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险象纷纷来 ...
-
“跟我来!”宋殿恩冷冷道。
宋璟之立在宋殿恩身后,给宋氏的历代祖宗上香叩首,祠堂里的气氛一如既往的压抑。
宋殿恩没有转过身来,目光在面前的牌位上流连,终于停在右下角最小的一块上,那是宋璟堂的。
宋璟堂殉国时已行过冠礼,况且身有官职,因此虽为殇(未满二十岁),他的牌位也被放入了宗祠。
宋殿恩回过身来,刚要开口,却突然拧了眉,问:“你的手怎么了?”
宋璟之本垂着头等着听训,又听宋殿恩问手怎么了,忙伸出双手来看,却没有什么异常,无辜的抬头看着宋殿恩道:“儿子的手有什么不对吗?”
宋殿恩皱着眉道:“手臂上,渗出血来了。”
宋璟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臂上渗出了一大块血迹,想想大约是刚刚撑了一下地,让稍显恶化的伤口又裂开了,当时确实是觉得有些疼,却也没料到会流出这么多血来。心里也是有些震惊,口上却是平淡的说:“可能是不小心把伤口挣裂了,不妨事,爹爹无需担心。”
宋殿恩神色稍稍平复一些,火气似乎也不那么大了,只是仍扳着脸道:“‘出必告,反必面’,垂髫小儿也知晓的道理,你如何出了宫却不知归家。我需等着你,莫非这满堂的列祖列先也需等着你么。”
宋璟之屈膝跪下,告罪道:“儿子知错了,请爹责罚。”
宋殿恩道:“身上既然带着伤,更该早些回家来歇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你的《孝经》都学到哪里去了!”
宋璟之惊讶于父亲严厉却又带着关怀的态度,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怔了怔神才道:“害爹担心,是儿子的错。”
宋殿恩微微颔首,似乎是因为宋璟之的伤和温顺的认错态度,他的气已经完全消了,况且宋璟之已在前庭跪了一个多时辰,也算是罚过了。他便只是随口问道:“刚回来就那么急着去,连家也不回,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宋璟之被问得一愣,不敢开口,“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宋殿恩重新皱紧了眉头,警惕的问:“干什么去了!还见不得人么!”
宋璟之知道,也许爹根本就不会记得家里曾有个小厮叫庚生,更不会明白一个下人的死有多大了不起。齐州宋氏是百年积淀下来的名门望族,高贵如白云,断断不会与下人们接触过密。虽宋殿恩一支自他父亲宋礼泽起便对贫苦百姓们颇为和善,但这并不代表宋殿恩会允许自己的儿子自战场归来不去祭拜祖先,却跑到低贱的贫民窟看望一个府中仆人的家人,甚至礼那平民为奶奶。
宋璟之低声道:“爹,儿子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您相信我。”
宋殿恩逼问道:“没做见不得人的事,为何要支支吾吾!”
宋璟之却是再不肯开口。
“好!好!不过是自蛮荒地上走了一遭,你倒是愈发神气了!”宋殿恩被儿子的沉默撩得火气又起,刚待发作,却又瞧见宋璟之手臂上刺目的血迹,愤愤的收回手,喝道:“想不起来就在跪这儿好好想想!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让你舍了家也要去做,却是没有胆量在祖宗面前讲出来!你倒是让你哥哥瞧瞧,他有个什么样的好弟弟!”
宋殿恩撂下话,便出了祠堂,往书房走去。
书桌上放着一封信,左下角盖着齐州宋家的家徽印章,宋殿恩皱了皱眉,重新拾起那封信夹进厚厚的古籍中去。
宋殿恩坐在太师椅上轻揉着眉心。那封信是他的大伯宋礼温自齐州老家寄来的。齐州宋氏如今的族长乃是宋殿恩,但因宋殿恩举家居于都城,齐州老家的事并管不了多少。反倒是宋殿恩的大伯宋礼温在齐州老家操持族事。
宋礼温此番来信,看似温和恭敬又不失长辈之仪,内容却是咄咄逼人。
这宋礼温本是长子,却因种种原因没当上宋氏的家,却叫二弟宋礼泽抢了家主的位置去,本就是满腹的不满。
因为宋殿恩是独子,早在宋礼泽未逝之前,宋礼温就几次三番的想抢了家主的位置回来。却因他的几个儿子都比宋殿恩排行小而无法得逞。
到了宋璟之这一代,本因为有宋璟堂这个长房长子的存在,宋礼温的夺位之期似乎又无希望了,可谁也没想到宋璟堂竟会英年早逝。
自从璟堂出事以后,这宋家大爷几次暗示宋殿恩下一代的家主当立他的长孙璟年担任,宋殿恩却一直不肯给出个答复来。再往后两年,没想到宋殿恩仅存的嫡子宋璟之也失踪了,消息一经传出,宋礼温便叫了璟年上到都城来读书,可这璟年来了3个月,却是病了两个半月,大夫也瞧不出什么来,只说是水土不服的缘故,没办法,这璟年来了三个月便又回齐州去了。
可这宋大爷并不死心,仍旧是屡屡来信提及此事,扰得宋殿恩烦躁异常。
按说这宋璟之回来了,宋大爷该是有所收敛,却不想宋礼温仍是来信道,这璟年比璟之要长两岁,且已在齐州考取了举人的身份,而宋璟之不仅岁数上只排在老三,当得差事也是惊险异常,今日上战场,明日抓刺客,谁知道哪天就像璟堂一样去了。
宋大爷毫不客气的来信让宋殿恩很是恼火,偏生这一家子的孩子没一个让他省心的。正烦着,就瞧见宋福敲门而进。
“老爷,喝杯茶吧。”宋福提了茶壶,给宋殿恩沏上茶。
“恩。”宋殿恩应了一声,又问:“那三个顽童还在书房吗?”
宋福盖上茶盖,答道:“二夫人把表小姐叫回自己的房间抄书去了,三少爷和小少爷还在书房罚抄呢。”
宋殿恩“哼”了声,道:“愈发的没规矩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娃娃,穿着男装和表弟偷偷溜出去耍玩儿,街上那么乱,他们竟还带着小超!”
宋福道:“表小姐天性活泼,自从表老爷表夫人殒了后,已是沉静了许多,想是这些时日在府里憋得久了,才想着出去转转的。”
宋殿恩喝了茶,才松口道:“行了,抄到了数儿,就让他们休息去吧。”
宋福应“是”,又问:“二少爷回来了,可还是收拾间客房出来?”
“叫璟威搬到西厢去。”宋殿恩淡淡道。
宋福闻言惊讶的抬头,问:“可是叫二少爷住到东厢房去?”见宋殿恩点头,宋福呵呵的笑起来,道:“二少爷这回可该高兴了,他最是喜欢东厢房的。”
宋殿恩听宋福这样说,又想起两年前正是在那东厢房里,他发狠的揍了璟之,也正是那晚,宋璟之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让他一度以为永远失去了这个儿子。
宋殿恩想起辗转于自己棍下的儿子,终于有了一丝不忍,吩咐道:“璟之在祠堂里,你去把他叫来。”
宋殿恩没等来璟之,却等来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消息—宋璟超不见了!找遍了宋府也找不到。
宋殿恩刚走到院子里,闻讯而来的二夫人已经抽抽嗒嗒的哭起来了,宋殿恩不满的低喝:“哭什么哭!”
二夫人抽噎着道:“前时我去书房时,小超还和威儿在一起抄书呢,现在怎么就会突然不见了,小超从来没自己出过府院一步,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办啊!”
宋殿恩转头看向璟威,璟威立刻答道:“弟弟一直和我在书房,后来他说要去如厕,我也没注意,可是都过了半个时辰了也没见他回来,我想可能是他贪玩,也就没上心,后来一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没回来,我怕您怪罪,就着人去找他,结果……”璟威抬头看了眼脸色铁青的宋殿恩,不敢说下去了。
刚刚赶来的宋璟之一直远远的站在宋殿恩身后,听了璟威的话,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小超有没有和你说想去哪儿,你没答应?”
宋殿恩闻言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看向璟威。
璟威微微不爽的应道:“没有。”
“今天在街上的时候,小超一直想吃冰糖葫芦,我嫌脏,没有买给他,后来他念叨了一路。”姜淮突然想起上午在街上时小超嘟着嘴祈求的样子,忙微转身子对宋璟之说道。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璟威已经转身跑了出去,宋璟之见状,忙道:“爹,我跟璟威出去找找小超。”
宋璟之跑开几步,却被宋殿恩和福伯同时叫住,宋殿恩提醒道:“璟之!手上的伤!”
宋璟之低头看了眼手臂,摇了摇头,扔下一句“没事”,便跑了出去。
宋璟之追上璟威,跟着他在集市里穿行,远远的听到卖糖葫芦的吆喝声,两人脚下又加快了几分。
突然被两个人挡住视线,卖糖人吓得退了一步,璟威已经抓住他的衣服,急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这么高的小男孩儿来你这买糖?”
卖糖人缩着肩膀摇了摇头道:“公子,这一天下来来我这儿买糖的小男孩不说有一百至少也有五十了。我怎么知道是哪个?”
宋璟之按住璟威的肩,示意他松手,又问:“大约半个时辰前,有没有一个小孩是拿奇怪的东西找你买糖的?没有铜子的孩子?”宋家家教极严,按道理小超那么小的孩子是不会有零花钱的。
璟威也反应过来,松了手,等着卖糖人的答复。
卖糖人皱了皱眉,又突然道:“是!有个小公子,说他没钱,想把一块儿玉给我换一串糖葫芦,我没敢要。”
璟威追问道:“那个孩子呢!”
卖糖人摇摇头道:“不知道,我没给他糖,后来他就走了。”
“往哪儿走的!”璟威不肯放过这唯一的希望,大声问道。
“哎呀,不知道不知道!你们别挡着我,我还做生意呢!”卖糖人显然对璟威的态度很不满,不耐烦的敷衍着。
宋璟之掏出几个铜板来,放到卖糖人的手中,问他:“你再想想,往哪边去了?”
卖糖人这才似乎仔细回想了一会儿,答道:“好像,好像是往那边去了。”
宋璟之点点头,谢过卖糖人,再转头璟威已经走远了,宋璟之忙追上他,安慰道:“我们先在这边找找吧,你别太着急。”
宋璟威忍不住吼道:“不着急!不是你弟弟,你当然不着急!”说罢,也不理璟之,自顾自的走开。
宋璟之被吼的一愣,刚想反驳却感到眼前一黑就要摔倒。宋璟之忙扶住道旁的一根木柱,摇了摇头视线才渐渐清明。
三个儿子都跑出去了,家里只剩下哭个不停的二夫人,宋殿恩坐在上首,烦躁异常。福伯站在一旁,回禀道:“家丁早就出去找了,我让人通知了他们匀几个人跟着二少爷三少爷去。刚刚又派出去了几个小厮,一旦找到,一定第一时间回报。”
宋殿恩点了点头,转头吩咐姜淮:“扶你姨母回房休息去。”
姜淮想说什么,终究是福了福身子,乖巧的扶起二夫人,哄着她回房去了。
二夫人走了,大厅又安静下来。宋福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不要给老爷“愁上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