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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1 高山仰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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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国际神经学会议四月份在芝加哥举行。思飞实验室里好几个人都去,老板Erica也要做专题报告。这是思飞第一次参加国际会议,还要做一个书面报告,很是兴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要和平时合不来的Lacy同住一个房间。不过凡事没有十全十美,这点缺憾并不影响思飞的心情。
大型海报形式的书面报告,英文叫做poster,也许是欧美学术界发起的一个独特形式。因为学术会议一般日程都很紧张,口头讲演的时间有限。而书面报告只需要一间大屋子,竖起无数的支撑板用来贴一份份的学术报告就可以了。虽然口头讲演的筛选标准比较严格,书面报告的标准就低得多,稍微象点样的结果都不会被拒绝。象神经学会议这种大型会议,一般都有几千人参加,所以一次学术报告也得上千。
到宾大以后思飞曾经参加小型的学术会议,知道这样的书面报告应该怎么做。再加上有些结果,本来没打算花太多时间。可是真做起来才知道,看过猪跑,吃过猪肉,跟真正杀猪可是有着天壤之别。首先那么多数据,用哪些不用哪些就得费一番心思:侧重点不同,要用的图表数据也不同。然后是排列组合:哪些图表放在一起,哪些分开来,怎么对比效果最好。最后想好了的设计,要真正用软件组织起来又是完全不同的一件事。
这样的过程,很多美国的大学生在读本科时就应该已经很熟悉了,尤其是象宾大这样的一流大学毕业生。思飞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只好现学现用。她一边用图像处理软件photoshop玩图形和文字游戏,一边哀叹自己才疏学浅。
“Sophie你在忙什么呢?”Paul有点空闲就会往实验室这头跑,抓上一两个人讨论实验,间或谈天说地。刚才Paul过来和安正毅说话,思飞因为一门心思都在图表设计上,没注意。
“我在恶补你们好几年以前就学会的东西。”思飞没好气地回答。
“那是什么?”
“怎么做书面报告。”
“有什么问题吗?”说着Paul走了过来。让思飞没想到的是,刚刚毕业的同是读医学理学双博士的Brian也跟了过来。
Brian比思飞早了好几年。去年年底通过了理学博士答辩,今年春天回到医学院继续完成医学学位。因为有一些工作要交接,会忙里偷闲地跑回来。Brian平时有点严肃,加上和思飞隔了好几年,所以不太熟。思飞总觉得Brian老成持重,一看就有当教授或是主治医生的威严,在他面前自己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当然了,人家也有真本事,有资本摆谱。
今天Brian来干完了正事,听见思飞的抱怨,就和Paul一起过来。
思飞看见Paul象看见了亲人,问:“你说关于这个突变体表型的图片,是和这个放在一起好呢,还和这一个并列对比更明显?整个报告的布局,是横着呢,还是竖着?把图形旋转以后,背景怎么补成长方形?还有,你怎么把不同的颜色重合在一起?”
一连串的问题把两个人都逗乐了。Paul说:“你这么多问题,一个一个来好不好?”
Brian也说:“别着急,离开会还有一个多星期。你有的是时间做好。”又转向Paul,“怎么让我想起你刚来的时候?”
思飞听了,好奇心又起:“他刚来的时候连这个也不会吗?”
“没有人什么都会的。photoshop功能很强大,玩花样的话绝对可以读一个博士学位。”Brian说着看了一眼Paul,“很多窍门还是我教他的。他要是不耐烦起来脾气也不小。”
思飞兴致勃勃还想听下去,却被Paul打断:“你还想不想解决问题了?我时间有限,一会儿还得接着做实验呢。”
“想想想...”思飞赶紧说。这些人都是难得的好老师,得抓紧时间请教。闲话八卦什么时候听都无所谓。
“如果你没时间的话就去好了,我可以帮助Sophie。今天下午我们是非常无聊的会议,晚到一会儿没关系。”
Paul答应了就走了,看来还真的是有事,不然怎么也会再赖一会儿。
以前思飞以为Brian很傲慢--精英吗,恃才傲物也可以理解。可是今天才发现他不光聪明而且耐心。尤其是善用启发式问句的特点,颇有老板的风格。
“这么多对照图片当然都有用,可是你最想说明的问题是什么呢?”
“这个基因的缺失导致神经细胞在过氧化条件下的死亡。”
“是。可是你要记住,很多人并不象你一样熟悉小鼠的这部分组织结构。所以你要先把正常的和不正常的放在一起。比如说,正常细胞在过氧化的条件下是什么样,缺失这个基因的细胞是什么样?”
“当然了。”说完思飞又想了想,问:“可是要说明问题不是只这么两组图片就够了,其它的数据应该用哪些,又怎么加上呢?”心想从学习最基本的技术到把这一组结果确定下来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做了无数个对照组数据都用不上了吗?
“当然不只这两组,可是也不一定要把你得到的所有数据都摆上去。至于其它的数据用哪些,我觉得最好是把你自己放在读者的角度上,看怎么样最好理解。如果是你先看了这两张图片,同意了作者的观点以后,你的下一个问题会是什么?”
“应该是...正常细胞在正常条件下是什么样?和正常细胞在过氧化条件作对比,可以让人了解正常的神经细胞对过氧化环境的反应。”
“没错。那么再下一步你还想了解什么呢?这样就可以帮助你决定应该以什么样的顺序来安排图片了。”
思飞听了大受启发。不禁由衷的感谢他:“太谢谢你了。”
“不客气。其实就是那么几个要点,多练练就行。”Brian说着在网上搜索,介绍了几个有用的网址。然后又解答了几个关于photoshop的问题,一共呆了一个小时多才走。
思飞都不知道怎么表示感谢了。尤其是因为和Brian不熟,而且他们医学学位的最后一年是非常非常的忙;而且象Brian那么高段的人,居然会耐心的回答这么基本的问题。
“行了,Sophie。”Brian带了点笑说,“这没什么。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虽然我们接触不是很多,可是我觉得你很聪明,就是有点急躁,再多点耐心就好了。我走了, 再见。”
我聪明?思飞想。我正觉得自己笨得要死呢。不过再又一想,聪明不聪明又有什么用呢?饭得一口口吃,图表得一张张做。刚才那么多内容还没来得及消化呢。想着,注意力就回到了photoshop 上。
快到傍晚的时候,Paul的实验告一段落,跑过来看思飞进行得怎么样了。于是思飞把对老师的敬仰之情表达了一番。
Paul看着思飞笑起来。
“为什么笑?”
“难得看见你这么佩服一个人。”
什么意思?思飞真的不明白。不过想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于是她接着说:“可他看起来好像很严肃,我原来还以为他很傲慢呢。”
“很多人一开始的时候都有这种误解。”Paul也认真起来,“其实他只是不太喜欢说笑,不那么喜欢凑热闹而已。我觉得他才是那种真正非常非常聪明的人,整天想的问题--科学的也好,医学的也好--都很深刻。”
“那你知道他读完了双学位打算做什么吗?”思飞觉得好奇。这么聪明的人打算做什么呢?
“你也许想不到...脑外科医生。”
“啊?”思飞确实没想到。在美国,医科的所有专业里,外科医生的训练最严苛。而外科里,脑外科更是魔鬼训练中的魔鬼训练。刚刚调整的住院医实习规划里,所有专业的实习时间都从每周一百二十小时降到了八十小时,只有外科除外。一般来说,住院医--刚刚毕业的医学院学生在正规医院里的实习阶段--是最苦最累的,而且工资低。如果换算成时薪的话,基本上相当于美国最低时薪的水平,和清洁工,超市收银员这样不需要太多技术的工作的薪酬差不多。可是工作强度估计十倍,二十倍都不止,所以住院医阶段越短越容易熬。一般专业对住院医的要求是两到三年,普通外科三到四年,而脑外科至少五年。五年的时间,拿着最低时薪,每周工作一百二十小时做着超高强度的工作,还得承担着别人的生死,什么样的人能够承受下来呢?虽然脑外科医生一旦学成,工资也是最高的--百万年薪都不稀奇,可这前期投入也太残酷点了吧?
不过想一想,这种超高难度的工作,还真得Brian这样的人来做,于是思飞说:“不过也有道理。Brian的手那么巧,不做脑外科可惜了。”
“没错。他做的那么多次实验的上千张照片都没什么技术上的瑕疵,就象直接从活体身上拷贝出来的一样。这一点连Erica都很佩服。”
“可是...”思飞又想到,“那他不打算再做基础研究了吗?那不也是很可惜。他已经发了那么好的论文。”这种属于天才的人,放弃哪一项估计都是该领域的损失。
“他说,这几年在Erica这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不过也认识到,大脑是人体所有器官中我们了解得最少的一个,太需要更多的研究探索了。在这研究的是分子和细胞水平的基本原理,下一步想了解另一个极端,即人的大脑的结构功能,同时能够直接治病救人。这对他来说也是另一项挑战吧。”
别人寻求刺激挑战是去蹦极攀岩飚车,Brian可好,挑战脑外科手术。思飞都想不出用什么词感慨了。
“不过我想他最后不会仅仅满足于做一个技艺精湛的外科医生,而是会把做基础研究和临床手术的知识和经验结合起来,有所开创。”Paul说着笑了起来,“如果有一天Brian研究出脑组织移植的方法,或者成为研究人工大脑的先驱者,我是不会奇怪的。”
思飞也点头。
和这么一位天才共事两年多,怪不得Paul如此重精神不重物质,半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思飞不禁产生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