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悠悠》迟丽

30、第六集 交底

　　杜筱郁听汪沅之称认识父亲当时心里一沉，果然汪沅之与杜父处在一个转不出去的圈子里。汪沅之南京巧遇杜筱郁时凭着自己的敏感便觉得杜家一定不是普通商人，他不愿意猜测更不愿意去调查，别说是这些就连杜筱郁的身世背景他都不愿意去深究，他只想在心底存着份冰清玉洁的她。此次南京授衔之后又被派回上海分管文化出版，说是文化出版其实主要是管制上海舆论。最近总有线报恒泰货栈老板杜邦业涉嫌为激进报刊提供物资，甚至有通共嫌疑。汪沅之个人对于严酷的新闻管制很不赞同，对那些敢说敢想的进步人士他十分欣赏，对像杜邦业这样的幕后人物更是敬佩。汪沅之认为，国难当头之际，这些才是一个中国人应该做的。
　　望着床上杜筱郁一双惊鹿般的眼睛，汪沅之笑道：“别担心，令尊大人，汪某敬佩之至，再没有想到今天能为他做点事，真是荣幸。”杜筱郁听他这样说，心中更加沉重：父亲做的事怎么连他都知道，那岂不是……汪沅之见杜筱郁脸色不好以为是因为自己知道的太多，便以别话岔开：“方才你的药洒在街上了，是你生病了吗？”杜筱郁摇摇头，说道：“不是我，是家母。”说完双眉颦蹙更拧出无限心事让人怜爱。
　　说话间差出去传话的人回来交差，清粥和点心也送来了。汪沅之起身道：“你先吃点东西，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晚一点过来看你。”杜筱郁点点头说道：“您去忙。”汪沅之离去之后，杜筱郁倚枕喝了一小碗粥，吃了两块小点心，心里还在惦记家里。听汪沅之的口吻他对父亲是敬佩的，他是国民政府的高官或许能和日本人说上话，或许他是上天赐给父亲的一线生机？想到这里，杜筱郁暗暗拿了主意。
　　放下粥碗，汪沅之便敲门进来，见杜筱郁气色略好一些，暗暗舒了一口气，笑道：“终于好起来了，看来路边捡来的小猫能养活了。”杜筱郁一笑，欠身说道：“劳您费心了。”汪沅之就床边的圆凳坐下，说道：“勿怪我唐突，只是见小姐眉头紧锁好像是存着难了的心事。”杜筱郁见问便慢慢试探：“汪先生，您别小姐小姐地叫了，若是不嫌弃就叫我筱郁吧……”说完又后悔了，忙接道：“长辈们都这么叫。”汪沅之一笑道：“那你还预备叫我先生吗？”杜筱郁抿嘴低了头，说道：“不瞒你说，我是有些为难的事，父亲生意上出了些问题。”汪沅之一副研究的神情，道：“哦？你一个小女子还管生意上的事？哦，对了，你还替父南京收过帐。”杜筱郁点点头，说道：“其实我也不过一时兴起，父亲不许我插手那些事。只是……只是最近总有日本人来货栈盘查……”汪沅之叹了口气说道：“他们的鼻子真尖，还是闻去了。”杜筱郁装作听不懂问道：“闻到什么了？”汪沅之没有接茬只说道：“他们管的也太多了，完全忘记了这里还是中国的土地！”杜筱郁见汪沅之不深说，便问道：“方才你说听说过我父亲，我家和军界政界都没有生意往来呀。”汪沅之叹了口气说道：“不瞒你说，很早之前就有人向我报告你父亲襄助激进报刊甚至通共，我都以不在新闻管制范畴之内压了下来。没想到日本人居然敢越过政府，越过租界直接去找麻烦。”
　　杜筱郁听他如此说，心下更有把握，况且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冒险一搏了。想到这，杜筱郁挣扎着起身欲拜，汪沅之一惊搀住，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了，何必如此。”杜筱郁因方才一直躺在床上，这一拜耗了元气越发喘起来，扶着床沿说道：“实话对你说，我父亲已经失踪一天了……”汪沅之从杜筱郁的言辞和神情之间已料到了几分，只是她不开口，自己也不好问。如今见杜筱郁这般，知道必定是事情严重，忙说道：“你别急，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杜筱郁便将父亲如何藏新闻纸，如何被日本人盘问，如何失踪详细说了一遍，只是没有提之前和王经理接触过，因为她不确定那位王经理究竟是什么人。汪沅之听过之后，沉吟一声，道：“这事很清楚，除了日本方面再没有第二个人了。”杜筱郁点点头：“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我们家和日本方面没有一点交往，整整一天了也没想出一点对策来。”
　　汪沅之见杜筱郁面色苍白，心中莫名一疼，说道：“你还是静心休息，这事让我琢磨一下，一定会有办法的，只是你得快点好起来，不然说什么都没用。”杜筱郁顺从地点点头，仿佛眼前这个人身上有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叫人无法抗拒。丫头端进来药碗，汪沅之起身一笑：“你好好吃药，先别急，有什么都明天再说。我先走了，筱郁。”这个名字在汪沅之心里徘徊了半天，最后终于叫了出来，竟也不自在起来，忙转身出去了。
　　杜筱郁吃了药，头很沉，只希望明天能给自己带来一线生机，也惊异自己为何对一个几乎算得上是陌生的人如此信赖。毕竟是个女子，折腾了一天，已经没有力气再想下去，沉沉睡下，倒也安稳。
　　深深一觉，杜筱郁略觉清爽，梳妆已毕，正要辞行。只见汪沅之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已有几分精神的杜筱郁，微微一惊，口中说道：“有机会了，只是……”杜筱郁见汪沅之面露难色，说道：“什么机会你尽管说。”汪沅之只好说道：“我认识一个人，中国人，在日本人手下办事。还好良心未泯，也许能帮上忙，只是我们仅数面之缘，相交不深……”杜筱郁听说，立即有了三分精神：“事到如今，不瞒先生，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也要试，不知道汪先生可否愿意引见？”汪沅之一惊，眼前这个不禁风的女子，竟有这般胆识。口中只说：“筱郁，你先把身子养好，要见这个人还得从长计议。”杜筱郁见他这样说也不好相强只好依允。
　　别了汪沅之，杜筱郁执意不要人送，叫了辆车。路上没有几个人，寒风冻着炊烟别有一种人世的味道，老树摇着枝桠声声道的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