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野》就是绛紫啊

2、今世之生

　　萧寒琛是被痛醒的。
　　因为睡姿不稳，翻下了床，背部深可见骨的伤口经过这么一闹重新撕裂开来。
　　萧寒琛倒吸一口凉气，缓了缓才从地上爬起来，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没死……
　　他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熟悉的布置，案上的文书，跳动的红烛，狭窄的行军床。
　　这里分明就是他在北疆的军帐！
　　怎么会？！他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儿？萧寒琛缓缓踱步到案前，垂眸看着案上的文书，上面写着：“启辰元年，臣在北疆一切安好，望皇上勿念。”
　　萧寒琛记得这是他来北疆那年写给他皇帝侄儿的家书，当时他与盘踞在北边的塔拉蒙部族打了第一场仗，虽然是打赢了塔拉蒙部族，但也因为一次始料未及的偷袭落得重伤在身，几度徘徊于鬼门关，差点被无常勾去了魂。
　　苏醒后因为不想让萧槿行担心，所以给他写了这封信。
　　时隔多年，历经生死，萧寒琛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记得这样的小事。他怀念地笑了笑，珍重地将信叠好，装到信封里。
　　又想了想，重新将信封拆开，斟酌一下又补上了几句，才将信封再次封好。
　　“来人。”
　　“主子。”来人是萧寒琛的暗卫之一，冬青。萧寒琛看着他，突然鼻子一酸。得亏冬青低着头才没看见萧寒琛红了的眼眶。
　　他忍了好一会儿才收拾好表情，淡淡地吩咐：“将这封信寄给皇上。”
　　“是。”空青接过信退了出去。
　　萧寒琛这时才能静下心来思索这场如此真实的经历——
　　难道是预知梦？但是不可能啊，这个梦如此真实，梦里的痛更是撕心裂肺，都不像是假的。难道是我重生了？
　　想到这一层，萧寒琛快意地笑了，果然，天不亡我尚清！既然我重生了，那我一定要改写尚清的历史！

　　启辰二年春，文诚帝广罗天下贤士，于上京举行四年一度的春闱，一时间上京热闹非常。
　　“纪泽卿，快些！再晚些怕是没有客栈了！”一个相貌端正，棱角分明，天然自带傲气的青年朝着后头喊道。
　　“知道，我快些。”
　　一个一身白衣，一头青丝被檀木簪随意地挽成松散的髻，面目柔和，唇角点缀着丝丝笑意，却不知为何眼睛蒙着白绸，可惜了那一双眼睛没有给他俊美的容颜增光添彩，但这并不妨碍他举手投足间的儒雅风流，说是天生的温润如玉也不为过。
　　“淇越的性格还是这样，倒是不如你温和从容。”一个年过三十，但依旧风韵犹存，眉眼间英气残留的女子笑道。
　　“可是老师不也是对淇越寄予厚望吗？”纪泽卿微微一笑，“淇越是不羁了些，但他天性刚正，不正是因为这样老师才这么放心淇越吗？”
　　霍琴歌看了他一眼：“你看他倒是看的通透，但你自己呢？”
　　纪泽卿顿了一下，才低声说道：“我知道我所想，只是我无法做到。”
　　“所以你选择放弃？”
　　“不，我只是选择换另一种方式去实现。”纪泽卿抬头，蒙着白绸的眼睛看向了北方。
　　上京里的所有客栈早已聚满前来参加春闱的学子，得亏纪泽卿一行来得早，才得了两间上房——霍琴歌一间，姚淇越和纪泽卿一间。
　　黄昏将至，霍琴歌来敲他们的房门：“你们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去好好逛逛上京城了，这几天一直风餐露宿的，可饿惨了我。听说上京城有许多各地的美食，我早就想尝尝了。”
　　“可以，晚膳后淇越你和泽卿一同去，泽卿看着点淇越，别让他乱花钱，泽卿也要小心眼睛，这里可不比莛州，小心为妙。”霍琴歌点点头，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上京的夜市热闹非常：有卖小食的、卖花灯的、杂耍的、放河灯的，行人络绎不绝。
　　姚淇越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拎着桂花糕，一边吃一边对身旁的纪泽卿吐槽：“不愧是上京城，果然还是要比莛州热闹许多，小□□致又丰富。”
　　“满足了你的胃？”纪泽卿笑着打趣。
　　“这是当然！”姚淇越笑着回答纪泽卿，眼睛却看着旁边的店铺，“诶，有酒卖！我去看看。”
　　姚淇越跑向街边的酒铺，纪泽卿摇摇头，也凭着感觉躲过来往的行人，向路边走去。
　　“闪开！快闪开啊！”
　　才行至一半，纪泽卿就听见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人群慌忙避让的声音，但因为周围太过于吵闹，等他回过神来，已经避让不及了。
　　“喂！前面的快闪开啊！我控制不住马了！”他听见有人如是喊道。
　　既然躲不开，那就……
　　纪泽卿静下心，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马上那人也越来越惊慌，已经到了开始骂人的地步了，纪泽卿仍是不动，他在等。
　　姚淇越刚买完酒出来就看见纪泽卿快被马撞上这么个画面，也是有够惊悚的。眼见他真的快被马撞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喊了一声，“纪泽卿！”然后他就看见人飞了……
　　不过不是被马撞飞，而是施展轻功越过发狂的马，顺便还把马上那人给拎了下来，甚至还不忘喊一声“淇越”。
　　姚淇越随口一答：“知道。”随意地拾起地上的几颗石子，弹向马腿，那马吃痛，向前栽去，撞翻了前面的水果摊。
　　“啧啧啧，真是惨啊。”姚淇越毫无同情心地摇摇头，走向纪泽卿，“真是一个没看好你就要闯祸啊，得亏你会武功，不然保管得伤筋动骨的。”
　　纪泽卿不理他，去看那从马上救下来的人：“小公子没事吧？可有吓到？”
　　原来那人原来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华贵，眉眼间有着一股与生自来的矜傲，但举手投足间又不失礼仪与风度。
　　“无事，多亏了两位公子了，方才……”少年缓了缓才抬起头看向纪泽卿，语气一波三折，“你你你，看不见？！”
　　姚淇越看不惯，呵斥道：“怎么说话的你？”
　　“淇越，”纪泽卿淡淡打断了他，转而温和地对少年说，“在下确实眼盲，但许多常人能做的事在下也能做。也罢，无事就好，小公子下次可要注意些，闹市骑马容易伤人，下次别这样了。”纪泽卿温和地笑笑，“另外还得麻烦小公子赔偿那水果摊的店家。”
　　“这是自然，敢问公子大名，家在何处，改日必将登门拜谢。”
　　“不必，不过举手之劳，小公子不必挂怀。”
　　那小公子看着纪泽卿和姚淇越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客栈内，纪泽卿躲避不及，被姚淇越带着一顿数落： “不是我说你，这要是万一被别人看见了你的眼睛怎么办？这里不是莛州，要是你的眼睛……”
　　“我有分寸，”纪泽卿打断他，“我听得见马蹄声，我不会出事的，放心。”
　　“你每次都说有分寸，虽然你确实有分寸，但是也是很让人担心啊，要是你被别人当成反贼抓了去，你让我和老师怎么办？！”
　　“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放心好吗？”纪泽卿拍拍他的肩膀，姚淇越赌气地转过身，不理他。
　　“淇越。”纪泽卿无奈。
　　“随便你，再怎么样也和我无关，只要不牵连老师随你作。”姚淇越起身走向床，“今晚不许和我睡！”
　　纪泽卿无奈地摇摇头，心道小孩子心性，表面上却笑着回答：“好，随你开心，我睡地。”
　　说着他解开了一直蒙着眼睛的白绸，黑夜里，月色下，露出了一双极其瑰丽的眼睛——
　　该怎么去形容这一双眼睛呢？
　　双眼狭长，眼尾向上挑起却不凌厉，而是眉目含情的温柔，即使在黑夜里也熠熠生辉的、瑰丽的蓝色眼眸中倒映着万家灯火，温柔缱绻，叫人多看一眼便沦陷在这温柔缱绻中。但那缱绻却不会叫人觉得风流，而是温和、是端正。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然而这双眼睛却是纪泽卿一直以来所痛恨的东西——他不是尚清国的人，或者说，不完全是。他是莛州舞妓和塔拉蒙部族错误的结合，那双眼睛就是证据！
　　塔拉蒙部族与尚清国世代交恶，尚清国的百姓也很痛恨塔拉蒙部族，这双眼睛会让他在尚清国举步维艰，生不如死！
　　纪泽卿长久地凝望着窗外，凝望着歌舞升平，凝望着百姓和乐。
　　四月，开春，塔拉蒙部族退回边疆，北疆王萧寒琛回京。
　　萧寒琛刚刚回到上京，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他的皇帝侄儿给拉到皇宫中，其美名曰：话家常。
　　萧寒琛内心吐槽，他那个侄儿自小就是出了名的心眼多，怎么可能为了话家常就把他召进宫呢？
　　萧寒琛觉得，大概是为了那件事吧。
　　“参见皇上。”皇帝寝宫内，萧寒琛装模装样地喊道。
　　“北疆王不必多礼，快请起。”萧槿行也装模作样地去扶，“你们退下吧，朕与北疆王话话家常，不必进来伺候。”
　　待侍从退下之后，萧槿行才松了口气，也不去扶萧寒琛，自顾自地坐在桌边。萧寒琛也不要他扶自己拍拍膝盖就站起来了。
　　萧槿行倒了杯茶刚要喝，却被萧寒琛抢了去，那模样活像个没喝过茶的。
　　萧槿行一脸鄙夷：“若是皇叔没喝过茶，朕可以将宫里的好茶都送到北疆王府。”喝那么急做什么。
　　萧寒琛以白眼回敬：“得了，你那什么眼神。我急匆匆地赶回来连一口茶都没得喝，渴死了！”
　　萧槿行眼神示意茶壶：给你抱着喝个够。
　　萧寒琛眼神威胁：滚。
　　两人就这么挤眉弄眼了一会儿，莫名地开怀，两人都笑了起来。
　　“真是好久没见到皇叔了，也真是好久都没人这么跟我讲话了。”萧槿行率先止了笑，语气里很是怀念。
　　“我早跟你讲过，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不过啊，你也的确是个当皇帝的好苗子。”萧寒琛拍了拍他的肩。
　　若是这时有宫女进来，一定会惊讶于这一幕：天啊！王爷居然敢拍陛下！
　　但是这样的事对于两人来说却是习以为常。萧寒琛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只比他的儿子大了三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名义上虽说是叔侄，但实际上却是兄弟。
　　先帝在世时拟将萧槿行作为太子培养，虽然先帝也喜爱萧寒琛，但免不了要为自家儿子的皇位考虑，是以有所偏爱——萧寒琛只是作为太子伴读。
　　萧寒琛心思玲珑，怎么会不知道先帝的想法，于是在他十六岁那年，他向先帝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发誓此生绝对忠诚与太子，为国效力驻守边疆，永不回京。
　　凭着萧寒琛这句话，先帝准了，于是萧寒琛在南疆军营里从最小的兵开始一步一步往上爬，在先帝驾崩那年，他成为了将军。这还没完，新帝登基后，一纸诏书将“永不回京”的萧将军召了回来。
　　后来萧寒琛向萧槿行也说明了自己的想法，萧槿行虽说只有十八岁，但看人的眼光不错，他信任萧寒琛，他说他一直都知道萧寒琛志不在京城，京城不是他的天地，萧寒琛应该是鹰，北疆的草原才是他的归宿。
　　就在人们以为萧寒琛将被禁锢在上京时，萧寒琛调到了北疆，成了“北疆王”，驻守北疆。
　　所以萧寒琛和萧槿行的关系不只是君臣，不然萧槿行就算再怎么温和有礼，也不会容忍北疆王一次又一次的逾越。
　　“所以皇上是想知道我在信里提到的那件事？”萧寒琛又喝了一杯茶缓解了口渴，才慢悠悠地说道。
　　“嗯。按理来说，皇叔你虽然刚从南疆调到北疆，虽然对于北疆的环境不太了解，但是也不至于到受重伤的地步啊？到底怎么回事？”
　　“关于这个，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上京城中，或者更确切地说，朝中有内鬼。”萧寒琛的语气突然变得很严肃。
　　萧槿行点点头：“皇叔说的有理，近月多有使臣来访，加上又是春闱，上京城中难免人多眼杂，但皇叔认为朝中有内鬼，何出此言？”
　　“其一，塔拉蒙部族这些年对于北疆的骚扰集中在冬季，很明显是为了过冬的粮食而来，我身受重伤是在冬季的末尾，差不多快到了开春，一般来讲北部草原临河的地方应该是有新鲜的草料长了出来，塔拉蒙部族这时一般来说会退回草原，但是这次却是在将士们为几位先行班师回朝的将军践行的夜里发动奇袭，正是军备最薄弱的时候，着实让人怀疑。”
　　“的确，尚清的律法中有提到除尚清国人外，关于非边疆常驻将军何时班师回朝一律不准外泄，加上平民中又少有人知道确切时间，能准确知道的，只有可能是朝中的官员。”
　　“嗯，其二，这次的袭击很奇怪，那些士兵不像是为了粮食而来，他们更像是试探。若是我们的兵力不敌，他们就可以得到一座城；反之，他们也可撤兵。总之就是横竖都不亏。但这太反常了，他们这次袭击更像是为了了解我们的兵力。”
　　确实，萧槿行联系前几日他召见那几位将军时他们也提到过这次夜袭，很有规律，直指军营，根本没有攻打粮仓。另外这次夜袭似乎只派出了一小队精锐部队，这不符合塔拉蒙部族的作风。这次袭击，更像是早有预谋一般。
　　萧槿行眼神阴郁：“看来这次是真的得排查一下上京了。”
　　“他们的目的似乎已经换了。”萧寒琛冷冷地说。
　　“他们的目标是上京，是尚清国。”萧槿行冷冷地接过话。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才萧槿行才说：“皇叔这次回来要待多久？”
　　“两个月，入了夏就得回去，军中还有事。”萧寒琛突然笑了，笑得戏谑，“怎么？想让我帮你排查？”
　　“自然。”萧槿行不明所以。做什么笑得这么不怀好意，毛毛的。
　　“行。”萧寒琛一口答应。
　　“就算皇叔你不答应我……皇叔你说啥？”萧槿行已经做好了苦口婆心劝的准备，冷不防被一个“好”字砸晕，萧槿行很怀疑萧寒琛在打什么鬼主意。
　　“但是我有两个条件。”果不其然，该来的还是会来。萧槿行回忆起了小时候被他皇叔哄骗去做的那些事，再次深感无力：“你说。”
　　“第一，我只负责去查宫外。”
　　“没问题，我本来也是这个打算，朝中的内鬼我来查。”
　　“嗯，记得还有宫中的那位。”萧寒琛隐晦地说。
　　萧槿行一凛：“皇叔是说，那位吗？”
　　“对，宫里那位皇贵妃，塔拉蒙部族的王女，曼月。”
　　“知道了。第二个条件。”
　　“第二个条件就是，我想跟你要个人。”萧寒琛笑得不怀好意。
　　“谁？”萧槿行八卦地凑近，“皇叔有看上的人了？”
　　“嗯。”萧寒琛一脸高深莫测，“你嫂子。”
　　萧槿行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真的假的？
　　萧寒琛哈哈大笑：“不逗你了，是一个叫纪泽卿的人，他会参加这次春闱和殿试。先说好，就算他拿到状元你也得给我让出来。”
　　“真难得啊，居然有人会让皇叔你这么上心，不知道还以为你是要找媳妇呢。”
　　“嗯，只是因为这是一个人的愿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