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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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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闻舟捏了捏酸胀的太阳穴下了车,步伐沉重地走进办公室,贴墙根走的——他暂时不想回答有关苏落盏的问题。
郎乔眼尖地拦住他,神色凝重地把他堵在墙根,结果动作是大义凛然了,舌头没跟上,欲言又止了,寄希望骆闻舟能接茬儿:“领导,我……”
毫无疑问,当年“亨伯特案”闹得沸沸扬扬,社会影响重大,各路经办人员心有余悸,甚至不忍与死去女孩的家属接触。
而苏落盏作为幸存下来的施害者,在社区收容所没心没肺地长大成人,吃喝不愁,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年满“刑期”,连收容所也不用住了。
成年的苏落盏无心学业,但长相十分漂亮,在这个“颜值即正义”的时代,依然有许多追求者围在身边献殷勤,心甘情愿地当舔狗,追求者们一叶障目,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对道听途说的信息嗤之以鼻——说不定还是法官看小姑娘年幼可欺,想要避重就轻,捡软柿子捏,拉替罪羊,以此来凸显自己的公正严明呢?
她没上过一天班,靠脸招揽来这些“信徒”,在他们的供养下活得活色生香。
市局和收容所的人都不放心,定期让人去看一眼,偶然听说了这种颠倒黑白的说辞,脾气火爆点的险些气死。
险些气死的不包括骆闻舟。
骆闻舟现在是坐办公室的骆副局,今时不同往日了,在其位谋其政,再分化般的长出一身官威,支撑着他无喜无怒地坐镇“大后方”,效仿前辈那样,惯常只是照章办事,然后精明又迂腐地沉默。
不是害怕言多语失才沉默,而是因为愤怒也无可奈何。
哪怕是遇到最残忍、最恶劣的无赖,也不能在他身上挖出丝毫情绪了。
不少的人说骆副飘,升官就不食人间烟火了,其实不是,恰恰相反,他需要也只能借此来保护某些心直口快的同事,在他们沉不住气的时候、口无遮拦的时候把事端扼杀在摇篮里,掩护他们不让上面再苛责。
捂着小年轻们的一腔热血别凉得太快,尽量让他们还信正义,哪怕只是再多相信一阵子。
然而,理想与现实总是擦枪走火。
骆闻舟用沉甸甸的目光看着这快三十的丫头,也有些欲言又止。
他想说,曲桐父亲可怜,甚至从他个人都价值观来看,确实,曲桐父亲是占理的一方,但那有什么用呢?他说了又不算,哪怕就是算,他也不敢挑战公序良俗。
他想说,小乔,其实曲桐父亲……他本身也活不久了,哪怕是枪\毙,子\弹也已经跑不过癌症。他不亏什么。
他还想说,没人能代替别人觉得活着好,就像谁也不应该引诱别人死一样。你也一样,你别走错路,你还有……前程。
对,就是俗不可耐的“前程”,人活在俗世,又嫌俗世俗,这是什么中二病——小乔啊,可怜的人太多了,拯救不过来,可你还有父母和爱人,他们都等着你往前走。
可他最后什么也没说。
这是他朝夕相见的同事,除此之外,还是比他小几岁的妹妹,这些凉薄的真相她可以自己悟,在擦枪走火的理想和现实之间震荡几回,然后达到自己的平衡,但身边的人不应该再雪上加霜。
骆闻舟的视线太沉,郎乔不知怎么,忽然之间就害怕了,不是怕骆闻舟本人,而是怕对方这一阵沉默背后的阴霾。
她看不清那是什么妖术,可至少懂得害怕。
郎乔抽了一下鼻子,飞快地跑了,“物证室那缺人手,我这就过去。”
曲桐父亲,本案唯一的嫌疑人。
立案调查只是一个过场,结论只此无他。
不算棘手,就是有点考验人性。
别问怎么知道的,问就是未卜先知,骆闻舟觉得有点寒碜——明明在年前拜访他的时候就有了这个预感,可他不知是觉得自己杞人忧天还是怎样,几乎没有采取任何预防措施。
……就像他也预感到费渡要走一样,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他甚至不会去问。
如果不是费渡主动交代,他可能永远也不会过问。
曲桐父亲和费渡两个人同时在他的脑海里逡巡,此起彼伏,他像是一台延迟了的机器,到这时候才真切地意识到两件事:
那个失去女儿的父亲就要死了。
那个失去母亲的儿子就要走了。
比喻意义的“脑壳疼”这下子变成了真疼,骆闻舟克制地多吸了几口湿冷的空气缓解,这才抬起步子推开办公室的门。
一团乱的桌面已经被整理过了,费渡抱着一团衣服坐在他的办公室里,越过衣服趴在膝盖上,脸就埋在他的衣服里,没听见开门的声音。
这姿势很不符合费总风度翩翩的形象,骆闻舟料到了屋里有人,既不尴尬也不惊讶,回手关上门,身心俱疲地问:“你胃疼?”
说罢他根本不等回答,直接绕过费渡,从没上锁的柜子里鼓捣出一板药,精准地扔在桌子上,然后就着已经加热好了的饮水机兑了一杯冷热适中的水,轻拿轻放地放在费渡手边,“穿上点,别光抱着。”
费渡胃不疼,没动,目光追随湿漉漉的背影,眼看着骆闻舟翻翻这整整那,半天才从柜子里薅出干衣服换上,用毛巾在头上抓了几把,好歹吸走点的水,大剌剌地当作“整理完毕”,才抬头问他:“不是说不用你跟着来么?”
“打你电话打不通。”其实费渡不大好意思再说担心——虽然是还没离家,分手费的问题也还没谈拢,但毕竟“分手”已经成雏形,恐有轻浮之嫌,可舌头不听使唤,还是行云流水般的滑了出来,“我有点不放心你。”
骆闻舟敷衍地笑了一下,“现在放心了吗?”
他的头越来越疼,顶得眼珠子都发胀,也想找点药自己吃,可吃了药容易犯困,还一大堆事,没地方给他睡大头觉,只好不动声色地忍着。他演技精湛,只有想认真忍,旁人基本就看不出来他是不舒服还是不高兴,或者只是普通的不想说话。
骆闻舟从进门到现在都没坐下喘口气,他麻利地装好了新手机,开了机,扬了扬,“谢谢,辛苦了,还专程跑一趟。一会估计挺闹腾的,休息不好,天气也不好,我送你去上回那个酒店住一宿,行吗?”
费渡看对方在办公室里团团转、无事忙,便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手臂:“等等,你有事要我帮忙吗?”
骆闻舟:“没有,什——”
话没说完,骆闻舟蓦地反应过来。
骆闻舟为了抽烟方便,早就把办公室的监控摄像头弄坏了,二人曾在很多个加班的夜里一同窝在这间办公室里,吃饭、休息甚至亲\\热,费渡对此那个破监控了如指掌,却好像也知道自己在说的话是见不得光的,他轻下声来,“你们不方便的事,我可以帮忙。我说的就是你心里想的事。”
骆闻舟沉声道:“胡说八道,我想什么了?”
费渡:“三个小时,给我三个小时,我把人送出国。”
骆闻舟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使了个巧劲从对方掌心中挣脱出来,简洁有力地评价:“你要疯。”
费渡收了手,“没疯,这不正问你呢,要不早就先斩后奏了。”他道,“怎么样?要是怕隔墙有耳,你就默……”
“费渡。”
费渡倏地住了口。
骆闻舟脑子里一团乱麻,眼前也一团乱麻,这两团乱麻就快被费渡这一席话给点成匹柴,行将起火,可关键时刻理智告诉他,费渡几个小时之前刚跟他说要分道扬镳。
分道扬镳,意思就是说他不得不重新调整自己的位置。
他已经不能全方位无死角地约束眼前这个人了。
骂不能过火,讲道理也不能过火,不能不把自己当外人——至于分寸,应该退回“无痕迹杀\\人培训班”的那条界限。
堵得要炸。
他心道:你别添乱了,哪凉快哪呆着去。
然而骆闻舟还没开始“有分寸”地炸,问题便从根源上迎刃而解了,肖海洋破门而入——
肖海洋又是惊恐又是沉痛地说:“骆、骆副,他来了!”
中年人立在迎门的“公正”二字之下。
他仪容妥帖,露出了七年以来最轻松愉快的笑容,等待骆闻舟从众人簇拥中走到眼前,慢慢亮出右手提的塑料袋,里头装着半米长的西瓜刀,平静地道:“骆警官,我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