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祷告》锡兰牛乳茶

1、第一章

　　B中的大门上拉起了欢迎新同学的横幅，招摇得和锈了的铁门格格不入，没有电影里演播的车水马龙，甚至惨淡得有些难以收场，唯一的活物便是趴在门口吐舌散热的大黄狗，连门卫也不知所踪，寂静得足以用“死气沉沉”去描述。
　　他兀自站了一会，临时从衣柜里翻出的衬衫洗过后有些发皱，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袖子挽了一两圈，露出窄窄的手腕，青紫色的血管、结了的棕色的痂盘桓在惨白得刺眼的肌肤上，一览无余，但来人似乎并不在意，伸手理了理前额略长的头发，露出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那张清秀的面庞上高挺的鼻梁不显英气反而增添几分娟秀，淡红的嘴唇十分薄，只在轻抿间显了几分血色。
　　“罗老师？还不进去吗？快上课啦。” 身边走过一个男人，夹着厚厚的公文包，一面用手去擦拭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一面加快速度迈着小步子向前走，是刘胖子。
　　对上眼前大腹便便的男人，被唤作罗老师的罗云轻轻勾起了一个笑容，“嗯，刘老师，就走”。
　　穿过林荫小道，罗云轻轻活动了一下关节，他的相貌、身材都大体保留了，只是力量早就被削减得所剩无几，已然是手无缚鸡之力了。第一次世界……未免过于朴素，但又怎么可能那么平静。他装作不经意地扫视着周围，心里默默预算着可能发生的情况，默默地排除了灵力和异世界的可能，一段思后不知不觉便跟着刘胖子走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内，吹上冷气的刘胖子此刻不再像一团软趴趴的烂泥，添了几分活气，所剩无几的额发被他细细梳理好，规整地排列在油光发亮的前额，肥胖的身躯羞涩地藏在那显得有些局促的衬衫里，肉随着他动作的起伏而颤抖，“今年带班情况分下去了啊，各位老师可以回班了。”说完便夹着公文包一摇一摆地向外走，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刘胖子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回头点点罗云，“罗老师，一会来一下哈。”
　　“什么东西。” 年轻的女老师心直口快，刘胖子前脚刚出门口便开始嘀咕，说是嘀咕，音量却也不小，“这破学校老收一些……”
　　“小青。”旁边年级稍大的教师温声开口，打断了未出口的话语，亲昵的称呼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年轻的女老师叫罗青，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积极活泼、心直口快怀着一颗奉献教育的心来到B中，却生不逢时地碰上教育改革、领导层换人，学校一下从中流学校变成野鸡学校，落差之大有怨言也是难免。
　　只见，罗青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讪讪地收起抱怨的话语，认命似的低垂着脑袋收拾桌上的资料。
　　罗云收回了探究的目光，罗青还要继续观察，倒是刘胖子……现在还没有世界线，罗云有些头痛地应对着眼前的局面，叹了口气，牵了牵思绪，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告了别。
　　来到刘胖子办公室，还未抬手敲门，便听见门内传来的动静，是资料被扫落一地的声音。再等罗云想要去细听些什么时，门便被忽然打开，他和来者撞了个照面。对上对方的眼神，罗云轻轻后退一步，朝对方点点头：“我是来找刘老师的。”
　　对面的人穿的是学校发的清洁工制服，年龄大概在五十岁上下，头发却也已全白，脸上的肉耷拉下来，眼睛也早已不见光彩。像是察觉到自己的不友善，对面的人听过罗云的解释后，也没有了之前的气焰，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躲闪着目光，犹豫片刻后轻轻点点头，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憋出两个较为和谐音符似的，低声说了句“您好”，便快步离开了。
　　罗云默默望着他离去时一瘸一拐的背影，记下了这人这事后便转头进了办公室。办公室内，刘胖子刚收好满地的狼藉，桌上乱七八糟地堆着杂乱的文件，见罗云来了，一手揩揩额上的汗，一边嘟囔着在文件堆里寻找要给他的资料，“唉……老刘这人也是，不过那么大的女儿突然去世，悲伤过度容易想七想八，我也不跟他计较那么多了。喏，这是给你的资料。”刘胖子掏出一个灰色夹子文件递给罗云。
　　“罗老师，这次就麻烦你啦。”
　　从刘胖子那里出来后，罗云靠着门轻轻呼了口气，目光里仿佛还是那张耀眼的面孔，他呆愣地用手轻轻摩挲着手腕上起伏的疤痕，那淡去了的情绪瞬间又如潮水一般汹涌。他突然很想快步迈去教室看看那人，脚下却始终有如千斤重。臭小子……
　　他轻叹一口气，澄澈的眼眸敛去那此起彼伏的、汹涌的情绪，染上了几分真假莫辨的笑意，仿佛又是那个儒雅随和的他。
　　停顿半晌后，罗云还是伸出手理理袖子，掩耳盗铃似的遮掩了手臂上的伤痕后平了平呼吸，快步往高一二十五班走去。
　　来到高一二十五班门口，罗云稍稍顿了顿脚步，门内一片喧哗。
　　推门，入内，两个简单的动作却剥夺了他思考的余地，他甚至不敢去留意四周的反应，更不敢去搜寻那人。
　　教室里有了一瞬的静谧，随即便是更大的哗然。
　　“我靠？他是老师” “就这？不会吧。” “看起来好斯文啊……挺帅的。”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嗡嗡地充斥着他的耳朵。
　　罗云只得轻咳一声，定了定场面，抬起头，用冷淡得近乎冷漠的目光扫视而过。
　　一张又张面孔……他甚至无意去细看每个人的差别，只是一扫而过，不是不是不是……忽然目光不受控制般的顿住，那张姣好的皮囊仍旧熟悉，似是被雕刻而成的工艺品却难掩皮囊下的顽劣，低垂的眼角像是无辜，嘴角却高高地挑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吐了一些混账话让他又气又恼，见着对方的淡定自若，罗云心中瞬时生起闷气——一别一年，看来始终只有我心心念念，乱糟糟的思绪和先前那急切的情感把他冲击得溃不成军，一时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对方也在望着他，收到他不友善的目光后嘟起红红的嘴唇，歪歪头，似乎是不解。罗云一瞬有些气恼，几乎要越过条条框框去把眼前的人给活活撕了才解气。而那位学生只眯起眼睛，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这位小老师气急败坏的表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张张嘴，不知说了什么。
　　罗云懒得理睬，压了压思绪便板着脸严肃地开始自我介绍，如何便开始分派任务大扫除了。
　　“王竹成，扫走廊，李经擦靠门口左边的窗户……陈飞…倒垃圾。”他笑眯眯地安排着任务，不时用目光去细细扫视那张面孔上的裂缝，想从中找出气急败坏的痕迹。不是爱干净吗？跟垃圾为伍去吧。
　　任务一一分派好后一群人便叫苦不迭地领着任务各干各的去了。罗云低着头细细整理好物品准备待会再来，突然一双手轻轻握上了他的手腕。他惊诧地想抽回手，却对上来人的目光。那双眼睛无论望上几回都会让他心颤，此刻那藏在心底隐秘之处的人只静静地望着他，一扫第一眼见面时的戏谑，深沉的黑色眼眸里倒映着他惶然无措的表情。罗云张张嘴还未开口，却感受到陈云的手指轻而易举探入他的袖中，轻轻地摩挲着他的伤口，温热的体温瞬间包裹着他。
　　“别……”罗云听到了他艰涩的声音，一时间气恼和逃避只堵在心口，像他未发出的音节一般。
　　“还痛吗？”陈飞的话语轻轻落下，伴随这一瞬的是周围环境的幻化，化了一个蓝色的空间，摒除了外人的来到，“我知道阿云还恼我。”
　　轻轻巧巧的两句话、平平淡淡的“阿云”，此刻却像一只手一样搓捻着他本就酸涩的心脏，一瞬间所有情绪汹涌地填着心脏。罗云抬起头望着眼前面色平静的男人，在一年的牢狱后清瘦了不少，眼窝凹陷了一些，但那意气风发又似乎没有褪去，少年初长成原来是这样的……但想起对方种种，心中又未免生起痛意，眼尾不自觉地染上了殷红。
　　“做完任务后我会向阿云解释的……”陈飞望着眼前挺拔飘逸的人，温柔慢慢泛上了他的心间，放柔了声音哄道。
　　罗云偏开脑袋不作理会，被握住的手却轻轻颤抖，和那愈发殷红的眼尾一道出卖了他不平的思绪。毕竟是自己亲自照顾大的，怎会不了解他的为人，又岂是清规戒律的束缚能剥去那些从心底生发的情感？当年，当年……
　　思绪突然中断，罗云跌入了一阵熟悉的香气中，结实有力的臂膀紧紧环住他，如雷般的心跳声咚咚地撞击着他的耳膜，一声和自己起伏的胸膛里那急促跳动声分不太开，他下意识想抽身，却不知怎得有些贪恋这缱绻的味道，热烈而霸道地交缠着他。
　　理智和感性一时在他脑中天人交战，沙哑而低沉的声音此刻传来，像是粗粝的嘴唇摩挲着他的耳廓一般，把他磨得身子有些发软。
　　“阿云，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