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狐·蝶》落尘晨月

3、夜魅与影

　　在这大宅子里，最是容易生出丑陋的心，女人的蛇蝎，男人的野心，阴谋算计你争我夺的戏从未有一刻停止过，即使看上去和乐融融也不过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这平静倒也称奇，竟然维持了整整十年……
　　那些个鬼不鬼妖不妖的杂碎们最贪食人的丑陋的心，人的怨气同黑暗是他们最好的养分。
　　就在这隐晦的角落里滋生，发芽，然后偷偷钻进谁的影子里，一日日吞噬……

　　“啊！！！！！！！！！！！！！！！！”一声惊叫打破了安谧的早晨。

　　“九夫人！九夫人！”当众人感到的时候，只见到九夫人房里两个丫鬟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断尖叫着，捂着嘴颤颤巍巍地指着床榻……
　　而地上赫然躺着七窍流血的九夫人，死状之恐怖让人毛骨悚然，那凸起的骨头，枯萎的面皮，全身好似给抽光了血……
　　其他的女眷匆匆一瞥就吓得面无人色，有几个丫鬟已经躲在一边呕吐起来……

　　舜卿个子小，好不容易快挤了进去，大人们反应过来，却又是将他哄出，绝不让他见到这等场面，太爷赶来后，将所有人轰散回自己的院子，下了门禁，任何人都不得多言外出，然后差遣了仆人去报官。

　　家里出了这等事，自然没人有闲心再去搭理客人，仆人之间反而开始窃窃私语，神神叨叨地说是李昭的鬼魂来复仇了！

　　这等闲言碎语是禁也禁不住，到底这回不是死了个普通人，不能瞒着官府不报，一惊动官府乡绅四里自然都多少知道了些。

　　虽然小舜卿也被下了禁足令，但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天生就有着无与伦比的好奇心，凭借着这两年从师傅那里学的粗浅功夫竟然也瞒过了看护逃出了自己的院子，倒不是这些看护太次，只是谁也不会提防一个孩童。

　　小舜卿一路躲躲藏藏地溜到了九夫人的院子，才发现那里已经围了一堆衙役。
　　这要混进去却是不容易了……
　　他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爬到后院的墙头，偷偷露出个头发现连墙内也松散分布着几个人，灵机一动，用衣衫包裹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又爬上墙头，一直熬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才等到两个衙役凑到一起似乎在讨论些什么，一脚架在墙檐上，快候得麻痹的小手使劲甩了甩，就把包在衣服里的那块石头拿了起来，认准了方向猛地超一个窗户扔了过去。

　　纸窗一戳就破何况一块石头，顿时惊动了这两个衙役，急忙跑了过去，就在他们背向墙的时候，舜卿一个返身扯着墙上的常青藤顺溜地就进到院子里，急忙低头扑在杂草堆里。

　　果然，就在他低头的下一刻，一个衙役已经反应过来四处张望了。
　　正当那个衙役打算去前厅报告的时候，舜卿见他刚走远，就急冲冲地向院子的另一边跑去。
　　“站住！”没想到之前那个去里面检查的衙役推开窗户就正好见到了舜卿，高声喝住了他。

　　舜卿顿时一个踉跄，回过头来看着那个发现他的衙役，正踌躇着措辞，那个衙役突然浑身一抖，然后冷冷说道：“快走吧。”

　　舜卿看着他奇怪的表情倒也没有多想，傻乎乎的就往里跑了去。
　　就在他刚离开那一刻，那个衙役再次浑身一个激灵，迷糊地看着自己又看看外面，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出手的自然是住在玉佩里的若离，她今天一早就监视整个宅子的时候就发现了九夫人的死况，她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个老妖精！虽然神识可略窥究竟，但是还是想着能去现场看一看方为妥当……
　　小舜卿的举动正好配合了她，若离不禁在玉佩里沾沾自喜，小舜卿就是懂她的心意。

　　作为府里唯一一个外来的客人，自然是第一个被调查的对象，此刻捕快竟然已经叫来了连珏询问事宜。
　　在若离一路上的庇护下，几乎所有的人都‘巧合’地没有发现小舜卿，让他一路爬到了九夫人□□的树上。
　　从这个角度勉强能看到屋子里的一点情况。

　　“连公子昨晚寅时在哪里？”捕快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
　　“庭院观月。”连珏不卑不亢地答道。
　　“大半夜的，看月亮？”那捕快皱了皱眉隐隐有些嘲讽。
　　“小生初到异地，难免思乡，观月以解悲情。”他说着眼角不由往窗外瞥了瞥，显然是发现了小舜卿，若离倒是毫不担心他会说三道四。
　　那捕快听着这文绉绉的话更是不太乐意了，说道：“那有谁能证明你晚上出去是观月？”

　　“咦……”就在若离仔细听着连珏的应词时，小舜卿突然轻声嘀咕了一声，“仵作刚刚做完初步的检查就要将人抬回府衙里，众人都对这显而易见的事反而疏忽了，凭白的谁会注意影子呢……
　　若离也觉得惊奇，但她第一个念头却是那老妖精不会没注意到，那他为什么不说出来？

　　若离想着想着就觉得脑子涨涨的，甩了甩脑袋不再多想。
　　小舜卿只觉得胸口一片温热，才回过神来，注意到已经有巡逻的人要路过了，急忙跳下树，东躲西藏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要不是有若离暗中帮衬着，早不知道给逮了几回了，也是个孩子不起眼吧。

　　小舜卿回到房间就开始歪着脑袋，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学究样，若离看着在心中直笑，完全把九夫人、连珏这档事忘得一干二净。
　　小舜卿轻轻捏起胸口的玉佩，然后一下含在口中，双手抱在脑后半仰着，眼睛微微眯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离顿时觉得自己脸色都红了……

　　硬生生找了些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法力分散出去，偷听着连珏那边的情况。
　　只听到他似作不在意地引导别人说出了他的身份，那捕快一听是新科状元，整个人顿时改头换面，脸色满是殷情，随随便便几句就转了语气，恭维地将人请了回去，之前那咄咄逼人的质问全给抛到了脑后。

　　若离觉得有些气愤，有些不平，更是觉得这事和那老妖脱不了关系，事实上倒真是如此。

　　夜半，月光映照的小路上，突然一团黑影飞过，仿佛就融在影子里一般。
　　那黑影静静逼近了小舜卿住的院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就跟在自己后面的一道俊美身影。

　　“何方妖孽，也敢来此作祟！”一个清冷的声音直接传神到那团黑影的意识中，那影子竟然微微发着抖退后了几步。

　　然后从那团影子里渐渐凸起，慢慢变成一个妖媚女人的身形，黝黑的皮肤赤裸着身子，有说不出的风情，那女妖低下头颤抖着，用卑微的语气说道：“大仙饶命大仙饶命，我也是逼不得已，若是不如此，怕早就魂飞魄散了，求大仙看在我修炼不易的份上饶我一命，是我不识好歹，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马上就离开这里……”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连珏不禁啧了啧嘴心中想着：“这夜魅竟然如此胆大，仗着吞了几个阴秽影子就敢胡作非为，竟然将邪念打到这方家小少爷身上，也不怕阳气压制，还当真以为我顾及人命不敢下手。”

　　若离此刻化作人形就守在小舜卿的床前，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妖，皱着眉头说道：“九夫人的死是你做的？”
　　那女妖低着头，眼珠直转，她当然知道昨晚破坏自己觅食的就是眼前这个女仙，府上女眷之影已经尽数被她吞噬，可昨日那个男子一剑不但让她失了一影之命，而且修为大损，不得已只能将主意打到这少年身上，没想到，这个女仙竟然就在这娃娃身边，这女仙昨日所为，倒不像是个灭妖之士，未必知道自己究竟……

　　“不是……我怎么敢伤人命，我只是靠吞噬怨气为生的，为了维持法力才借了九夫人的影子，本来等我吞噬完了怨气马上就会离开的，谁知道昨晚女仙之后又有一个老妖伤我性命，平白连累的九夫人的影子，影子死了本体自然不能幸免，真的不是我的错，我怎么会敢伤人性命呢！”那女妖生的本就楚楚可怜，语气又是真诚万分，倒像真是那么回事。

　　若离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么说是那个老妖精害死了人？”

　　昨天她自以为强行打散了怨气就高枕无忧了，眼下这夜魅自己招了她都没反应过来！只想着那老妖可恶。
　　躲在暗处的连珏瞪大着眼睛，张着嘴足以塞下一个鸡蛋，不可置信地看着若离被这女妖两句话就唬弄得没头没脑的，不知道是哭是笑了。

　　“既然这样，你速速离开方宅，以后不要再让我瞧见了。”若离一挥手就要赶走那夜魅。

　　“这丫头怎么这么蠢！”连珏平白被冤枉了一遭，气得直跳脚。

　　“是是是……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马上就走……”那夜魅说着就要离开。

　　突然，一个泛着金光的小碗瞬间罩在那团黑影里，整个碗扣在地上后微微晃动了片刻就不再动弹了。
　　“杀不得还收不得，哼，区区一个夜魅也敢在我眼皮底下耍手段。”连珏从窗口飞到屋里，不屑地看着地上的金碗，单手一反，整个碗就被收进了袖口。

　　“你做了什么？！”若离满脸怒意地叫道。
　　“喂，小丫头，我是帮你除了后患，你不但不感谢我，还这么冤枉好人？”连珏双手环抱着胸看着她说道，有些不愤。
　　他早已布下了静音术，倒不怕这丫头高声喊叫。
　　“什么后患，她不过一个小妖，如果不是你，也不会平白害死一条人命，你自己也是妖，说什么好人！假仁假义！”若离双手叉着腰怒叫道，抬手就是一阵罡气成刃吹向连珏。

　　连珏在屋里东躲西藏，躲着那气刃，一边大叫着：“喂，你这丫头也太蠢了吧，你还真的相信那个夜魅胡说八道！她就是仗着吃了别人影子为替身之命才敢为非作歹。”
　　“你才胡说八道呢！我不知道什么夜魅昼魅。”
　　“……真是，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好吧，我这就走还不行吗。”
　　“妖孽，你往哪里逃，伤妖一命，你想就此作罢吗？仗着道行深就能随便欺负小妖？”
　　“喂喂，你到底是不是修仙的啊，帮妖说话。”
　　“当然不是，我是帮公理，我现在就要替天行道，收了你这个妖孽！”若离双手连翻，一堆法术没头没脑地扔了过去，看似气势十足，却是一堆空挡破绽，在连珏面前根本就是纸老虎。

　　“唔……”突然一个稚嫩的呻吟响起，这声音再细微，若离也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的双手顿时僵在空中，脸色一阵害怕，急忙一个转身就飞回了玉佩，猛拍着自己胸口，直叨念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还好没让小舜卿看到，都怪那个该死的老妖，妖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这次让他逃了，下回见到他一定要揍死他！”若离挥舞着拳头想着连珏那张脸。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却没听到小舜卿微微睁开眼呢喃了一句：“神仙姐姐？……”

　　而一直被动挨打的连珏趁机就离开了院子，气呼呼地想着：“那个丫头怎么那么不知好歹，不对，她刚才是飞回方舜卿的身体里了？一下子气息就消失了……”连珏百思不得其解，烦躁了一夜。

　　整个方宅在一片阴暗之中度过了良久，案子最后也不了了之了，倒再也没出过什么怪事，久而久之，大家都淡了。更何况临近春节，图一个喜庆，谁也不会这么缺德再提这档子旧事。

　　而连珏在那晚第二日就辞别了，那些官衙的谁也不敢拦着，更何况无冤无仇，一个新科状元也不会跑来这里杀个不相干的妇人。

　　若离隔了没两天就把连珏这号人忘得一干二净了，又开始每天无忧无虑地看着小舜卿慢慢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