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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十月入秋。

      早上起来天色灰蒙,很不利落的样子。

      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心头。

      旁边座位空了出来。

      朱肖喜发消息来说他昨夜里着了凉,请假一天在家中休息。

      高瞻回朱肖喜多喝热水,朱肖喜说幸亏自己是男生,不然他这直男语录女生听了得气炸。

      高瞻无奈笑了笑。

      一整个上午都没什么同学来找他问问题。

      中午去饭堂,刚打好饭就被人撞落了饭盒,高瞻蹲下来捡拾饭菜,听到那人吊儿郎当挑衅似的道歉,后面还加上一句侮辱性极强的话:都掉地上还吃啊?跟狗吃屎一个样。

      高瞻没有理会,径直起身把饭菜倒进回收桶里,洗了饭盒又回来排队打饭。

      饭堂里人来人往,并不适合找茬,那人留下两个字:等着。就离开了。

      上完晚自修,高瞻收拾东西回寝室,半道上被人拖拽进厕所,六个人,或高或矮或壮或瘦,言语上行动上都在折辱他:洒一泡尿在地上让他用自己的衣服擦干净。

      高瞻硬铮的不肯动,他们又有新的点子,让他去舔。

      高瞻身形高瘦,力气不小,在推攘着挣扎了起来,反倒将一个人推倒在尿渍中,那人彻底火了,喊上同伙一块对高瞻拳脚相加,高瞻一边挨打一边反击发号施令的人。

      一拳难敌众手,他体力耗尽被他们按在地上,为首的矮子擦着鼻血,骂骂咧咧踢向他的右肩。

      高瞻闷哼一声,两处颧骨又红又肿,被按在地上摩擦擦出了血,鼻梁一大块乌青,下巴也磕破了,种种狼狈却反衬得他一双眼黑黢黢得可怖,似乎咬下他们的肉来。

      矮子一时被他吓到,破口大骂:再看我他妈整死你。

      高瞻声音沙哑,满满的讽刺:你凭什么整死我?

      矮子怒气一下子涨得更高,脱了裤子对着高瞻。高瞻知道他要干什么,挣扎得更厉害,后膝窝被狠狠踹了一脚,压得摩擦着粗糙地板的膝盖生疼,他扭头去咬钳住他手的人,被咬住的人硬是拔不动手,其余人过来帮忙,往高瞻头上又踢又揍,高瞻意识渐渐模糊,却仍不松口。

      矮子似乎没想到这是一块硬骨头,见他真要把人咬下肉来,骇得提上裤子。

      被咬的人疼得嚎出声,高瞻再次被踹着右肩,终于松了口。

      六个人打一个,却都满身挂彩,他们心有余悸,不敢再动高瞻,似乎生怕下一次被他咬上喉咙生生咬掉气。

      高瞻像一块破布被扔在地上,只有没有温度却看似温柔的灯光落在他身上,似乎在安抚这个凄惨的少年。

      过了很久,他才扶着墙艰难的爬起来,打开水龙头清洗身上的血痕与污秽,他气喘吁吁,对沾了尿渍如何搓洗都去不掉一股子尿臊味的衣服束手无策。

      站了又有一会,他才缓过劲,拧干衣角,拖着疲倦不堪的身体往医务室走去。

      值班的女医生见了他,颇为熟稔给他包扎伤口,嘴里劝说着他护住自己已经骨折了的右手,别傻傻的挨打,要跑,要离他们远远的。

      高瞻沉默不语。

      这时,医务室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女生倚着门框摘了手里的烟,淡淡吐出烟雾,说自己手被烫伤了需要包扎。

      一双丹凤眼半阖,眉梢间的薄凉与孤傲清冷尽显。

      除了严旬安,还能有谁?

      医生去后方储物间拿纱布消毒水等东西。

      严旬安又抽了几口烟,像是才刚发现高瞻一样,开口说:他们还挺听话的。

      由于高瞻在前段时间在严旬安的生日派对无意冒犯了她,她不仅打断了他的右手,随意一句厌恶他的话也让他遭受了一次次霸凌。

      暗暗攥紧床单的手又松开,高瞻的头低得不能再低,脊梁似乎撑不住沉重的头颅随时要断掉一样。

      严旬安让他抬头。

      高瞻抬起头,垂眸敛眉不敢直视她。

      她也不在意,走近来问他:想不想以后都不挨打了。

      语气温柔得像暖水漫上来,诱惑着他往下跳,如此才能将清洗干净身子。

      高瞻动作轻微,点了点头。

      紧接着,左手虎口处传来了火辣刺痛感,一股皮肤烧焦的气味冲进鼻腔。

      高瞻本能甩手,怔怔的看着严旬安。

      严旬安笑起来,笑容不似寻常女生那般初春黄花铃木花始放的清新盎然,而是犹如行于地狱之尽头,骤逢诡异殷红罂粟花,令人心惊又悚然。

      她将掐灭了的烟头丢在地上,笑着问他:喜欢吗?

      喜欢吗?

      ——

      高瞻醒来,身上没有哪一处不酸涨疼痛的,尤其是左手虎口。

      在熹微的天色中摸索到放床尾的手机,他点开手机里的手电筒功能,反复查看左手,虎口处的皮肤明明完好无损,却有源源不绝的灼烧感涌上来,让人难以忍受。

      高瞻下了床,接水将手掌浸泡五分钟,火热的感觉消退不少,他倒掉盆里的水,照常洗漱。

      清晨六点十五分,人迹罕见,鸟声零碎。

      高瞻正要走出寝室楼,就看见了严旬安。

      崇源高中的校服夏季与冬季的款式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件黑色卫衣外套。严旬安此时就穿着外套,站在寝室楼门口的灯下,领口半敞开,系着玉坠的红绳子衬得纤长的脖颈更加白皙细腻。她身形高挑,校裙下又细又长的双腿随意支着,略显懒散的站姿却有着莫名的贵气雍容,及腰的发尾在风中舒卷有意。

      她还没发现在拐角处的他,似是保持着一个姿势久了,她歪了歪头,活动僵直的脖颈,逆着光、看不清的容颜随着动作显露出来。

      与梦中抽烟时的神情重合。

      麻木又淡漠。

      丝毫不见前晚同他说话时的温情欢喜。

      高瞻望着她,一时陷入沉思。

      天色渐亮,严旬安终于瞧清了拐角阴影中的一抹身影,走近来隔着铁门唤道:“高瞻。”

      原是凌厉带威的丹凤眼弯弯,异常的和柔温顺。

      高瞻回神,推开门走出去,“严同学。”

      “严同学……”严旬安重复从他口中说出的称谓,小孩子鹦鹉学舌似的。

      高瞻脚步一顿,闷声问:“有什么问题吗?”

      “我比你高一年级,你应该叫我师姐,是吧?”严旬安眼中狡黠突现。

      高瞻微抿嘴。

      严旬安正专心注视着他,自然没放过这点细微的变化,以为他由此不喜,随即反口说:“我开玩笑的,高瞻你想怎么叫都行,严同学就严同学。”

      高瞻低低嗯了声,看着她发上与肩上水雾氤氲湿润的痕迹有些出神。

      “你要去吃早餐了吗?”严旬安问。

      高瞻作息十分规律,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要去饭堂买早餐吃,然后上教室,在早读开始前再次复习前一天所学的各科知识点。

      高瞻点头。

      严旬安说:“能一起吗?”

      高瞻迟疑了下,“随意。”

      两人沿着两旁栽着榕树的大道并行。

      严旬安看向他不饰一物的手腕,“你不喜欢那只表吗?”

      她特地选的手表,设计精简又不失轻巧,应是适合高瞻这样的少年人日常佩戴的。

      “……不是。”

      那么贵重的东西,于高瞻而言是一种负担,总是要小心着怕它磕了碰了。

      何况,高瞻对此有自己的思量:在没有补足相应价值的礼物前,他暂时不考虑戴出去。

      严旬安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正学着收敛控制欲与占有欲,学着给高瞻私密空间,就像她生日那晚没有继续追问他喜欢自己与否。高瞻不想说的,她都不勉强。

      高瞻突然问:“你抽烟吗?”

      他停在饭堂前的榕树底下,上方路灯俨然如浸泡在水里过久而模糊了的圆月,萤黄色的微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在他肩头上。

      单薄且羸弱,灯光如此,十几岁少年的肩头亦是如此。

      严旬安闻言,脸上泛起羞愧难堪,甚至还有些怅惘,像犯了错被大人训斥的小孩,她坦白说:“之前抽,但现在不了。”

      高瞻怔了怔,“……嗯。”

      又看了眼那半掩于领口内、白莲瓣似的下巴,高瞻半是安慰半是劝说:“抽烟有害健康,还是少抽得好。”

      严旬安点头,“我已经戒了,以后我会多吃清肺养肺的食物。”

      “莲藕山药、冬瓜雪梨跟猪肺牛心……”她如数家珍。

      高瞻又是一怔。

      她仰着脸看他,“是不是没想到我知道这些?”

      高瞻的母亲与妹妹身体羸弱,他经常看药膳书,知晓她列举的食物都是对肺部有益的。

      可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高瞻嗯了声,说:“抱歉。”

      他不该以貌取人。

      严旬安摇头,“我只是知道而已,还是从你那——”

      她停顿了下,继续说:“不是我看书学来的。”

      高瞻又嗯了声,继续往食堂走去。

      光阴在说话间流淌而过,食堂中,学生较之高瞻平时来的时候多了,窗口前排了几条短短的队伍,有些学生眼尖看到了严旬安,跟身旁的人偷偷议论起来。

      严旬安外在条件无可挑剔,走到哪都会引起波澜。

      高瞻见严旬安神情不变,料想她已然习惯这些目光,他让了让身子,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让她排在自己前面,她却退到他身后,说:“我跟你吃一样的。”

      顿了顿,她又道:“我没有饭卡。”

      高瞻点头。

      像被他保护着一样。

      严旬安心里无声开了了果,看着他买了双倍的鸡蛋牛奶、瘦肉粥、菠萝包与油条,期间还回头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她回之一个赞成的微笑。

      早餐端到桌子上,两人面对面落座。

      高瞻刚咽下一口粥,严旬安就隔着纸袋将自己手上的油条撕了一小段放在碗里,其余的都推到他面前。

      “我吃这些就够了。”

      高瞻愣了愣,沉默着照单全收。

      不知是谁有意放慢速度,用餐时间竟是平时的三倍,足足花了十五分钟。

      此时正值吃早餐高峰期,食堂里人群熙熙攘攘,跑着赶着,碰了撞了,闹哄哄的一片。

      高瞻护着严旬安出了食堂。

      在分岔路口停下。

      来往的学生或放慢脚步或往这边偷瞄。

      严旬安不明就里,“怎么了?”

      高瞻默了默,说:“你不上课吗?”

      看她的样子,似乎是要继续跟着他走。

      高二教学楼在路口左边,高一教学楼则在右边,现在距离早读还有十五分钟,而两处往返需要二十分钟,如果严旬安跟他到他教室再回去,根本赶不上早读。

      当然,他也做不出让女孩子送自己的行为。

      严旬安蹙眉,“那我们中午还能一起吃饭吗?”

      高瞻不言。

      是拒绝的意思。

      “你有人约了吗?”

      严旬安斟酌言语,“还是有事?”

      高瞻目光落在道旁一株未除的杂草上,说:“食堂的饭菜,并不合你胃口吧?”

      风吹杂草低低折腰。

      严旬安愣了愣,“不是的,我只是习惯早餐吃得少些。”

      她说的是真话,无所谓合不合胃口,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对世事无欲无求,对饭菜自然也没有任何要求,因为她都不吃。

      严旬安又问:“能一起吃饭吗?”

      高瞻摇头。

      严旬安眼帘低垂,就在眸中阴翳渐生之时,高瞻说:“中午我要做试卷。”

      所以没有太多时间去饭堂吃午饭,而他刚刚打包了三个肉包,是用以中午充饥。

      严旬安原以为肉包子是给朱肖喜带的,现在终于明了其真正用途。

      “我可以帮你打饭到教室吃,我不忙,”见高瞻正要开口拒绝,严旬安补充说:“你请了我吃早餐,中午我请你,我不愿欠别人什么,现在有来有往,我就不会一直惦记着了。”

      她这是为自己着想。

      高瞻无法拒绝。

      犹豫了下,高瞻还是掏出自己的饭卡递给严旬安,“还是用我的饭卡吧,中午麻烦你了。”

      他的态度很是坚定。

      严旬安只得答应,“不碍事。”

      严旬安双手接过饭卡,像得了什么稀罕宝贝似的,低头仔细端量饭卡,嘴角有着极微小的上扬弧度。

      这让高瞻莫名产生一种错觉。

      一种上交工资给媳妇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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