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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七年。
      两个七年。
      十四年。

      第一个七年骆闻舟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压根不知道未来的爱人正在水深火热里头泡着,形单影只地翻越过八十一难,这才全须全尾地站在他的眼前,与他并肩作战,最后抵达了一个不错的结局。

      第二个七年,一日三餐,油盐酱醋——
      骆闻舟升到了副局,过上了“喝茶开会跑纪委”的日子,费渡收拾利索了手里的产业,清肃人脉,重整权责。
      陶然的母亲生了场大病,为了照顾母亲和准备升小的女儿,申请从刑侦调去了街道派出所,年前已经批了。
      然后还有就是骆一锅没了。
      骆一锅岁数大了,按照猫类的年龄算是寿终正寝的喜丧,一辈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猫粮吃得肚圆,后来又吃饱了进口猫罐头,来这尘世走一遭,就猫生来说,不亏。
      骆闻舟不怎么伤心,就是有点伤感,和费渡一起为它置办了小葬礼,埋了骆一锅膀大腰圆的身体,竖起小碑,在碑前洒了最后一把猫粮,后来被百无禁忌的小野猫吃了。
      但骆诚比较伤心,总是去宠物医院门口溜达,盯着玻璃橱窗里活蹦乱跳的小猫小狗,一盯就是小半天。
      穆小青颈椎不太好,一周要去推拿两次,可效果不是很理想,久而久之脊背弯了。
      市局里年轻人一批一批地进,或不知天高地厚,或不知愁为何物,一腔热血,一脑袋浆糊,天塌下来当棉被盖。有的时候骆闻舟看见他们,就像看见很多年前的自己——
      二十出头,刚毕业,还没见识过这条道上那些千奇百怪的恶劣,什么都不怕,有用不完的意气和勇气,轻狂得叫人发指,也叫人嫉妒。

      今年骆副局三十六,早不轻狂,自以为在小半生里看明白了,可忽然之间就又不明白了。

      不明白费渡为什么要不回答——难道是怕他为老不尊地跑去跟人家小姑娘置气吗?
      不会的。

      他这把年纪,为人处事圆滑得很,对外人尚且不会再做出出格的事,更何况是爱人。
      骆闻舟在等待费渡承认,说“就是那姑娘”,是在给这段缘分的句号镶上一层好聚好散的相框。
      费渡在等骆闻舟把说出来的话自己收回去,是不想欺人太甚,坟头蹦迪,他能说出对不起三个字说已经是极限了,他并没有对方想象的那么游刃有余,卑鄙到在这种场合下还要运用谈判技巧。

      他如坐针毡,脊背紧绷得开始酸疼,可还是纹丝不动地维持着完美得强势的仪态。

      这场小型的拉锯最后还是以骆闻舟率先败下阵来告终,他靠着玻璃窗和窗外惊寒的雨水,说道:“算了。我也没什么好管你要的,你好好照顾自己,将来……将来结婚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费渡眨了一下眼睛。
      “……我知道了就放心了,不干别的,也不过去。”骆闻舟说,“爸妈那边也不用你交待,回头我找合适的机会跟他们说,他们肯定都能理解。”

      费渡问:“‘肯定’,为什么?”

      “因为你这情况既不空前也不绝后,小场面,别慌——”骆闻舟笑了起来,“反正都这时候了,也不怕你笑话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不听?”
      骆闻舟就是客气客气,才不管他想听不想听,紧接着就开讲:“我刚实习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富二代,臭味相投,没几天就确定关系了。那小子家里有得是钱,但爸妈工作很忙,没时间管他,长着长着就长不着调了,他爸早年间觉得还能抢救,就过给了他一个小厂让他学管理,管理砸了也没事,就当交学费了。”
      “丫扭头就把厂子买了,换了辆小跑,他爸知道了一怒之下断了他所有的银行卡,踹出门去吃土。那小子脑残,把小跑刷成黄绿条,上街冒充出租,顶着个连号牌照招摇过市。”
      “我出警的时候撞见了,以为他那车是套牌,指不定哪偷的,就连人带车一块扣了,拎去交警大队调查,然后罚款记分,改造备案,一通思想教育,一来二去就勾搭在一起了。”
      费渡:“……”
      “我都替他爸愁得慌,但愁着愁着也就不用我愁了。”骆闻舟说,“他那天跟我说的话,和你今天跟我说的话几乎一样,他说他要结婚,他爸安排的,女方是合作伙伴家的闺女,联姻,事儿就在市局旁边的酒店办。他说请我也去,喝喜酒。”
      费渡听得十分认真,问:“然后呢?”
      “我去了,可那是上班时间啊。”骆闻舟叹了一口气,“点亮了第一个警告成就——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喝多了回单位,差点管陆局叫爸。”

      “不出十分钟我爸的电话真来了,特别冷静,说要跟我谈谈,就又点亮了出柜的成就。”

      这么丢人现眼的一段往事,被市局的诸位目击者完美地隐瞒了下来,特别是不那么熟的——大家心照不宣,不管是工作期间丢人现眼还是性取向与众不同,虽然不是正面教材,但也都不是啥原则性的问题,给骆局的公子留点面子,总没坏处。

      骆诚广义上确实是严父,但谁跟亲儿子也没仇,挺疼他的。
      特别小的时候要什么给什么,在那个普遍步行上学的年代就汽车接送,青春期有一阵子迷上了打群架,骆诚认为这是人生必经阶段,也没说过他什么,只有两个原则:一是不许把别人打坏,二是不能被别人打坏。
      等骆闻舟警校毕业出社会,这位严父嘴上说着“快滚蛋”,然后事无巨细地安排师父“领进门”,配房配车,连银行贷款都没舍得让他背。
      单就一个父亲而言,骆诚非常没得挑了。

      但骆诚给他讲过一个恐怖的道理,就是在那场“谈谈”时讲的——他说:“年轻人别嘴硬,人总是要向大众低头的,你现在还不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这也是必经阶段,不急,将来有的是低头的时候。”
      “这次的事我替你摆平了,光通报批评,不进档案留底,是怕影响你前程,但绝对没下一次。”

      原话。

      当时骆闻舟为了面子,撑着一张不怕开水烫的死猪皮,硬是假装没听见。
      但其实他听见了,不仅如此,还发现确实没法狡辩。
      骆闻舟:“行了,讲完了……表情别那么凝重,我说这个不是要卖惨,是想告诉你,你师兄我的情感经历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寒碜极了,你这点事芝麻大小,根本就不叫事,不仅我理解,爸妈也早就见怪不怪……别说对不起。”

      其实他也不用解释,能把一段本身挺扎心的经历讲成这样,惨都说不上,更不用说卖。
      卖不出去。
      费渡没听出来这段故事的中心思想到底是想说明那位前男友不靠谱,还是说明同性恋情随着年龄的推移终有一别,只听出了骆闻舟自损一千,不分青红皂白地安慰他,顿时无言以对。
      他无比希望骆闻舟现在能够对他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就像从前同时追陶然那样,或者苛责他、质问他。问他为什么老大不小的人了,还相信“命运给的缘分”,看不穿现实,还能被一张皮囊吸引,质问他从前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究竟算什么东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调剂品吗?

      可骆闻舟没有。
      骆闻舟忍无可忍地重新点上一根烟。

      费渡:“我……”

      下一刻,骆闻舟的手机陡然一震,在窗台边上险伶伶地晃了晃,掉了,砸在瓷砖上,磕得玻璃板四分五裂,差点黑屏。
      信号东倒西歪了片刻,风雨飘摇地归了位:“一六郎乔 副队”
      骆闻舟轻拿轻放地滑开了接听,放在耳边,联系人“一六 郎乔 副队”劈头盖脸地说:“领导,出了点状况,你能不能过来一趟?受害人身份有点特殊。”
      骆闻舟叼着烟,无声地抬起眼。

      郎乔:“苏,苏落盏。”

      苏落盏瘦小的身体被分成几包,头部用报纸包着,封在密闭的清洁袋里,凶手不怕留下蛛丝马迹似的,大剌剌地将其丢弃在临街的绿皮垃圾箱里,恰好赶上大雨,将清洁袋上打的扣浇松了,被路人发现。
      路人起初不知那是什么,沾了一脚底的人体组织,差点没当场吓疯了,慌不择路地报了警。
      市局警察倾巢出动,原班人马悉数到位,甚至连已经下沉到基层派出所的陶然也正在赶去的路上。
      骆闻舟简短地回答:“马上。”
      费渡没听见电话的内容,只是听见“马上”二字就训练有素地明白了,立刻结束了他的正襟危坐,站起身来,“我送你。”
      “不用。”骆闻舟将手机揣进口袋,看了他一眼,“你在家……这儿休息,凑活一宿。”
      他倒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才不让费渡去,而是恰恰是因为费渡也是“原班人马”之一,出场即受非议的对象,感情不成仁义在,况且……他知道这趟浑水里十有八\\九确实没费渡的事,不想让他再搅和进来。
      费渡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认为这个安排倒是也合情合理,毕竟重案一般来说是保密的,他从公大毕业多年,继续从商,没再往市局里扎,早就不在一个系统里了,从前仗着警察家属的身份浑水摸鱼,现在连这个身份都成过去式了,贸然跟着过去多少有点说不过去,确实唐突,于是重新坐了回去,“那你小心点,慢点开。”

      骆闻舟离开了足有三分钟,雾灯的光亮从窗口绝尘而去,费渡才回过神来:他没带伞,连外套都没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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