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时》景山颜

2、年少欢乐时

　　几个穿了深灰坎肩的家丁点起了灯笼挂上。刚吃过了晚饭，各屋里也都亮起了灯。
　　宋璟之一个人在小书房里，跪在桌前悬笔提腕抄着书，左手边上垒着一摞宣纸，纸上是工工整整的小楷。
　　“少爷，少爷！”顺子“啪”的推开门，跑了进来，裹挟着一阵风，把油灯的火苗吹得不停跳动。
　　宋璟之被顺子叫得心一慌，手下没注意，一个墨点点到纸上毁了整张纸。宋璟之狠狠的瞪住顺子。
　　“你嚷什么！”宋璟之将就快写满的纸揉成一团，扔在桌上。“又得重写一遍，什么时候才抄的完啊！”
　　“少爷，大少爷回来了！”顺子气还未喘匀，脸上却带着笑。
　　“哥回来了?”宋璟之猛的站起来，还未等顺子答复，就一把推开他，朝外面跑去。

　　“说过多少遍不要随便往家里跑！”宋殿恩坐在堂上，忍不住斥责着站在下首的大儿子宋璟堂。
　　“爹，儿子知道错了，下回不敢了。”宋璟堂笑笑，口里虽是认着错，却一点儿也看不出个知错的样子。
　　“怎的这么晚了还回来？不用当值吗？”骂过一句，宋殿恩就再也藏不住从眼里透出的爱怜，对这个五六岁便离开了自己身边的长子，宋殿恩何时见了他都难得严厉起来。
　　“好久没回来给您请安了，我回来看看您。”
　　“你在宫里就安些心，少担心家里。”宋殿恩指指下首的座椅，让璟堂坐下。
　　宋璟堂在最靠近父亲的位置坐下，想了想才开口：“明日儿子便要随大军出征，这几月怕是难得回来了。”
　　宋殿恩皱了眉头问：“怎么会派你出征？”
　　璟堂抬了头望着宋殿恩，似是欲言又止。
　　宋殿恩心里一沉，顿时了然了一大半：“皇上如何说？”
　　宋璟堂微微笑笑：“今晨下早朝后，皇上便下了旨，擢升儿子为二品御前带刀侍卫统领，皇上本欲御驾亲征，实为国家安定考虑，不宜离了朝堂，故命儿子随军监察。”
　　宋殿恩点点头：“如此，你便去吧，小心些。”宋殿恩内心不安，脸上也露出愁色。
　　璟堂望一眼目光呆立的父亲，心中不忍，故意咧了嘴角笑道：“别的倒不担心，只是璟之的生辰临近，我定是赶不上了，只怕他到时要怪我了。”
　　“他的生辰你倒是记得清楚。看你把他宠得没边！”宋殿恩看着艰难逗笑的儿子也配合露出一点笑容。
　　“哥！哥~~~”宋璟之高声嚷着从后面跑进堂里，见了宋殿恩，吓得一激灵，猛的刹住车，并脚站定，挺直了身子，低低叫声：“爹。”
　　“什么样子！罚你抄的书抄完了？”宋殿恩见了宋璟之也赶紧板起面孔，喝问道。
　　“还，还没。”宋璟之低着头，不安的抓紧了衣襟。
　　“那还不赶紧去抄！晚饭不想吃，觉也不准备睡了？”
　　“是。”宋璟之不情愿的答应一声，边往外退，边小心的抬起头看一眼坐在一旁的大哥，宋璟堂微笑的看着宋璟之，见宋璟之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笑的更加厉害。
　　璟之见自己被宋璟堂嘲笑，调皮的吐吐舌头才转身往书房走去。
　　“爹，璟之长高了。”宋璟堂上前几步，给宋殿恩奉上茶，低声笑语。
　　“那个小兔崽子，没有哪天不给我惹出点事的。”
　　“呵呵，爹，璟之他聪明的紧，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他还小，总归要调皮些的，也怪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教他。”宋璟堂从父亲手里接过茶杯，放在桌上，笑着劝慰宋殿恩。
　　“你就会为他辩护，行了，你随我去二房请个安吧，怎么说名义上也是你的二娘。”
　　“是。”宋璟堂乖顺的应下。
　　“等下去看看璟之，他还未吃晚饭，你也一并给他带了去。”宋殿恩挥挥手，吩咐说。
　　“是。”宋璟堂扶着父亲起身，退出堂中。
　　从二房的院子出来，已近戌正，宋璟堂去厨房讨了碗面，拿过两个鸡蛋便去了书房。
　　推门进去，宋璟之正端端正正的跪在桌前，桌上抄好的书已经有很厚一摞了。
　　听见开门声，宋璟之也不回头，依旧平心静气的抄着书。
　　宋璟堂笑笑，走到另一张桌前，将面放下，便坐在椅子上，却不说话。
　　书房里出奇的安静，兄弟俩谁也不开口，好像根本就不曾想念对方似的。
　　不过一刻钟，宋璟之再按耐不住心情，将笔放下，满腹不满的开口叫道：“哥！”
　　宋璟堂笑着应着：“二少爷有空理小的了？”起身上前，躬身问候，好似真是一个下人一般。
　　“明明是大少爷没空理我。”宋璟之不服气的回敬道。
　　宋璟堂呼噜一下璟之的脑袋，笑骂道：“没点规矩！”又伸手扶住璟之，“起来吧。”
　　璟之接着哥哥的手吃力的站起来。
　　宋璟堂拉着璟之在桌前坐下，宋璟之看一眼面前的面，并不动筷子。
　　“怎么？不饿？”宋璟堂将面又往璟之面前推推，问道。
　　宋璟之别过头去：“爹说不抄完书，不让吃饭。”
　　“你个坏小子！”宋璟堂伸手敲敲璟之的脑袋，骂道：“做儿子的，跟爹置什么气！”把筷子强塞到宋璟之手里，“爹嘱咐我端来的，快吃吧。”
　　宋璟之没出声，终还是饿的久了，哥哥给了台阶，便乖乖的吃起面来。
　　璟堂又问：“你又闯了什么祸，惹着爹罚你。”宋璟堂口中问着，手里还一边将煮熟了的鸡蛋拨开。
　　“璟威抢我东西，我推了他一下。”宋璟之口里还含着面，含糊不清的答道。口气却隐含着怒火。
　　宋璟堂弯下腰撩起璟之的长袍下摆，帮他卷起裤腿。“你又跟璟威闹什么，你做哥哥的就不晓得让让弟弟？他要什么你给他就是了，你推他一下，不就是惹得爹恼你嘛。”宋璟堂听罢，教训道。
　　“哥！你回来就为了骂我的？”宋璟之把筷子拍在桌上，回过头怒问，眼眶都有些红了。
　　宋璟堂一愣，抬头看看璟之，眼眶都红了，显是委屈的不行。
　　宋璟堂终于笑笑，伸出手作势要接住弟弟滴落的眼泪：“怎么，还哭了啊？”
　　宋璟之把头扭到一边，用袖子狠狠的摸一把眼睛，“谁哭了！”
　　“呵呵，对，没哭，没哭，是哥看错了。”宋璟堂笑着收回手，叹道：“一个多月不回家看弟弟，还一见面就训人，哪有这样当哥哥的，真不是个好大哥，不要也罢！是吧，爷？”
　　璟之瞥一眼一脸讨好像得大哥，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宋璟堂拿起筷子再次塞到弟弟手里，问：“璟威抢你什么东西了？”被璟之一骂，宋璟堂才觉出自己真的是有些不分青红皂白了，璟之一向不是小气的孩子，即便常年不在家，宋璟堂也晓得平日里绝对是那个骄纵的三弟欺负人的时候多，璟之虽不是好欺负的，也绝不会去欺负别人。
　　“是••••••”宋璟之顿了一下，把头埋进碗里，才说“是我小时候刚刚背完论语，你送给我的那把小刀。”
　　宋璟堂闻言一怔，好半天才缓缓抬起手，安慰般的轻轻揉揉弟弟的小脑袋。“哥错怪你了。”
　　宋璟之抬起头，望着哥哥笑笑。“恩，我原谅你了，我还是留着你这个哥哥吧。”
　　一时静谧无声，宋璟堂低身弯腰用鸡蛋帮弟弟揉搓着红肿的膝盖，脸色在阴影里看不太清，似是有一丝藏不住的惨然。
　　一直到深夜，宋璟之才在哥哥的陪伴下抄完了书。宋璟之一直尾随着大哥进了东厢房。虽然宋璟堂在家时日甚少，可东厢房依旧一直给长子留着。
　　宋璟之赖在哥哥房里怎么也不肯走，璟堂无奈的笑笑，挥退了下人，自顾自的铺起床，宋璟之跟在哥哥身后，满屋子的忙活，待到宋璟堂终于停在床前时，一跃而起，扑在宋璟堂的背上，咯咯的笑着。
　　宋璟堂任由着弟弟伏爬在自己背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趁璟之不注意，一把抓过来扔到床上。
　　璟之刚一沾床，便没了动静，只抱着脑袋轻轻呻吟，璟堂怕是不小心磕着弟弟脑袋了，忙上前查看，却被宋璟之一个翻身复又按在床上。
　　宋璟之笑的更加厉害，璟堂也淡淡的笑着，他从来都是如此，淡定从容，却从来将璟之的玩闹和任性照单全收。
　　兄弟两个又磨蹭了多时才睡下。
　　与哥哥抵足而眠，宋璟之睡的特别香甜，直到清晨起床时，才发现身侧早没了宋璟堂的身影，早已习惯了哥哥的来去匆匆，虽是郁闷，宋璟之也并未觉出什么异常。
　　然而他没觉出哥哥眼底的惨然，没觉出任何的怪异，更觉不出，这一别，便是永别。

作者有话说

　　此章为回忆，宋璟之时年一十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