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帕短篇集》六勒加

13、无名尸体（三）

　　“现在进行无名氏尸检的第三阶段。”重新打开录像机，雷狮开始解说道，“从胃部和消化系统开始。”

　　他拿起刀，正要对胃部下手，沉默的卡米尔突然开口说道:“大哥，你其实可以和我说说的。”

　　“说什么？我没有对你隐瞒什么。”雷狮奇怪地看了一眼卡米尔。

　　“我知道……你对解剖尸体并不感兴趣，对吧。”大概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分别，卡米尔把压在一心底已久的话说了出来，“你一直很讨厌这种重复的工作，选专业的时候也没按着父亲的意愿来，父亲差点气的和你断了关系。”

　　“哦……是妈跟你说的吧。”

　　“我问你的时候，你只说你去国外读书了，后来我偶然听到妈跟你打电话，才知道……你在国外，原来……”

　　“我在外面，打架，偷东西，还捅了几个人。”雷狮自己接了话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最后还是爸通过关系把我从牢里捞出来的。”

　　“那你之后就又去读了医学？”卡米尔问。

　　雷狮没有马上回答，过了好久，才点点头，笑了一下:“都过去了，其实读了才知道，这东西也挺有意思的，就像这具尸体，总能给人带来惊喜——”

　　刀子划开胃袋，他用镊子在里面夹出了一个异物。

　　“一朵花？”卡米尔看着它倒奇了。

　　用镊子夹着花，雷狮走到边上的书房拿出本花卉图鉴，对比了形态后，很快就找到了对应的名字——

　　“曼陀罗，麻药。”

　　这大概能解释无名氏的炎症问题。

　　“不过有个问题，”雷狮又匆匆回到解剖室，在黑板上记下关键词，“他是从北边来的，曼陀罗也是生长在北边……”

　　“所以他是怎么来的？”卡米尔帮他把问题问了出来。

　　“那就让我们搞清这个问题吧。”

　　雷狮站在黑板前，盯着那上面的重重谜题，比起困惑，这些发现倒不如说是线索，等着他一重重地将这具尸体的真面目揭开。

　　【据报道，风力现在已达到每小时六十英里，降雨量一小时内将达到三英寸，这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要大的多。】

　　收音机里，正在播报着时实的天气。

　　“……大哥，”卡米尔听着外面已经能听清的雨声，尝试着开口，“我们明早再干吧。”

　　“雪伦今晚就要死因，然而我们还毫无头绪。”雷狮戴好手套，瞥了卡米尔一眼，“你想走的话，就先走吧。”

　　“……”

　　已经在兴头上的大哥卡米尔无论如何都劝不回来。

　　他侧过头看着那具尸体，心里不由的有点焦躁。

　　赶紧结束吧。

　　这么想着，卡米尔加快了递工具的速度。

　　胃袋里掏出了花，再往下，雷狮又有了新的发现。

　　从肠道里夹除了一块麻布，上面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花纹……或是文字。

　　意识到这可能是揭开尸体身份的关键，卡米尔将它简单清洗了，摊开，发现这本该被胃酸溶解的布料居然还保存的十分完好。

　　布的中间是个魔法阵似的花纹。

　　头顶两边各有着几个奇怪的字母。

　　看起来不像是英语，也不想拉丁语，只有右上角顶部的像是罗马数字——

　　XXVII

　　卡米尔对着图上的花纹猜测道:“这是宗教，或者什么仪式？”

　　“那就让我们来搞清这个仪式的目的吧。”雷狮转到尸体的边上，撑在台子开始理思路:

　　“现在我能等知道的手段有——首先，他们绑住了他，然后割掉了他的舌头，给他下毒，麻痹他，强迫他吞了块布，然后是伤痕，破坏，刺入肠道，好像那还不够，他们烧了他，你不觉得……”

　　“和人祭差不多？”

　　当他下了结论，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只有活人的呼吸，和递进的雷声雨点，收音机仍旧在孤零零地播报:

　　【通知，全国所有检测站的紧急天气预报，一处山洪爆发警报，将会影响整个格兰瑟姆郡，他们担心……】

　　还是雷狮打破了沉静:“但这样杀一个人，不可能不留一点外部痕迹……”他抬起尸体的手，那形状完美的手宛如一件古老的大理石雕，“他连指甲都没有破损。”

　　“如果我们能了解他为什么受苦……”雷狮盯着那纤细的不似男性的指骨喃喃着。

　　【请相信我。这可不是简单的暴风雨，伙计们。】

　　“大哥，我想我们并不需要知道这么清楚，这应该是警察的事了。”

　　“这些问题可不仅仅是死因了，这事发生在他身上是有原因的。”雷狮没有理会卡米尔的劝告，他绕着这具尸体又走了一圈，最后半伏在尸体的头前，小心地将黏上无名氏脸上血迹的那根头发捡开，盯着那双灰色的眼球，好似是希望他能告诉他答案。

　　【如果你在家，就待在家里】

　　【可以确定的是——】

　　【你哪都去不了。】

　　卡米尔猛的看向收音机，在那句话落下后，收音机又被紊乱的电波干扰了，一片片的杂音又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固定住了，那唱着民谣的女音又飘飘悠悠地响起:

　　【mommy told me somethng
　　妈咪告诉我一些事情

　　a little kid should know
　　一些小孩子应该知道的东西

　　it's all about the devil
　　那是关于魔鬼的故事

　　and i've learned to hate him so
　　从此我就开始讨厌它

　　she said he causes trouble
　　因为妈咪说它会导致麻烦

　　when you let him in the room,
　　当你让它进屋子的时候

　　he will never ever leave yo
　　它永远不会离开

　　】

　　“大哥……我觉得……我们该走了。”卡米尔僵硬地转过头。

　　【if your heart is filled with gloom
　　如果你的心里充满阴暗

　　so let the sun shine in……
　　所以放阳光进来吧……
　　】

　　然而雷狮已经没空回应卡米尔了，从这个角度他注意到切口处的地黑色物质有了某种奇异的规律，于是重新拿起刀，沿着内表皮缓缓地顺着切口切开。

　　“卡米尔，过来帮帮我。”

　　在轻柔愉悦的歌声中，他们两个人一人一边，将尸体的表皮一点点地剥开了——

　　他们看到了。

　　在尸体斑驳的内表皮上，一个巨大的黑色圆阵花纹，暴露在了空气里面。

　　“这是……”

　　为等他们想出个所以然来，本来阖上的冰柜缓缓地又打开了。

　　下一秒，所有的灯都碎裂了，在突然袭来的黑暗中，那冰柜盖子撞上和手推车翻倒的声音此起彼伏。

　　“大哥！你没事吧！”卡米尔摸到了手电筒，然而在黑暗里，那小小的一束光并不能给他多少安慰，光线匆匆扫过冰柜，四个门都大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我在这，没事。”所幸雷狮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灯光打过去，他的脸色从未有过的铁青。

　　“我们快离开这。”

　　卡米尔点点头，再不敢看那台子上的尸体一眼，匆匆往出口处逃去。

　　走到走廊上的时候，应急灯亮了起来，发电机开始了工作……但很明显，电力不够，雷狮按了几下电梯的按钮，这个老古董没有一点反应。

　　二话不说，他们赶紧去了阁楼的上层，那里应该是有个天窗的，但雷狮推了推却推不动，卡米尔也上来帮忙，勉强拉开了个小口，外面的雨水就扑到了脸上。

　　“该死，外面大雨，那颗老榕树倒了！”

　　卡米尔拿出手机，在窗口附近试了试，绝望地发现没有信号。

　　这该……怎么办？

　　难道他们要死在这里了吗？

　　雷狮拉着天窗，抹了把脸:“去办公室，用有线电话。”

　　这黑暗中不知帮了几只会动的尸体，他们一路小心又小心地走着，走到办公室，一把拉开门躲了进去。

　　“这东西是什么！”雷狮大松了口气，一屁股做到位置上，不敢有一点犹豫，马上拿起电话拨打了州警察署。

　　谢天谢地，有线电话通了。

　　“哈丁郡警局。”

　　“我是雷狮·蒂尔登，紧急情况，我们需要帮助。”

　　“抱歉，我很难听清……”

　　“那就叫一下雪伦警长，雪伦！”

　　那边交谈了几句，很快，雪伦警长接了电话:“你好，我是雪伦。”

　　“警长，我是雷狮，你最好过来一趟”

　　“喂？是雷狮吗？我听不清，你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雷狮按耐住吼叫的欲望，又重复了一遍:“警长，我们被困在下面了……该死！”

　　那头彻底没了声音，连杂音也没有，电话彻底成了一个死物。

　　“……”
　　放下电话后，二人仿佛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坐在房间里，无言地看着唯一的灯。

　　寂静处，那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铃铛声。

　　在这个地方，只有一个有铃铛……那就是死尸的脚腕。
　　二人僵硬地看向门口，传来一声铃铛后，门外再没有了动静，安静了大概十几秒，突然就是剧烈的撞门。

　　“该死！”
　　雷狮马上扑过去拿被撑住门板，他能感到那仿佛两三个人一起撞过来的力道，仅仅隔着一扇门，他几乎能听到那丧尸一样的吼叫。

　　“快，卡米尔！”
　　卡米尔从边上拖来了立柜，他仍不放心，直到又把厚重的书桌也拖过来抵住门，他在松了口气。

　　门外的尸体见讨不了好，又撞了几下，这才低吼着离开了。

　　这下彻底出不去了。

　　“是他。”
　　卡米尔看向雷狮，“在雪伦把他推进来前，一切正常，直到我们解剖了他。”

　　“……你是在说，一句尸体？”雷狮现在头发极其的凌乱，看起来无比的狼狈。

　　卡米尔也不愿相信这个不科学的事实，但此时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雷狮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感到右手腕处湿漉漉的，似乎伤口又裂了开来。

　　于是他便走到洗漱间，打开水龙头，对着那道伤口冲洗着。

　　卡米尔继续在沙发边分析道:“他的伤痕，那些标记……你不能说他只是具尸体。”

　　雷狮听着卡米尔的分析，手腕处的伤口在冷水的冲洗下似乎没有那么疼了，身侧的浴缸边挂着的浴帘似乎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转过头。

　　“我们本该离开的。”卡米尔摇着头，似乎无法原谅自己为什么不再坚持点，这样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局面了。
　　“大哥，你……”他往洗漱间看过去，却正好看到雷狮站在那浴帘前，伸出手正要揭开它。

　　那一刻，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疯狂的尖叫，卡米尔一句“不要”刚出口，雷狮已经一把揭开了浴帘——

　　浴缸里空空如野。

　　“真是……”卡米尔松了口气，雷狮也看向他，脸上的笑容才刚刚起了个头，毫无预兆的，一把大力突然从身后便将他拽了过去，门彭的合上了。

　　“大哥！”
　　卡米尔猛的从沙发上站起，差点绊到自己，却不敢迟疑，疯狂地拍着洗漱室的门:“大哥大哥你怎么样！”

　　里面传来□□不断摔到在地上和墙壁的声音，雷狮的闷哼更是让他急得发狂，鼓足劲往门上撞去。

　　两下，他终于撞了进去，一眼就看到躺在地上的雷狮，狭小的浴室里没有其他的生物课。

　　雷狮躺在地上，手想捂又不敢捂地搁在右胸处，似乎是肋骨断了。

　　外面传来一声闷响，卡米尔看过去，发现抵住大门的书柜已经倒了，门板吱嘎嘎地向里开启着。

　　门外没有生物，没有尸体。

　　“是他，我看到了……是他！”
　　雷狮盯着黑黝黝的天花板，他没有看错，在刚刚被那股怪力折磨的时候，他看到那“东西”有着一双灰色雾霭般的双眼。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可能的，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太不可能了。

　　是他。

　　那具造成了一切不可能的尸体。

　　“我们回去。”在卡米尔的搀扶下，雷狮艰难地站了起来，看着镜子里双眼充斥着血丝的自己，狠狠地咬了下牙，
　　“烧了他。”

　　回去的一路上依然没有碰见尸体。
　　他们小心地打开解剖室的门，那具尸体依然好好地睡在解剖台上。

　　“快。”
　　雷狮将无名氏的剖开的胸腔阖上，他抱上半身，卡米尔抱下半身地把尸体抬到了手推车上。

　　“咔哒。”

　　二人猛的转头，发现解剖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上了，卡米尔冲过去一看，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看起来……他并不希望我们把他送到焚烧炉里呢。”雷狮却反而笑了，“你的弱点，就是火吧。”

　　卡米尔顿时心领神会，从角落里提出一桶油，把尸体从头到脚都泼了一遍。

　　雷狮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火柴，点燃后直接抛到了尸体油亮亮的体表。

　　火焰瞬间吞噬了这具尸体。

　　在他们二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这具尸体依然静静地任由火焰在铂金色的发丝间跳跃，忽的，火势瞬间大涨，直往上沿着天花板蔓延了起来。

　　掉落下来的火苗将易燃的纸类一并点燃，顿时整个解剖室都成了一片火海。

　　“快拿灭火器！”
　　雷狮可不想生生被自己点的火烧死，让卡米尔拿了灭火器赶紧救场。

　　那火势蔓延的极快，然而卡米尔灭火器还煤喷几下，喷过的，没喷过的地方竟然自动熄了火。

　　他僵硬地看向那唯一可以解释这个现象的尸体，只见他依然好好地躺着，被剖开的体表干净的没有一点烧焦的痕迹。

　　雷狮愣愣地看着这具尸体，身体摇摇欲坠地好似下一刻就要软倒。

　　这时，他听到了叮的一声。

　　然后是熟悉的铁栅栏门的呻吟。

　　“电梯下来了！”卡米尔听到动静，身体震了一下，尝试着拉了下门——很顺畅地拉开了。

　　“大哥？”

　　雷狮这才回过神，他也听到了电梯的声音，但他不知道该不该去。

　　来来回回，一来二去，这具尸体究竟是想要他们死，还是想要放过他们，抑或，他只是在玩弄他们……

　　但至少，有生的可能。
　　他看了眼衣服凌乱的卡米尔，从消防窗里取了把斧子，示意卡米尔跟上。

　　远远的，看见电梯开了门。
　　他们没走几步，便看到它又要缓缓地阖上。

　　“不！”
　　两人撒开脚跑了起来，几乎用上了平生最快的速度，但当他们冲到电梯门前时，电梯已经向上走了。

　　卡米尔拼命地按着电梯按钮，祈祷着电梯快点下来，身后，遥遥的黑暗里，传来声清脆的铃铛声。

　　雷狮把斧子挡在胸前，盯着那不知道会孕育什么的黑暗，只听着那铃铛一声一声的，一声响过后，一声紧接着响起，中间却又隔了几秒再次响起，又是一声紧接着的……他几乎能想象到是一个跛足的尸体，一步一步，慢慢地，沿着这条走廊，向着他们靠近。

　　终于在那尸体进入视线前，电梯到了。

　　两人慌忙进去，马上按了关门键，盯着那门一点点越关越小，只剩十几厘米的时候，好像终于能放下心来啦。

　　一张烧焦的脸猛的撞在了那缝隙间，五官都被烧的黏连在了一起，脸侧被电梯门一划，直直地往下掉着黑乎乎的肉块。

　　雷狮直接举起斧子，就给了它一记。

　　直接将它劈倒在了地上。

　　没想到尸体原来这么好对付，刚刚被吓到的卡米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心跳，却还没来得及夸大哥一句，门缝外传来的微弱的呻吟让他俩都怔住了。

　　小心地凑在门缝向外看，当看清那躺在血泊里的人是谁时，卡米尔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

　　“佩……佩利？”

　　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晚上是约了佩利一起去玩的，他让佩利来找他……是他这样说的。

　　“怎么会这样……”
　　雷狮拿着那把斧子，只愣愣地重复着这一句话，他看着卡米尔扒开电梯门扑到佩利身边，他们的老友，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的金毛大个，此刻一个巨大的伤口横贯了他的胸膛，鲜血从他喉咙里不断冒出来，他瞪着卡米尔，身体抽搐了几下，就彻底倒在在血泊里。

　　“……走吧，卡米尔。”
　　事情已经这样了，雷狮能做的只有尽量把他的弟弟带出去。

　　卡米尔也知道此刻再怎么悲伤的都无济于事，便又走到了电梯里，按下了关门键。

　　他看着门外佩利的身体一点点被电梯门遮挡掉……然后，卡住了。

　　电梯再次熄了电。

　　也许是已经被希望和绝望折磨到虚脱了，发现自己被困在电梯里的时候，两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疲惫地靠着电梯内壁，慢慢坐了下去。

　　也许是知道这次逃不了了吧。

　　雷狮突然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卡米尔的肩膀，给出了最后的一个想法:
　　“我们回去吧。”

　　“我们是活人，他是尸体……我们要怎么杀一具尸体呢？”

　　“他就是在玩弄我们，躺在那里，看着我们抱头鼠窜，几哇乱叫的……如果他想我们死，就看看他还能做什么吧。”

　　“……我们解剖他的时候，他尝试阻止我们很多次。”卡米尔的声音有些哽咽，但蒂尔登良好的家教，让他很快的又回到了理性的分析状态，
　　“似乎有一些他不希望我们发现的东西。”

　　“如果我们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雷狮点点头，“也许就能知道如何阻止他。”

　　在绝境的最后，兄弟似乎终于达成了共识。

　　他们相互搀扶着走了回去。

　　伤口……似乎更疼了。

　　雷狮想，他的时间可能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