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狐·蝶》落尘晨月

4、新春之祸

　　萧疏白发不盈颠，守岁围炉竟废眠。
　　剪烛催干消夜酒，倾囊分遍□□钱。
　　听烧爆竹童心在，看换桃符老兴偏。
　　鼓角梅花添一部，五更欢笑拜新年。

　　“好好好……真是我的乖孙子……”太爷看着手中裱好的题诗，摸着那一缕白胡子，开心地念着。
　　小舜卿像模像样地给太爷斟茶，收下红袋子就微笑着退到一边。

　　四周倒是有不少视线都停留在他身上，或善或恶。
　　若离微微有些不快，也讨厌这热闹劲，尤其是方家什么远亲近亲的都挤到一个宅子里了，酒宴摆了近百桌，整个清林县几乎都搁到这里来了。

　　小舜卿和几个同龄的孩子闹到了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若离只能自顾自修炼起来……

　　而此时此刻，清林县东南方向十里的双溪谷中。
　　一个俊美潇洒的身影躺在竹筏上，青色的长衫落在清澈的湖水中却湿不到半分，他一手枕着头，一手提着一个酒壶，竟然随意从湖水中一舀就往嘴中送去。

　　突然，整个竹排猛地摇晃了下，却是一个穿着桃色小裙的明媚少女落在了他脚跟处的竹筏上，居高临下地笑着看向他。

　　“玉大人，这满池美酒您可喝得尽兴了？”少女单手一叉腰，嬉笑怒骂皆是风情。
　　她口中的酒池赫然是这双溪谷万年不散的迷雾中巨大的溪池。
　　男子却根本不在意似得，又舀了半壶，咕噜咕噜地说道：“桃花精，你可是闲着？”
　　“你以为我高兴来找你这个老醉鬼？自从你入世一回回来以后，倒是贪上了老娘的酒池，喝了那么多，是不是也该帮老娘做点事了？”看似只有及笄的少女竟然一口一个老娘。
　　“什么事要劳驾我？”
　　“是是是，我这个小桃花精有事来劳驾你玉大人！”
　　她口中的玉大人正是连珏，却说他从方宅离开以后，就安排了个傀儡之身继续当他的状元郎。
　　自己隔三差五地就跑去方宅，盯着方舜卿那个娃娃，却没有发现一点异常，实在气恼。
　　几次想出手试探，又觉得落不下薄面。
　　他想想就觉得冤枉，自己在妖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不要敬他三分？那个小丫头却给他扣了个妖孽的帽子，总要找她出来说个清楚，让她知晓那夜魅是怎样一种杂碎般的丑陋存在……
　　可偏偏就是一点她的痕迹都未寻到……

　　于是就如此这般钻进了牛角尖，天天同自己怄气，一个活了上千年的老妖精，倒也是头一回遭这罪，最后变成借酒消愁，实在可笑荒谬……

　　“五里屯那的那群狼妖说是看到一头凶兽出没，都纷纷逃了出来，我也是才得到的消息。”
　　“凶兽？”连珏睁开眼看向她微微有些疑惑地应了一句。
　　“恩，到底是什么那些小妖也不可能认得，倒是让我出面去探一探。”
　　“噢……那你就去啊。”连珏说完又闭上眼睛，一脸无所谓。
　　“你……”桃花精气得嘴角左右摇摆，最后却突然笑着说道：“听说，那凶兽是冲着清林县那个方向去的，哎呀……”桃花精只知道他整日往那里跑，跟踪的胆子却是没有的，只猜想那里定有什么让他在意的东西，于是乎就摆出这么一道。
　　果然，听到清林县，连珏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桃花精眼睛一眨，竹排一晃，眼前哪里还有妖啊！
　　她不免有些怨怼地说道：“真是的，什么时候我也能修炼到这么厉害。”
　　说罢看着身下这片酒池，面色沉过一抹阴冷。

　　再说那方府花园里，几个同龄的孩子玩着捉迷藏。
　　方舜卿却在躲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如厕出来的客人。
　　一个肥头猪脑穿着奢华的老头子，老头刚要发怒，却看是方家的宝贝孙子，眯着成线的眼睛殷勤地笑着，还用手去揉他的脑袋。
　　小舜卿微微撅着嘴想躲开，老头也有些尴尬，又说了一堆哄骗小孩的话，小舜卿哪里领情？他从小四书五经遍读，比一般的孩子要知晓地多了。
　　却也没有不给面子地跑开，只是脸色不善地站在那里。
　　“哟，这玉佩可真漂亮，都说玉养人啊，难怪方小少爷这么可爱。”老头说着就要去摸他脖子里玩闹事甩到衣衫外面的玉佩。

　　这一动作，立刻惊醒了若离，舜卿只觉得胸口一热，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正好躲开了那猪蹄，老头只要尴尬地离开了。
　　小舜卿摸了摸玉佩喃喃道：“小玉小玉，你也不喜欢他碰你吧。”

　　若离一听这句‘小玉’，就觉得像是法力逆流一般昏头昏脑的，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心里？心里……想到这，却又莫名地无力起来。

　　而此时，连珏已经找到了那头所谓的凶兽，他打了个哈欠，眼睛半睁着，一手拿着剑鞘狠狠敲了敲凶兽的脑袋。
　　那凶兽委屈地眼泪打转，偏偏不敢反抗，狰狞庞大身体此刻蜷缩成一团，像比他体型小上不知多少倍的连珏低眉顺眼地……
　　“好好的在老窝里待着不好，偏要出来溜达。”连珏唠叨了一句，又狠狠敲了下它。
　　凶兽身子一震不敢反抗，浑身颤抖着。

　　连珏挥了挥手说道：“算了算了，看你也不容易，回去安份地修炼吧。”
　　那凶兽如蒙大赦，屁颠屁颠地就要开溜。
　　“等等。”清冷的声音如同一同大山压在身上，顿时四脚一软又趴了下去，低声呜鸣着。
　　连珏此时却是睁开眼了，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头凶兽，本来见它一路蛮狠开道，大肆破坏人间，就随便出手制住了，倒确实是上古凶兽的后代，只是血统也不纯了，修为也不过两百年，且甚是杂驳。
　　刚才却是一个念头突然从他脑海闪过，他左看右看地仔细琢磨着，直看得那凶兽汗毛竖起。
　　“你给我去清林县的方宅闹一闹，记住，别伤人性命，否则小心一身修为。”连珏笑着满意地说道。
　　那凶兽被连珏得意的眼神吓得更加是魂飞魄散了，大气不敢出一声，迷迷糊糊地就应了下来……

　　然后便给一脚踹去了清林县的方向。

　　“这回看你还躲着不出来。”连珏此刻才觉得连日来的阴霾都好似一扫而空了，跟着凶兽后面催着他前往清林县。

　　若离的确是没有出来，那凶兽到清林县这么一‘闹’，全城溃逃，大呼着“有妖怪！有妖怪啊！”
　　好一个热闹新年，却被整的鸡飞狗跳，无家可归……
　　惟独方家一家老小，却是安定如初……

　　“天师，劳烦您出手了。”方老爷子毕恭毕敬地对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说道。
　　这老者乃是当今国师的师傅，降魔伏妖的本事天下皆知，此次却是恰好途径此地，偏偏撞上了这么一桩凶兽横行的事，这天师对妖魔可谓恨之入骨，他的妻子兄弟、皆是死在妖魔手中，从此勤练法术，竟然以凡人之姿在百年内修得半仙境界，到也是天纵奇才！

　　只一个眨眼，那天师已经从大厅中消失，下一刻却是出现在那凶兽面前，二话不说，一道青芒剑就劈了上去。

　　一直四处搜寻着若离的连珏见到这一剑，威力非同寻常，心下一惊，匆忙扔出一根小剑，竟然也只是微微抵挡了半分，那凶兽倒是皮粗肉厚，只吐了一口精血，倒没有性命之碍。

　　“大胆妖孽，藏头露尾，快快出来受死！”

　　一听到‘妖孽’这个字，简直就是戳中了连珏数月来的软肋，千年老妖的沉稳气度全都一股脑抛到了身后，怒气冲冲地跑了出来，手中连挥出数百道剑光直射向这个区区半仙。

　　“哼！”天师闷哼了一记，顿时取出一柄精致的青色纸伞，在他的头顶飞速地旋转起来，带起一阵阵罡风。
　　所有的小剑都被纷纷吹散开来。

　　这么激烈的斗法，自然是惊醒了沉入修炼的若离。
　　她一看是那老妖，刚想离体，却怕战势连累到了小舜卿，犹豫了片刻，还是待在玉中静观其变。

　　若离一个失神，小舜卿竟然偷偷溜出了府，焦急地迈着步子走向中央。
　　若离连忙散发出护体之气让他免于法术余波的伤害，想到这里，若离更是痛恨那老妖……

　　连珏与那天师斗法，竟然还一直留着心注意那个丫头的气息，正当他以为她仍旧不会出现之时，那若隐若现的仙气，竟然赫然在自己附近四溢……

　　一个恍惚，却被那天师的青芒剑划破了左手，连珏顿时怒不可遏，一张口竟然如蝗虫漫天般吐出亿万柄小剑，天日尽遮……

　　那天师苦苦支撑着，几乎要法力耗尽的时候，这惊天一幕才渐渐褪去，那老妖早已不知所踪。

　　而此刻，连珏一手提着不断挣扎的方舜卿，一边死死盯着那仙气大放的玉佩。
　　可是她偏偏就不出来！

　　“若离，你给我出来。”连珏径直将那方舜卿带回了双溪谷的洞府，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叫道。
　　方舜卿当然知道自己是被妖抓去了，一想到书上写的妖会吸人精血、吞人六魂、弑人七魄，明明已经吓得脑海一片空白了，却还是硬生生站着，丝毫不屈于那骇人的压迫。
　　他的牙齿几乎打着颤，却还是高声叫道：“妖怪，你想干什么！”
　　“死小孩，你给我闭嘴。”连珏一怒之下大喝道。
　　顿时那妖气更加锐利地逼向他，他微微眯起眼睛，有些气愤地说道：“你明明就在，为什么不出来？”
　　小舜卿突遭这大变，心头早已乱成一片，之前他鬼使神差地跑了出去，只觉得有股熟悉的感觉隐隐在呼唤着，谁知道等清醒过来竟已被这妖擒来，眼前这个俊美的妖怪一个劲地冲自己喊着陌生的名字，他根本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被他一喝，那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勇气又溃散了，舜卿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

　　而此时的若离，一点都没有比连珏好脾气多少，偏偏她答应了那人，绝对不在小舜卿面前化形……
　　她真是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狠狠地教训一番这个欺负小孩的老妖怪！

　　“你再不出来，我就一掌拍死这个孩子！”连珏冷着脸说道。

　　小舜卿一听这老妖怪要杀自己，浑身颤抖得更甚，硬生生咬着牙忍着泪笔挺笔挺地站着。

　　连珏二话不说，抬起手就是一掌拍下，十成罡风顿时将小舜卿的身体击出数十米远，一头撞在竹屋上晕了过去。
　　刚一出手，连珏就后悔了，自己竟是被怒火冲昏了神智，忘了收力……
　　“我杀了你！”一见小舜卿受伤，若离几乎是带着哭腔得大叫道，她没想到这老妖竟然下如此狠手，一时防护不周。

　　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连珏却呆愣愣地听她喊着对自己的怨恨和愤怒，一时间竟然呆若木鸡。
　　若离刚要动手，却听到舜卿痛楚的呻吟，顿时六神无主地跑了过去。
　　手轻轻一挥让他沉睡过去，轻轻贴上那细嫩的小手，精纯的仙气径直渡去。

　　连珏看着她将自己视同空气般漠视，不由地心头一震，才猛地惊醒过来……
　　自己都做了什么？
　　就因为眼前这个小丫头冤枉了自己一遭，就愤愤不平地挂念了数月，还为此出手伤了无辜之人……
　　连珏苦笑着抱住自己的头，连连退后了几步。

　　正当连珏踉跄着要离开的时候，却看到若离回过头来，那精致的脸庞俨然一副欲哭无泪的绝望，那无助的眼神在他平静了千年的魂上硬生生烙了一个影子。

　　连珏走上前，只见那孩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身体都开始鼓胀起来，皮肤上不断有血管爆裂开来，细细的血柱不停地喷涌着。
　　连珏连忙一手搭在孩子的脉象上，瞪大了眼睛叫道：“胡闹！” 说吧从腰中取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就喂他服下……

　　若离被他这么一喝，竟然忘了要阻止他靠近小舜卿……
　　他刚才喂他吃了什么？！
　　若离刚想开口质问，却见到那奄奄一息的舜卿脸色渐渐平静了下来，全身青得发紫的肿胀也开始飞速退去……
　　半张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只是一届凡人，你竟然直接将仙气渡给他，你想害死他吗？”
　　若离被连珏这么一说，顿时脸色惨白，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一边说着一边抱住了小舜卿。

　　不管怎样说，连珏活了上千年，若离却只在这人世待了不满十年。

　　若离一脸愧疚不安地看着小舜卿，当他的身体终于稳定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谢谢你救了他，你是好妖。”
　　连珏被她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吓得不轻，只觉得眼前这个小丫头的脑袋有点不正常，尴尬地说道：“不管怎样是我打伤了他。”

　　听到这句，若离顿时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又皱起眉说道：“恩，我说错了，你还是个妖孽。”那认真的语气让连珏脚下一个踉跄，‘妖孽’顿时又戳中了他最大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