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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阿帕契之泪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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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见义勇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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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雨像一张网铺天盖地,潮湿、憋闷、烦躁。
透不过气来。
漫长的梅雨季来了。
三天前,就是这样的梅雨天,宋叙白见义勇为死了。
宋叙白,人如其名。谦和、温润、俊雅,乐于助人,是黑沼中学的风云人物。
为了救一个不起眼的阴沉懦弱的家伙溺死在沼泽里。
作为他的朋友也作为班长,林听整理了他的…遗物来拜访伯母厉薇。
宋叙白是单亲家庭,厉阿姨一个人拉扯他长大,人到中年却痛失爱子…
很可怜的。
虽然知道厉阿姨并不缺钱,林听还是买了果篮,果篮里藏了一些打工攒下的钱。只是她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林听看着面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沉默的瘦高少年,忽然后悔了。
“进来吧。”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是厉阿姨,厉薇。
厉薇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出现,关上了门,也断了她想跑的心。
“……好。”
女孩顿了下,缓缓走上前,有些局促地将与这个充满主人家格调与品味格格不入的便宜果篮放在角落,抽开椅子,落座。
大门隔绝掉屋外潮湿的雨汽却隔绝不掉满屋近乎窒息的压抑气氛。
小小的四方桌上坐着三个人。
坐在主座上的厉薇阿姨,在新闻社工作的精明干练的女强人。
她永远光鲜亮丽,永远穿着最时髦的职业装,涂着最鲜红的唇色,用最锋利的笔触针砭时弊,和宋叙白站在一起,不像母子倒像姐弟。
而现在的她头发凌乱,眼下两抹青黑,唇色干燥失血,自从前天去警察局认尸后,她就没合过眼了,好像突然老了十岁。
林听从来没见过厉薇阿姨抽过烟,此刻她一根接着一根,越抽越凶,桌面上早已落满了烟灰。
隔着缭绕的烟雾,林听的视线一直刻意的不去看某人,直到现在终于落在方桌的对面,那个从进屋就几乎没有抬起过头的少年。
好像有什么…重重的压在他的颈椎上,让他的额几乎和桌面贴在了一起,凌乱的许久不曾修饰过的刘海落下,遮住面孔,如同这个阴霾遍布的天,瞧不见一丝神情。
陈默。
就像他的名字,稀松平常,貌不起眼。
三个人的四方桌上还剩一个空位却摆着一副碗筷。林听注意到里面都是宋叙白爱吃的菜。
几乎布满屋内每个角落的相片,从蹒跚学步到生命的每一个重要节点,相片上的少年,像一抹煦色韶光照亮了布满霉菌的阴天。
却为了这样的一个人——
林听的视线又不受控地转回去,定定地看向方桌对面的瘦高少年。看着他满头大汗,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不断砸在桌上,他瘦高的个子蜷着,脊背微微弓着,他的呼吸很重。
仅仅是因为现在烟味浓重所以喘不上气吗?粗厚的呼吸声从他鼻腔内传来,他就好像…好像竭泽的鱼,拼命汲取着空气中的氧气,因而双肩微微耸动着,就像个瘾/君子。
女孩垂下了视线,不想再看。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是为了这样的一个人,我的朋友死了。
分针在走,滴答滴答,死寂在蔓延。
烟味很重,几乎到呛鼻的程度。连她也开始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了。
没人敢说话。
据说厉阿姨并不相信警方的调查,甚至不愿承认那个躺在手术台上极度肿胀、发白、褶皱变形,被肮脏污泥填满每一寸肌肤的怪物是她的儿子。
厉阿姨自己着手调查,她盘问了所有人,尤其是陈默。
她一遍一遍的盘问,一遍遍的追问细节,到现在问无可问,唯余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厉阿姨终于大发慈悲放他走了。
林听看着陈默离开,再看浓雾缭绕后厉阿姨颓唐的模样,想要安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话都显得苍白。或许,厉阿姨现在最想要的是不打扰。
“厉阿姨,那……我先走了。”
厉阿姨没有理她,林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告辞。
或许改天,或许再过段时间来看厉阿姨会更好。
“你看到他的样子了么?”
少女的手都已经摸到门把手了,身后忽然传来厉阿姨的声音。
恍惚的,犹如梦呓的声音,就像此刻满屋缥缈的烟雾,捉摸不定。
林听定住,侧身看去,缭绕的烟雾后是濒临崩溃的女人。
烟蒂从她指尖抖落,颤抖哽咽的声音也从指缝中抖颤出来。她双手捂面,像是一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断了。
“我的儿子居然是为了这样……这样的一个人死去。”
“林听,你是个好孩子,你帮帮阿姨。”
“你帮帮阿姨。”
女孩鼻头微微发酸,踱步到厉阿姨身边,屈膝蹲在她面前,双手放在她的膝上,企图能至少安慰她一点:
“阿姨你说,只要是我能帮你的……”
“我不想让他好过。”
少女睫毛颤了一下,怔住。
“至少在黑沼中学。为了我也为了叙白…”
纤细的指缝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猩红双眸,盯着她,一字一句:
“林听,你能做到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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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宋叙白家的。
只知道离开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夜幕降下,没有月光。
湿热的暖风一扫才惊觉流了一身的汗,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不敢回头看。
总觉得…身后厉阿姨那双猩红的眼还在盯着她。
林听不想多逗留,正准备回家扭头却又被吓了一跳。
瘦高的人影正倚在昏暗的路灯下,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道就这样看了多久。
是陈默。
少女拧了下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你还没走?”
因逆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莫名的,厉阿姨那双猩红的双眸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林听,你能做到的,对吧?】
少女转身就走。
本来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也以为他是因为我才死的?”
身后忽然传来略显沙哑的声音,不算大声,但在死寂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在这时候少女居然还分了一分心神在想,他其貌不扬,但声音勉强、嗯……算好听吧。
少女一顿,侧过身,拧眉看他,跟所有人一样,好像他是令人避之不及闻之色变的霉菌。
“你说……什么?”
“他死有余辜,跟我没关系。”
或许是因为夜色太暗,他瞧不见少女脸上的表情,见少女没什么反应,又上前一步,一步踏出光源外。
他腿长步子又大,没几步就走到少女面前,而少女没想到他会突然走近她,只能下意识猛地后仰,仰头看着他。
距离少女一步的位置他克制地停下了脚步。
微微垂下头颅,刘海下浓黑得似乎比夜色还黑的眸盯着林听,探究地看着她。
“他该死。”
“这下听清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