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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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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今年第一场雨是后半夜才下起来的,起初只是轻柔细腻的烟雾朦胧,到后来越来越急,细细密密地冲向地面溅起无数水花……疾风骤雨直到天快亮时才渐渐停歇,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湿润。
屋内烛光亮起,守在门外的小厮小心推开房门,垂着头将热水轻轻放在床头的矮凳处,又将紧闭的窗户打开几条小缝,这才猫着腰迅速离开。
不一会儿,床幔后窸窸窣窣,一道半埋怨半撒娇的男声响起:“你快迟到了!”
另一个更为低沉的嗓音说:“你还没回答,到底嫁不嫁我?”
“世子,您能先得到王爷王妃的同意后再来问我吗?”
闻雁飞裹着被子坐起来,掀开床幔,把湿毛巾拧干后扔到骆临身上,又顺势躺了回去,整个人侧过身蜷缩起来,脑袋埋在枕头里含糊不清地开口:“我待会儿自己弄,你梳洗完就赶紧走。”
骆临还想再抱着人黏糊一会儿,但他这次奉命外出办差已三月有余,快马加鞭赶回来也只能待上半晚,现下得赶紧去宫里复命,实在是不能再耽误了。他随手擦拭几下就穿好衣服离开,临出门前又倒回去捧着已经沉沉睡去的心间肉狠狠亲了几口,这才着急忙慌地去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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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雁飞一觉睡到午后,醒来的时候饿得前胸贴后背,就着早晨那会儿剩下的水好不容易清理干净,下楼时差点儿没从楼梯上滚下去。
跑堂的小丫头亦巧正好闲着没事转过头看,吓得一蹦三尺高,赶紧冲上去把人扶好,“我的公子诶,您但凡拉一拉床头那个铃铛,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吧!”
闻雁飞懒懒道:“昨晚被弄坏了。”
亦巧被噎了一下,瞥见他颈肩上多出来的红痕,恍然大悟,“世子回来啦?我说早上那会儿好像有人在烧水来着。”
“就你们这一个个的警觉性,哪天咱们客栈被偷光了都不知道!”闻雁飞戳戳亦巧的脑袋,“姐姐赶紧给口吃的吧,快不行了!”
亦巧利索地从后厨端上饭菜,陪在闻雁飞身边笑嘻嘻地说:“我们有世子这座坚实的靠山,哪个不怕死的敢来偷?”
闻雁飞扯了扯嘴角没说话,边吃饭边扫了眼外面大堂,发现今天没几个人,顺口耍赖,“是,小偷不敢来,客人也不敢来了。”
亦巧捂着嘴笑笑,给他舀了汤递过去,“那您可冤枉世子了,今天宫里举行传胪大典呢,新晋状元爷游街回府,大家伙儿都跟着去蹭喜气啦!”
闻雁飞半夜被突然回来的骆临折腾得不知今夕何夕,早把这件大事儿忘得一干二净,闻言立刻问:“那状元是……”
都不等他说完,亦巧就高兴地说:“是边珩!宁绾一早就陪着芙兰姐去放榜墙外候着了,这会儿估计正在收拾新家吧,她呀,就是闲不下来——”
话音还没落,门边就出现两道倩丽身影,正是宁绾和芙兰。
闻雁飞刚要脱口的那句“那我得抓紧时间找新的厨娘了”在见到两人明显不对劲儿的脸色,又生生咽了回去,起身走到她们跟前,“怎么了?”
芙兰神情有些飘忽,只摇摇头,也不说话,径直往后厨走去。
宁绾叹了声:“皇上给边珩和蓉雅郡主赐婚,他没说自己已经成婚了。”
亦巧低声惊呼,闻雁飞转过头看向芙兰消失的方向,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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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兰是边珩的童养媳,十岁那年就被接进边家开始伺候公婆和小三岁的相公,这些年在家里任劳任怨服侍所有人,尤其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边珩,除了多年无所出之外,谁都说不出她半点不好。
但有没有孩子这件事,说到底还是边珩做主,他说不愿让孩子也过这种生活,要等取得功名之后再生。他自小聪颖,文采斐然,又能说会道,把芙兰哄得心甘情愿承受背后那些暗暗戳她脊梁骨的糟污话。
直到今天,边珩住进了这些年心心念念的状元府,年过三十的芙兰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来皇城后一直没能见面的相思之苦在宫里传出消息的瞬间达到了顶峰,她满心欢喜地随着人潮挤向未来的家,迎来的却是自己的相公要迎娶荣华富贵的郡主为妻的消息。
甚至在他们三人猝然相见时,边珩面不改色地朝郡主介绍,说她是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远房表姐。
郡主天真浪漫,闻言热情地邀她入府,知晓二人真实关系的宁绾本欲质问,却被芙兰白着脸拉回了客栈。
这才有了魂不守舍的那一幕。
亦巧气得拍桌,直骂边珩不是东西。
闻雁飞走到芙兰房间外,天色黯淡,里面没有任何光亮。他敲门后好半天没得到回应,这才推开门朝里走。
芙兰正在窗户前坐着发呆。
闻雁飞点起烛火,缓步走到她身边坐下,“难过要说,说出来就不难过了。想要跟我聊聊吗?”
火光把青年的五官勾勒得格外温润通透,一直萦绕在周身的慵懒褪去,倒是令那副似乎总在撩人心弦的相貌多了几分肃然之感,隐隐有些灼人。
芙兰转过脸来,面上早就湿透了,她哑着嗓子说:“是我不好。”
闻雁飞温声问:“你有什么不好的?”
芙兰被问住了,张张口茫然地看着掌柜的,半晌才苦笑一声,垂下头继续流泪,“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听他的,也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我来告诉你哪里错了。”
闻雁飞半蹲下来,拿出一条手绢仰起头轻柔地擦拭着女人的脸,“你错在没有第一时间揭发他,错在阻止宁绾第二时间质问他,还错在傻傻一个人反省自己错在了哪里。”
“错的人不是你,别哭。”
芙兰看着眼前这个初入京好心收留自己做工的小东家眼里盛满了心疼,又想起方才那双冷漠的双眼,过往的缠绵悱恻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疼得她崩溃大哭。
好半天,才堪堪止住,抹着脸抽抽地说:“算了,就这样吧。”
闻雁飞心下叹气,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又忍了下去,只又陪她聊了会儿才回到自己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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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他所料,屋内早已亮起了光,某个早上匆匆离去的人此时正半椅在床头看书,胸前衣襟要开不开,撩拨之心路人皆知。
闻雁飞目不斜视地走到屏风后脱了衣服泡进早就准备好的热水桶里,仰起头靠着边沿长长呼出一口气。随后水位上涌,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轻咬住他的唇,“你个小没良心的,这么久不见半点儿不想我吗?”
闻雁飞抬起手推开他,湿漉漉的手摸上他英俊的脸庞,低笑着说:“昨晚上不是已经见着了吗?”
骆临又挤过去,溅出一地水,不满道:“已经一天没见了!”说着两只手开始不安分,却被闻雁飞一把搂住脖子,在耳边哼哼唧唧地说:“别闹我,烦着呢!”
“嗯?谁敢惹你?”骆临把人抱回床上,扯来干净的布边擦边说:“跟相公说,相公替你出气。”
闻雁飞被翻了个面趴在枕头上,咬牙切齿道:“新科状元边珩!”
察觉到身后人动作停下来,他转过去挑高了眉:“怕了?”
骆临反问:“他怎么得罪你了?”
闻雁飞不答,翻过身把手枕在头下,目光幽幽地盯着骆临,“你到底帮不帮?”
年轻掌柜一头柔顺亮泽的黑发铺散开来,白皙的身体在烛光中泛着盈盈水光,看得世子口干舌燥,但他并不急色地塘塞,反而俯身而下,双手撑在两侧,堪堪悬停在一个手掌空隙的上方,让身下之人既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却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嗯?”
闻雁飞拖长了鼻音发出一声催促。
骆临笑起来,和他鼻尖相蹭,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着对方的似笑非笑,轻描淡写地应着:“当然,我承诺过,谁敢不长眼的来招惹你,我定会叫他——”
他凑上去咬住身下人的唇,用齿尖细细地磨着那块嫩肉,眼底里闪烁着不易察觉的疯狂,“生、不、如、死。”
闻雁飞突然倒吸一口气,推开骆临摸上出血的唇瓣,“别胡说!他没惹我,惹着芙兰了。”
骆临这才知道了前因后果,沉吟片刻,不再是刚才那副要杀光所有人的残暴态度,他小心地啄了啄闻雁飞的伤处,讨好道:“要怎么做?让他和芙兰重归于好?”
闻雁飞嫌弃地蹬了他一脚,“这种狗男人还收回来干什么,芙兰不追究是她大度心善,但绝不能就这么算了。让他承认自己有妻子,签和离书,分一半家产给芙兰,然后……”
他冷笑一声,“呵,高高在上的状元爷爱娶谁娶谁呗,我们不能破坏人家的大好姻缘。”
骆临爱惨了闻雁飞冷面嘲讽的模样,欣然点头,“没问题,我来安排。”说着握着他的脚一把拖进自己怀里,挥手熄灭烛光,准备带着人共赴巫山。
但闻雁飞抵死不从,喘着气说:“不行,明天有正事儿!”
骆临掐着他的腰不悦道:“做什么?”
“明天是长青的生忌。”
骆临刚刚还热切的念头瞬间消散僵在原地,闻雁飞顺势趴到他胸前,两手圈住脖子,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他肩头那处拇指大小的伤疤,问:“今年还是不跟我一起去吗?”
骆临呼出一口气,缓缓将人搂进怀里,摸着三千青丝,低声道:“不了,免得姑母看到我悲上加悲。睡吧,我明天送你过去。”
黑暗中,骆临看不见闻雁飞眼底翻涌的痛苦和悲凉,只听见对方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好,他垂下头在额头处印下深深一吻,收紧双臂不太安稳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