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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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明宫。
李德茂躬着身走进勤政殿：“陛下，福宁郡主来了。”
皇帝正盘腿坐在炕上，斜身倚着小几，闻言从书里抬了抬眸子，“嗯”了一声：“让她进来吧。”
李德茂应声退下，屋外的冷风吹得他一哆嗦。他提起衣摆跑下石阶：“郡主殿下，陛下召您进去。”
郑静姝点头：“有劳李大伴了。”李德茂谄笑：“哪敢哪敢。”
等郑静姝入了勤政殿大门，李德茂才有心思去想今日陛下召福宁郡主来所为何事。虽说君意不可度，但今日这事实在太过古怪——陛下从前从没有召见过福宁郡主，只有在宫宴见到时才会问候几句。
李德茂耸了耸肩，想把冷意赶走。他也不敢多想，因为他要立即去城外接一位陆姓公子进宫面圣。
李德茂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侍卫，后者垂眼看了看令牌，又睨了李德茂一眼，把令牌往李德茂怀里一丢，挥了挥手——这是让过了。
李德茂依旧谄笑着，将令牌好生收回袖中。身后的朱红色大门刚刚关上，李德茂就偷偷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要放十多年前，这帮臭虾侍卫还得上赶着管咱家叫“爷”呢。
李德茂又忆起往日的威风日子来。
那会儿太监们有内书堂①上，权力也大，那帮子臭鱼烂虾给他们提鞋都不配。就比如当今万岁爷刚登极那会儿，慈圣太后娘娘还健在。有一回万岁爷偷摸着带先皇后娘娘去宫外玩，被冯大伴给发现了，告发到了慈圣太后娘娘那儿。太后娘娘二话不说派人将万岁爷和先皇后拎了回来，堂堂万岁爷就这么在万寿宫前跪了小半个时辰，先皇后则跪了足足两个时辰。②
那会儿冯大伴多威风啊，教他好生羡慕，总想着冯大伴年事已高，等他死了，自己总能上去，也耍耍这样的威风。最后冯大伴死倒是死了，可不是老死的，而是被万岁爷赐死的。
说来古怪，虽说慈圣太后在时，冯大伴让万岁爷吃了不少苦头，但万岁爷一直没有或者说是没敢动他。可十三四年前万岁爷大病初愈，就忽然下诏把冯大伴赐死了，还查抄了全部家产，甚至下令关闭内书堂。
内书堂可是宣德皇帝亲自下诏开办的，哪是说关就关的？但大抵是因为太监们的气焰太嚣张了，那群能用嘴把人说死的文官竟个个都大呼陛下圣明。
冯大伴的死对他来说可不算坏事啊。他就是跟在冯大伴身后的，冯大伴一死，万岁爷又没处理他，那接位的自然是他李德茂了。
可惜的是他如今虽如愿当了皇帝的贴身太监，可却耍不了多少威风，甚至还得对以前瞧不起的一些人点头哈腰……
罢了罢了，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尽快接到人，省得误了陛下的事吧。
……
皇帝放下书卷：“赐座。”
宫婢应声搬出一只小凳来，放在郑静姝身后。郑静姝谢过才坐下。
“你近日可有去看望过你大姐姐？”皇帝问。
郑静姝答：“大姐姐待嫁，忙得很，没空和静姝玩。”
皇帝笑：“朕是让你去看她，没说让你去找她玩。”
“是，静姝明白了。”郑静姝怯怯点头。
皇帝道：“罢了罢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你大姐姐成亲的日子也快到了。她可是朕第一个成婚的孙辈呢，过了年就又要长大一岁咯。静姝，你今年多大了？如果朕没记错，应当十二三岁了吧。”
“回皇爷爷，静姝快十二了。”
皇帝闻言点头：“十二了……十二好啊，姑娘家十二叫什么？‘金钗之年’。既然如此，朕就赐你一支金钗吧，权当是提前给你的生辰礼物。”说罢挥了挥手，宫婢便递上了一支躺在锦盒里的金钗。
郑静姝连忙起身跪谢，还未开口谢恩就被皇帝叫住：“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那么客套做什么？快起来，看看你可喜欢？”
郑静姝坐回小凳上，拿起金钗一看，答：“谢皇爷爷，静姝很喜欢。”
那金钗的花饰小巧玲珑，仿佛是为郑静姝这样的小姑娘贴身打造的。钗头是一只百灵鸟，只是这只百灵鸟的尾羽极长，倒像是……凤凰的尾巴。翻过来一看，背面赫然刻着两个小篆字体——“徐”“赵”。
郑静姝的小手一抖，又立即收住。
按照她的年纪，她不应该能看懂这两个字的。可她再怎么说也保留着许多世的记忆，其中第一世所处的前梁，通行的就是小篆字体。更何况“徐”“赵”二字，她日日写，夜夜看，怎会不识？
皇帝这是何意？难道他知道了她的过往？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静姝这是怎么了？”皇帝关切地询问，“朕瞧你刚刚抖了一下，可是冷着了？”
郑静姝收回疑虑，笑着摇头：“谢皇爷爷关心，皇爷爷这儿很暖和，静姝不冷。”
皇帝点头：“那便好。以后啊，可要多来看看皇爷爷，不然日后嫁了人，可就难见到了。”
郑静姝笑：“皇爷爷，静姝还小呢。就算以后嫁了人，静姝也能天天来看皇爷爷，只要皇爷爷不嫌弃静姝烦人就行。”
皇帝看着郑静姝，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好孩子，皇爷爷哪儿会嫌你烦人呢？回去吧，省得你父亲母亲担心。”
郑静姝告退，快走到宫门时身边闪过了两道……不，是三道熟悉的人影。她回过头，看见李德茂引着陆行止前往勤政殿，陆行止的身边，跟着的是江晏清。
陆公子……他什么时候与陛下有来往的？如今知道她过往的人只有陆行止和江晏清，可江晏清是缕鬼魂，陛下看不见他。难道是陆行止告诉皇帝的？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郑静姝来不及细想。她得赶紧回家，不然母亲又要担心了。
……
皇帝看着颇为拘谨地坐在小凳上的陆行止，笑道：“陆公子，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少言啊。”
陆行止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按照常理来说他这个时候应该毕恭毕敬地回一句“陛下见笑了”，可一想到眼前这个人是曾经的十一殿下，而素来喜爱与十一殿下打闹的江晏清就在旁边看着他们俩，他就突然感觉这话说不出口了。
还好这时江晏清开口了：“好了，阿和，你得体谅一下他。他这算好的了。你难道不记得当年六姐夫第一次见到父皇和咱们的时候，双股战栗的模样了吗？现在我想起来了，都觉得好玩。”
皇帝哈哈大笑一番：“是啊。不过父皇都骂过你多少回了，要有点规矩，说你作为太子不能像寻常人家一样管他叫‘六姐夫’。”
江晏清哼道：“父皇不让我叫，我偏要叫。那不还是因为六姐夫对六姐姐好，六姐姐也喜欢他，要是他敢对六姐姐不好，我连叫他大名都觉得脏嘴。”
皇帝将盖在腿上的小毯往上拉了拉：“十哥还记得六姐夫长什么样吗？这么多年，我都快忘了。”
江晏清思索了一番：“让我想想……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和两只耳朵。我就记得这些了。”
皇帝笑道：“人不都是这样吗？问题就在于他这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和两只耳朵长得对不对位了。”
“那你回忆回忆？”江晏清不服气地环胸。
回忆回忆……这都多少年了？哪儿是一下子就能想起来的？
皇帝合上眼，试图从脑海中找到六驸马的模样。找着找着，就找到了一千年前的那天夜里。
他看着六驸马的后脑勺，再前面就是模糊一片——好像是公主府的大门。
六驸马转过头来，惝恍的五官忽然变得清晰。
他想起来六驸马长什么样了。
“殿下，燕狗来了，你快带着六娘和年年跑，这里有我拖着。”
“跑！快跑！”
接下来的视角里就没有六驸马了。他急匆匆地跑到后院去，拽着江玉钏就跑。江玉钏的怀里，躺着正安静睡觉的小琼瑰。
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江玉钏没有哭，只是坐在稻草上，轻柔地抚拍着小琼瑰的背。过了很久很久，她才说：“你姐夫就是个书生……”
皇帝那时没明白江玉钏的话，后来某一日突然想到他和江晏清曾经还笑过六驸马连弓都拉不动……
皇帝睁开眼：“想起来了。”
江晏清问：“什么样？”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和两只耳朵。”皇帝答。
江晏清哼哼：“你还说我。”
皇帝抬头看着站在一边的江晏清，觉得如今的场景好不真实——他从前只能在偷偷藏在角落的画像里看到这张脸。
那间屋子里什么都是脏兮兮的，只有被他悄悄藏起来的江晏清的画像一尘不染。他夜里偷偷点上一只蜡烛，抱着年年跪在地上，指着摊在他特意垫的布上的画像对年年说：“这也是你舅舅——是你太子舅舅。”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