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飞若扬》逐梦人

62、１０－１前尘旧缘

　　本来思飞爸想着路过波士顿顺便旧地重游一下。以前有过同事合作关系的人都很忙，有时间的话吃个便饭，没时间就打个招呼也行。可是没想到一联系，别人还很热情，尤其是原来接待过思飞爸做访问学者的Warren教授，极力邀请思飞父母到家里作两天客。于是本来四天的计划变成了七天。思飞父母打算跟上一家旅行社先去大瀑布，在布法罗比别人多待上两天。再坐长途汽车到波士顿，由Warren教授接到家里。最后坐飞机回费城。

　　思飞除了觉得可以多放几天风以外，也确实为父母可以在炎热的夏天去安宁凉爽的瀑布小镇度几天假高兴。她找出来到美国的第一年夏天去大瀑布的照片，地图，和导游图，给爸爸妈妈兴致勃勃的讲起来。

　　“其实尼亚加拉瀑布不是世界上最宽或是最高的，但是是水流量最大的。那种千军万马雷霆万钧的气势，会让所有人都觉得渺小，心生敬仰。”思飞说。

　　“可以想像。”思飞的父母都对旅游感兴趣，尤其是久负盛名的世界奇景，谁会不好奇向往呢？

　　“小飞那我考考你，哪个瀑布是最宽的瀑布呢？”思飞爸问。女儿兴趣广泛对什么都好奇，而且博闻强记，总是嘲笑老爸“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会搞研究。所以有机会自然要考考女儿。

　　“是中国的黄果树瀑布，就象...”思飞硬生生的把下面一番感言咽了回去。自己大二的夏天跑到黄果树瀑布去的事父母至今都不知道，而且还是初恋的华美谢幕...太多的感觉和回忆，留着自己回味欣赏吧。

　　“爸妈你们有机会其实也应该在中国多转转，看看大好河山吗。”为了不露马脚，思飞转移话题。不过一转念，“可是虽然‘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你们都是经年俗事走不开，是不是啊？”

　　思飞把父母都逗乐了。“你说小飞这动不动就诗啊词的，还挺会给人改的，象谁啊？”思飞妈笑着问。

　　“吟诗诵词象我，给人改了更紧密联系实际这点象你。”思飞爸说。思飞妈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就点头表示同意。

　　“真可惜没有一家旅行社代办去加拿大的业务。其实尼亚加拉瀑布在美加边境上，只有在加拿大那边才能看到全景，美国这边只能看个侧影，欣赏不到全貌。加拿大签证很好办的，在布法罗的大使馆，交上几十美元，等两个小时就可以了。回来的时候一看你是过去看瀑布的，就不会难为你。不过去加拿大得开车。”思飞想了一下，“你们这桃李满天下的，没在纽约大学布法罗分校有点什么桃呀李呀种下来的？跟人家联系一下，可不可以搭个顺车什么的？”

　　思飞妈一听，对思飞爸说，“你不是跟那个叫宋严凌的还经常有联系吗？他不是在那儿都当老师吗？”

　　“凡是搞研究的就没有暑假这一说。人家都挺忙的，你这么突然的就上门拜访，还要人抽出来时间陪你，说了又让人不好意思拒绝，不好不好。”思飞爸摇头。“不过你这么一提，应该顺路去看看他。”

　　“爸，当老板的没时间，他手下的学生什么的可能有时间啊。你要算起来还是师爷级的呢。再说你们又不是专门要某个人陪，让他帮你们打听一下有没有别人亲戚父母来访也想去逛的，搭个顺风车不就行了吗？”思飞这点是得妈妈真传，总能想出来折中的利己又不损人的办法。

　　这么一说思飞爸也动心了，说，“那好，我跟他联系一下。至少路过也应该去看看他。”

　　“妈，你就没有一两个对你感恩戴德顺带把祖国的恩情铭记于心的学生在那儿？”思飞也觉得自己有病。一提到妈妈的思想辅导--另一个说法叫洗脑--事业，就不可抑制的想要冷嘲热讽。

　　思飞妈瞥了女儿一眼，难得的没发火。“有点联系的几个都不在那儿。不过到了那儿可能有认识的能认出来。”

　　没过两天思飞晚上回到家，看饭菜都已经摆好了，爸爸却在打电话。

　　“那怎么行，不行不行。”
　　...

　　“你的心意我们领了。可是我们这次来连机票都是自己买的。这次出去玩也没打算让小飞--我们女儿花太多钱...”

　　“那时侯不一样。我们能眼看着有才华有前途的学生...”

　　“你们后来都给娇惯坏了。以前在国内坐七八个小时火车还不是常事，还没有现在的长途汽车舒服呢...”

　　“你这孩子。早知道我们就...那你发个邮件过来吧。”

　　思飞爸挂断电话，对妻子和女儿解释，“那个孩子呀...”

　　思飞先笑了，“爸，人得有四十了吧，还叫人孩子。”

　　“你们都是我们带大的，养育也好，教育也好，到多大在我们眼里都是孩子。”思飞爸不以为然，接着说，“宋严凌那孩子呀，一听说我们打算跟旅行社，坐长途汽车就不干，说没事干吗跟旅行社啊，又紧张又玩不好，一定要陪我们。还非得掏钱给我们买机票。你说这事...”

　　思飞妈也说，“美国花销大，当个教授也不容易，哪能让他破费呢。”

　　“我说也是呢。可那孩子念旧心好，又把当年那点事儿般出来，说‘没您和师母我这书能不能念完都是问题，别说到美国留学了’，可那都二十年前的事了。再说我们能看着那么好的孩子读不下去吗？可是我怎么说，就是不听。最后楞说机票都买好了，退也退不了了。小飞啊，是真不能退了吗？”

　　“要是真订了就不能退了。”思飞说，惊讶之余也挺感动。

　　“那可真是没想到。其实我们也就是生活上，思想上多关心了点，宋严凌这么多年都不忘。其实你对人还挺严厉呢。”思飞妈陷入沉思。“我还记得他第一次来家里的样子，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那儿搁，好像怕把家里弄脏了一样。”

　　“我严厉那是为他好。他人可是聪明，又肯学肯干，是考上中美联合的库斯比亚(CUSBEA)的博士生出来的。”思飞爸也感叹，又看了思飞一眼，“那时侯还没托福什么的，那种考试可比你们考的难太多了。”

　　“其实即使是十年前，坐上七八个小时的火车都是家常便饭，条件还不如现在好，算什么呢。”思飞妈又说。

　　思飞本来也是这个思路，所以也没想到应该让父母坐飞机。可是显然老爸以前的学生比自己想得还周到，让思飞不禁有点愧疚，“对不起啊，爸妈，我其实应该想到的。至少从布法罗到波士顿应该坐一下飞机--省太多精力了。毕竟在汽车上呆上七八个小时还是挺累的。你们年纪也大了，身体再好也没必要瞎折腾啊。”

　　思飞的父母看到女儿这么体贴懂事，都欣慰的一笑，“不关你的事。其实我们还真是想坐坐长途汽车，也可以沿途看看风景，看看美国乡村风情吗。”

　　“沿着高速其实也没什么风景可看的。”思飞说。

　　“不对吧？”思飞爸问，“我怎么记得你前两年在美国从北边到南边转来转去，一半多的时间花在开车上，还兴奋得不行，在电话里一说就是半天呢？”

　　思飞听了一笑。“我们那时侯傻呗...”本来想说“什么也没经历过”，可是想到父母也没有过横穿美国几个州的经历，就说，“我们是想体会那种‘古道西风瘦马’的感觉，在高速上看日落月升繁星漫天。可我还以为那种浪漫主义情怀只属于年轻人呢，没想到老爸你也发起‘少年狂’来了。”

　　“不仅仅是‘聊发少年狂’，还‘会挽雕弓如满月’呢。”思飞爸说，“要不然敢想也不敢做呀。本来我们还想见识见识广大的美国农村是什么样，你妈回去以后尤其可以用做实际教材。”

　　“算了吧，就你还‘会挽雕弓如满月’呢，会给自行车换个胎就不错了。“思飞妈泼冷水，”我看小飞那满脑子的古怪想法又自以为是的毛病多半是从你这儿来的。”

　　“那至少也有一少半你得负责吧。”思飞爸不服气。

　　爸爸妈妈的融洽和谐和互相理解让思飞很感动。自己还真是年少轻狂自以为是--不知道以前是根本没注意，还是刻意忽略了他们之间的这种美好和默契呢？

　　“那宋严凌真定了机票的话，也是从这到他们那儿吧？我们从瀑布到波士顿还是可以坐汽车的。“思飞妈又说。

　　“应该吧。后一段的行程还没跟他说呢。”思飞爸说。“我们到了那跟他解释一下，说我们不是客气，就是想坐一次美国的长途汽车，他应该能理解。”

　　这二老对坐一次美国灰狗还真是念念不忘起来。思飞想起来自己去芝加哥开会的时候，宁可坐慢吞吞的城铁再走好几条街，也不坐方便快捷的酒店专车，就是要沿途看风景。看来遗传还真是多于变异啊。

　　吃过晚饭思飞想应该趁此机会多了解一下父母以前的事，就缠着爸爸问，“爸，那个宋严凌是你很久以前的学生吧？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你怎么会有印象--你那时候也就四五岁。”思飞爸说。

　　思飞刚开始记事的时候，到晚上和周末家里就经常会有父母的学生来，尤其是每星期一两次的大聚餐可热闹呢，后来人才渐渐少了。

　　思飞妈说，“那时候生活比较困难，尤其是农村来的学生。家里少了一个壮劳力不说，还得倒贴着上大学上研究生，是很大的负担。很多孩子啊，为了体谅家里的难处拼命的节衣缩食，看着可让人心疼。宋严凌就是。他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要上学,光靠他父母两个人哪供得过来啊。而且那时侯又没有什么勤工简学的途径，人家孩子顿顿窝头咸菜还舍不得吃饱了，还总想着退学。你爸实在看不过去了，就接济了他点，可是全给他寄回家了，自己一点没留。后来看着年轻轻的小伙子什么营养也没有，又是那么辛苦的脑力劳动迟早得饿出病来，我们一商量，就每星期在家里搞聚餐，至少能让象他们那样的吃一两顿像样的饭，多少好点呗。“

　　“那时侯小飞最盼这种时候了，因为可以吃好的。”思飞爸笑着说。

　　思飞是想起来，小时候爸爸妈妈平时很节俭，可是请客的时候尽拣大鱼大肉的招呼。“原来你们还挺侠义心肠呢，我都不太明白怎么你们总请客，可是后来为什么又停了呢。”

　　“等你长大点了条件也好点了。我们又忙，就不在家里费事了--直接拉到食堂吃。你爸的策略就是：快到饭点的时候拉上人谈学习谈工作，然后就顺理成章的到食堂吃饭。你爸装做一不小心多买了一两份好菜，然后说自己买得太多了，让人帮忙解决。他这一手可骗了不少人。有的都吃了快一年了还说，‘杨老师怎么总在饭点找人谈学习谈研究，怎么总买多吃不完呢。”

　　思飞听了笑出来，“主要是我爸那副样子太具有欺骗性，让人想不到还会耍花样。”

　　“不然不管多么聪明的人，饿着肚子能做好工作吗。”思飞爸说。

　　“可是最后大家也都明白了。好多人感动的，毕业的时候直抹眼泪。说没杨老师他们这个学位拿不下来。”思飞妈说。

　　“嗨，不值一提。”思飞爸不以为然，“我倒更希望他们能多记着点学术上学到的东西。”

　　“先经济基础再上层建筑吗。得从下面往上建。”思飞妈说。“不过有的学生可也是够倔的，光物质基础不管用。”想着又笑了，“那个叫什么赵健勤的--是不是啊--我都记不清了，人特别聪明，就是不踏实。总觉得自己不用花那么大力气就能比别人做得好...”

　　“...所以没少挨我批。有一次楞劲上来，说‘杨老师你别觉得请人吃几顿饭就是多么大的恩典了，我还就不希罕。’“思飞爸想着，好像还挺欣赏。

　　思飞听了挺感兴趣，想这位老兄有个性，就问，“后来呢？”

　　“后来我就激他，‘你希罕什么？你要是能把这个题目做好了发表到正儿八经的国际杂志上，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你鞠躬赔礼道歉。’那时侯能把论文发表到国际杂志上可不容易啊。”

　　“那你们发了没有？”

　　“发了，可是过程可曲折呢，他也学了不少东西。终于把那份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的狂傲给磨没了。”思飞爸说。“后来到这边读博士，然后进了大公司先搞研究，又做到主管一共呆了十几年。去年还是前年觉得没挑战性了要回国创业，我们一直都有联系。”

　　“爸你这些事怎么都没跟我讲过呢？”思飞觉得有点惭愧。

　　“你们年轻人不是就不喜欢听这些往事吗？总觉得过时老套没有用。再说我们都忙，没时间闲扯这些。”

　　一晚上思飞都在想爸爸和他的学生们的事--这让她想起Erica和自己的博士论文委员会的教授们。虽然爸爸和他们在不同国家不同研究领域，语言文化也都不同，可是对待科学的严谨认真的态度，对待学生的宽容爱护和严格要求，确是同出一辙有异曲同工之妙。记得博士生资格考试的时候--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自己就是不同意教授们关于实验设计的意见。可是人家--其中一个还是美国科学院院士呢--都没有生气，反而很有兴趣的要她阐明自己不同意的理由。更不用说Erica了，对所有关于科学研究的问题耐心得出奇，而且兼收并蓄什么意见都会认真倾听，宁可进展慢些也一定要学生们真正学到东西。

　　“我不希望你只是盲目的听我的话。”这句让思飞先感到惊奇，再被深深打动继而铭记于心的话，可以说开启了她人生的另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