半的书搭在他腿上,刚写了几个字的宣纸被风卷起来,冷风穿过他薄薄的衫子透进皮肤里。
他愣住神往外头瞧。
早些年,他身体未残,每年开春也早早换上薄衣,喝冷酒,吃冷茶,夜里敞着门窗睡觉还觉得燥热。
可如今......
经过几年的磋磨,他已经少了许多心气,最近又因求亲的事,将他最后的一点傲气耗尽。
府里张罗说亲,他是不同意的,他觉得自己身体残废,无论娶了谁,都是拉人家姑娘入火坑。
可老夫人日日开导劝着,大公子才狠心点了头,想着日后真心待人家姑娘,再多多扶持对方娘家,也能稍作弥补。却不想,没一家姑娘愿意嫁过来。
大公子没盼着婚事,却还是觉得挫败。
近些日子他总望着外头出神,不仅药不喝了,连针灸的大夫都不见了。
伺候的小厮看的心疼,却没半点法子,老夫人更是每天哭成泪人。
大公子捂了捂被风撩起的宣纸,正巧小厮进屋。
“大公子,隔壁平府二小姐来府里做客了,想来看望您。”
张执安将腿上书合好,问:“是平书里吗?”
“是。”
“......算了吧,替我谢谢她,见就不必了。”
“平府二小姐说了,如果大公子不见她,让小的再转达一句,她是替他哥哥来的。”
张执安迟疑了一会,然后果决回答:“有事我自己会和她哥哥书信,就不用探望了,你去回话吧。”
“是。”小厮刚应承完,转身就看见平书里已经进来了。
“我觉得自己和大公子也算熟识,又是以哥哥的名义上门探望,没想到还是吃了闭门羹。”平书里声音清脆如铃,配着几声轻快的笑,将一番话抱怨的话,说出了几分玩笑味道。
平书里手里提溜个盒子,一路碎步往屋里走,许是盒子有些沉,她额上蒙了一层细汗,阳光一照亮晶晶的。
“我和其道前阵子刚通的信,他的好意我知道,是不想劳你辛苦。”张执安微微一笑,随便找了个理由。
平书里虽然年纪小,也能听出来这话里的搪塞,她倒不在意,只是略微笑笑。
“大公子虽是哥哥的挚友,但这份好意你别记在我哥哥身上,今日是我自个儿要来的,和他可没什么关系,不过就是探望,我坐坐就走。”
若是客套话,张执安能与她多说几句,平书里这样实诚,反倒让张执安不知该说什么,便只能礼貌点头。
平书里不是个直率性子,凡事她都要斟酌一二才开口,可瞅着大公子敷衍糊弄的样子,她只能率先揭过刚才的事:“这是我在家里熬好的鱼汤,特别鲜,带来给你尝尝。”
平书里将盒子打开,推到他面前。
张执安先看了看食盒,又看了看平书里的面颊,突然间恍惚了起来。
记忆中的平书里天真烂漫,活泼跳脱,时光匆匆而过,如今长成了大姑娘,面容却和小时候无甚分别,依旧眼眸明艳,皓齿含笑。他眼眸酸了下,恍惚间自己好像又回到自己纵马高歌,意气风发的快活日子里。
平书里也忆起许多当年事,眼前的男人若是身子还好,穿了兵甲拿着银枪,该是什么威风凛凛的样子?
屋里的风比外头吹的还劲,她觉得有些凉飕飕的,她猛地回神。
张执安看着平书里微微展颜:“谢谢。”
平书里也随着张执安笑了笑,露出明艳动人的美:“你身子近日好些了吗?”
“还好。”张执安心里虽有些感激,面上却还是沉稳持重
张执安又想了想,她到底是平其道的妹妹,也不能太过吝啬词句,便又道:“省了我出门打仗,不必像你家哥哥一样,新伤叠旧伤。”
平其道与张执安是至交,之前平其道去找张执安,平书里便屁颠屁颠跟着进张府玩耍;平其道与张执安二人在凉亭里下棋,她就去旁边草里捉虫子;二人投壶,她又殷勤的去帮着拣箭;二人纵马,她也跟在马屁股后头跑,连哭带喊的叫嚷着“哥哥等等”。
男女七岁不同席,她却跟着哥哥顽皮到了十岁。后来张执安从马上摔下来,半个身子残废了,再后来平其道就随军打仗去了,她也就再没进过张府的大门。
平书里看着张执安搭在椅子上的腿。
张执安从马上摔下来这件事,她一直愧悔内疚。如果当日自己没有使劲追在马后头,张执安也就不会摔下马去了,倘若他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他会不会恨的发狂。
“尝尝我的手艺吧。”平书里将目光收回来,按住目中愧悔之色,微卷起袖子,替张执安盛汤。
张执安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他瞧着平书里。
如果没记错,她今年刚刚十八岁。
他浅淡的笑了笑。
当真是时光匆匆,她已不再是孩童,行事不但落落大方,性子也沉静了不少。
张执安刚把碗接到手里,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张执安将碗放回桌上,微皱了下眉头,眉宇间蓦然多了许多情绪。
“怎么不喝?”平书里看着他把碗放下。
“在喝汤药,不能吃鱼。”
“药不是停了吗,怎么不能喝?”
张执安狠着倒吸了口气,脸色发青,要不是看在她是平书道的妹子份上......
“没停,一直都喝着呢。”大公子耐着性子。
平书里指指外头:“我刚刚见女使把药好好的端出去了。”
明明不是孩子了,也明明端庄持重了许多,怎么还问出这么多不合适的话,偏偏自己又不能不答,张执安暗自叹了口气。“拿出去热了。”
“现在也该拿回来了,还是大公子不想喝我的鱼汤......”
张执安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女使手脚慢。”
张执安刚说完,那女使正巧进了屋子,手里空空如也。
“芭蕉,我的药呢,热哪去了?”张执安语气微怒。
女使瞠目,满脸疑惑,贴身伺候的小厮明远扯着芭蕉的胳膊就往外走,边走边嚷嚷着:“我的好姐姐,汤药呢,大公子催着呢,你再丢三落四的可小心挨板子。”
两人站在房根底下,芭蕉问: “怎么了,怎么了?大公子怎么突然要喝药了?”芭蕉忽然底下声:“屋里的又是老夫人找来的?这个看着确实美艳,上个娘子也有些姿色啊,当着公子面连衣裳都脱了,可......”
明远赶紧扯住芭蕉袖子:“别瞎说,这个是平家二小姐,来探望的。”
芭蕉偷偷往屋里瞄了一眼,赶紧点点头。
明远又将芭蕉往偏僻处扯了扯,叮嘱:“这话别瞎说,彩鹊,彩鹂就是偷偷议论大公子,叫活活打死的。”
芭蕉吓的赶紧捂住嘴,久久不敢相信。
书房内。
张执安目光又落在那碗鱼汤上。
他明白这碗鱼汤,是他不敢喝。
平书里目光也在这碗汤上,屋里气氛突然冷下来。
人人说他身子不行,没求着亲的事闹的满城风雨,她以为自己这趟前来也算十拿九稳,不想却是高估了自己。
但平书里脸上不带半点神情,只是默默收起鱼汤:“先喝药才是正经。”
张执安默默看着她收拾,倒也有一两分愧意。
张执安记得,平书里七八岁时候说过:以后她会送鱼汤给自己中意的男子喝。
不管平书里说的话能不能当真,他只能当平书里说的是孩子话,不光因为童言无忌,还因为自己是个瘫子。
她这碗鱼汤自己怎么敢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