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家门难踏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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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神色突然怔住。
一身笔挺御前侍卫装束的宋璟之立于马上，身姿挺拔，乌发束于顶上，一条丝带系住发髻根部，头发不见一丝杂乱，脑后的发带被风微微吹起，再缓缓落下，又随着马身的晃动而上下漂浮。明明是一身的武人打扮，却掩不住由内而外透出的恬淡俊雅。而当宋璟之微皱眉头时，又显得威严肃穆，不容侵犯，置身于整齐的行伍之中，更衬托出皇家侍卫的高贵与绝尘。
宋璟之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不肯放过一丝可疑之处，恍然间看到来不及低下头去的姜淮，却也不由得出了神。
四目相对，只一秒，姜淮便慌张的低下头去，宋璟之见姜淮低下头，才觉出自己的失神，忙也错开眼神。又看到跪在一旁的小超，此时两人离得已经不足五米，宋璟之听见小超兴奋的对着他叫哥，微微愣了一下，也就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只是一瞬间的微扬嘴角，却让悄悄抬首的姜淮正好瞧见。姜淮只道自己与宋璟之一起长大，瞧遍了宋璟之的各种神态，可这转瞬即逝的笑容却让她有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不经然间心都似漏跳了一拍。
宋璟之行至三人面前，从未有过的高高在上让他觉得不适，故意扭开了头，不敢与三人对视。
姜淮看着熟悉的侧脸，恍然失笑，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自己在乎的，不只是那个会一声不吭跟在自己身后，被拖着到处跑的人么。这样的木头，哪里没有?
皇帝何时从眼前通过的都不知道了，只是兵士们都转身撤走，人群慢慢散开，小超的叫嚷又重新高亢起来，姜淮才在璟威的呼唤中回过神来。
“姜淮，回去吗？”璟威环顾四周，询问。
姜淮还没来得及开口，小超已经高声嚷道：“表姐！刚刚二哥好帅啊！”
璟威用手敲向小超的脑袋：“没一点大家子的样子，小声点行不行？！告诉过你要叫表哥！”
小超揉着脑袋嘟囔着，扯了扯姜淮宽大的士子服袖子：“我们去哪儿玩儿？”
依据旧例，由英华殿大学士宋殿恩担任主礼官，原本计划内冗长的仪式和庆典因为四王爷遇刺而被删减，以至于虽仍是万人齐贺，气氛却稍显低调而沉闷。
不过这也有些好处，因了庆典的简略，百官和将士们得以早早回家歇息。
宋殿恩没有等宋璟之一起回家，反倒是独自乘轿先行了，这本也就不足为奇，在他的思想里就没有老子站在宫门口等儿子的规矩。更何况他临时起兴叫了一小太监去喊宋璟之与他一同回家，小太监却回报宋侍卫说还要等会儿，请您先行。
这无疑是当着宫人轿夫的面打了宋殿恩一耳光。
宋殿恩面色阴沉，转身便上轿回府，先时那一点初闻儿子凯旋的喜悦也被这一出给冲的无影无踪。
虽说回了宫，但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御前侍卫们难得松懈，许多随扈出征的御前侍卫都不得不继续值守，连家也回不去。
宋璟之身上带着伤，强撑到都城已是不易，最后两天更是又发起烧来，罗渊交代放了宋璟之的假，准他回家养伤。
宋璟之收拾好东西匆匆赶到宫门外，那里却已经一片空旷。虽说是自己怕父亲等的不耐烦，请他先行回家的，可是在出宫门前的一刻，他还是有一点小小的奢望，奢望父亲会在宫门口等着自己离家数月，从那生死战场归来的儿子。
宋璟之苦笑着摇摇头，朝都城外走去。
南门郊外一片荒凉，远不及西城门那般热闹。
宋璟之手上拎着几包点心和一壶油走在往野人屯去的小道上。
野人屯里并没有野人，只是初时这里聚居的都是些穷苦异常的流民，并不房屋，只有一些茅草搭的“滚地龙”，而流民们更是衣衫褴褛，满身污秽，因此，人们称这个地方为野人屯。后来负责都城治安的九门提督觉得这些人有损都城形象，便打算大肆清理。还是当时新任的户部侍郎宋礼泽上书皇帝，罪己称这些流民皆是天子的百姓，作为户部侍郎没有尽到应有的职责，让百姓流离失所已是罪过，如今若是再度趋离他们则上无以报皇恩，下无颜见百姓。自请罚俸一年，所罚俸禄皆提供给流民，建造房屋，安顿家室。
皇帝看了宋礼泽的折子，叫来了户部尚书和九门提督一番询问，对九门提督的打算大加斥责。事后更是着户部拨出所需银两的一半，全权交给宋氏安排。
这野人屯才算是免遭厄运，其野人屯的后人皆对宋礼泽宋大人感激不尽。又听说宋府因为自请罚俸的事不得不遣散大量下人以期节约银两，便立誓以后历代野人屯每家都需出一人为宋氏仆从。宋礼泽自然是不肯，却耐不住野人屯人的执着，便只答应每五年在野人屯挑选一两个家境困难的孩子入宋府为仆，到了25岁便可出府。
宋礼泽便是宋璟之的祖父。而那庚生就是来自这与宋家有着不解之缘的野人屯。
宋璟之驻足与一个稍显破旧的小院前，院子里只有两间房，院子里没有人，堂屋的门开着。
宋璟之喊了两声“杨奶奶”，不多时，便有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眯着眼睛出来了，打量了宋璟之好一会儿，试探地问：“是庚生回来了？”
宋璟之被问得僵在当地，一时种种过往又涌上来，几乎忍不住就要流出泪来，却不得不强自镇定了说：“杨奶奶，不是庚生，我是宋璟之，庚生平日里跟着我的。”
老人又走近了几步，细细探看，问：“是宋家少爷？”见宋璟之点头，才突然展了笑颜，满脸的皱纹愈发深了，连声道：“少爷吉祥，少爷吉祥，快进屋去坐坐。”
宋璟之跟在老人身后，还不知道怎么开口，老人却是突然发觉了什么不对，转过身来往宋璟之身后看看，问：“我家庚生没回来吗？是不是他做错事儿了？！”
宋璟之止住脚步，顿了一顿，才又忙搀着老人往屋里走，一边道：“庚生他没事儿，府里最近忙，庚生抽不出空来，也没能让他回来一趟。我路过野人屯，顺道来看看您。”
老人将信将疑，往常庚生一个月总会回家里一趟，可这回却是连着两三个月也不见人而来，老人的心里总是悬着，听宋璟之那样说，虽是稍稍放下点心来，却仍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宋璟之不敢承受老人探寻的目光，更怕屋内的沉默，忙拿了点心放在磨损异常的旧木桌上，取出来递到老人手里，温和的介绍：“杨奶奶，这是城里最有名的点心铺做的小点心，我不知道您爱吃什么，一样买了点儿，您尝尝。”
老人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接了点心，担心的问：“可贵吧？”
宋璟之笑笑，安慰她：“不贵，您快尝尝。”又伸手扶了扶老人的手，看着老人讲点心送进口里，露出笑容，才重坐回位置上。
老人孤独惯了，拉着宋璟之有说不完的话，宋璟之却是觉得如坐针毡，不光是发烧带来的忽冷忽热，背上伤口的灼痛，还是老人不断提起的庚生，都让他身心备受煎熬。
杨奶奶终于看出宋璟之的难耐，问：“少爷，是不是不舒服？”
宋璟之摇摇头，道：“没事。”
杨奶奶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到宋璟之跟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唬下脸来，道：“你这孩子，发着烧呢，咋还往我老婆子这儿跑！”转身就要去拧毛巾来。
宋璟之却站起身来，拉住她，不理会老人的嗔怪，反而笑着道：“奶奶，我以后就叫您奶奶成吗？您也叫我之儿。好不好？”
杨奶奶愣了下，缓缓点点头，道：“好，好，之儿快坐着，奶奶给你打盆水来。”
宋璟之笑得更灿烂，轻摇摇头道：“不用了，奶奶，我该回去，下次我再来看您。”
宋璟之低头看了看手里握着的佛珠，终究是没有给杨奶奶，是怕她看出端倪，也是自己的自私舍不得。两者究竟哪个多些，他也分辨不出来。
宋璟之把佛珠重新戴到腕子上，抬起头看见了宋府的围墙。
宋璟之把垂落的一丝头发整了整，用袖口擦掉头上冒出的虚汗，又整了整衣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些。
进到府中，宋福看到宋璟之时微微有些动容，甚至笑的眼泪都冒出来，拉着宋璟之的手直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下人们见了宋璟之都免不了问候一句，连不大面熟的小婢女见到他也羞赧的叫了一声：“二少爷好。”
宋璟之难得被这么多人问候，一一回了，觉出一丝疲乏，心里却是暖暖的。
可这一点暖意却被宋殿恩轻易的驱散掉，宋璟之刚走进前庭，就有小厮拦住他，说老爷吩咐，叫二少爷回来了就到院子里跪着去。
宋璟之愣了一下，却问也不问一句，便当真撩了衣袍跪在院子里。只是脸上的浅笑里带了那么些苦意。
离家时的氛围太好，让他太过舍不得，总以为自己和爹的关系已然回到小时候那般轻松和睦。空荡荡的宫门前虽是失落，却也还是安慰自己，是自己叫爹先回府的。跨进家门前，心里怀着忐忑与激动，料想了种种爹等待自己的样子，也曾想到爹大约会板着脸教训自己几句，诸如切忌谦虚等等，却没料到一进家门便是庭中罚跪。
宋殿恩有门人在座，正厅里议论声不断，早上那一出闹剧虽是简短，却也着实值得他们好好研究一番。
宋璟之跪在庭中，冷风从领口袖口灌进去，身子已经有些僵硬，稍微的晃动也会带来全身上下叫嚣着的痛苦，意识开始模糊，却在这时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宋大人，小宋侍卫如今可是年少有为啊，我听说小宋侍卫只身闯入敌阵，挥刀砍断敌旗，使敌人自乱阵脚落荒而逃，真是虎父无犬子，英雄出少年啊！您如何忍心让这么一位小英雄放在这儿罚跪啊！”
宋璟之迷迷糊糊的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强自聚了神，却只听到一句“在这儿罚跪啊！”当下觉得羞辱万分，他一身的御前侍卫的官服尚未换下，此刻却当着这么多宋氏门人的面被罚跪庭中，想到此，脸色愈发红透了。
那人见宋氏父子两人都不吭声，有些尴尬，呵呵笑了两声。宋殿恩才“哼！”了一声开口道:“逆子，让他在外边撞上个军功，就不知道尾巴要翘到哪里去才好，倒是连我这个当爹的也不放在眼里了！”说完径直掠过宋璟之，往外头走了，众人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跟上宋殿恩的脚步。
宋璟之摇了摇脑袋，企图摇走羞红与头痛。上一次回家来，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这一次，是“哼！逆子。”他真不知爹的指责从何而来，自己到底该如何做，难道要时时刻刻盯着他，视线一刻也不从他身上离开，才算放在眼里？
宋璟之为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与自己开玩笑而感到有趣，不由得轻笑出来。
“随扈数月，竟连羞耻之心也全没有了，在外人面前罚跪，竟还笑得出来！”宋殿恩背着手，面色铁青的回到院子里来。原本的三分薄怒却被这一声轻笑激起七分来。
宋璟之一惊，以为众人又回来了，可过了好一会儿眼前却只有爹的那双黑色软底布鞋。
“爹。”宋璟之出声，才发现嗓子暗哑，几乎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家门难踏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