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行云》半枕江

4、风过04

　　枣合村的村民不多，黄昏时田里的农民都几乎回去了。
　　夕阳染红了半片云层，晚霞朝着远方渐渐移动，留下淡淡的痕迹，以示自己曾在这里停留；村间的烟火已经吹起来了，散在半空，无影无踪。
　　女人从门内走出来，从一旁的围栏上勾来围裙系上，她问旁边正在用棍子戳蚂蚁洞的小孩儿，:“蒙儿，今日想吃什么？”
　　小孩儿想了想，扔去棍子，笑嬉嬉道：“吃蘑菇；娘，我给你洗蘑菇！”女人弯腰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再直起来时，就瞧见了三个逆着霞光站在门栏外的身影，微微一愣。
　　季遥岑与封元胥端端正正地坐在木椅上，看着前方没有任何阻挡的厨房里女人和雅江的身影。女人在做饭，雅江在看，有时还出声问几句，活像真不认得一样。
　　那个名为蒙儿的男孩洗完蘑菇后便蹲在地上，用手玩着养在水盆里的小鱼，时不时的抬头看着那二人。蒙儿站起身，小跑到季遥岑身旁，拉拉他的衣袖，脆生生道：“我见过你，在我过生辰时……”
　　季遥岑听着一脸惊诧，去年他来时是悄悄的，只瞧了一会儿并没有进门，他以为谁都不会发觉的，竟让一个小孩儿看见了，还记住了。
　　“真是不好意思，粗食淡菜的，几位先应付着。”女人把菜端上桌，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又去将一盆鱼端上来。
　　雅江从蒙儿手里拿过碗筷，又看着他再跑一次又拿来碗筷，许久不听季遥岑应话，替他回道：“很好呢，范嫂子的手艺比我好多了。”
　　尴尬的气氛瓦解，即使季遥岑动作有些拘紧，但也渐渐能跟上话题了。
　　蒙儿捏着小碗，看着桌上的蒸鱼，小小声的问：“娘，昨天不是吃过了鱼鱼吗？”范嫂子低头轻声道：“这是给客人准备的，等到蒙儿生辰又可以吃到了。”
　　蒙儿点点头，巴巴地望着那鱼，也没叫他娘给他夹，大约是觉得给客人吃的，自己就不可以吃了。
　　季遥岑离得也不远，见此，夹了块鱼肚，放进蒙儿碗中，听着蒙儿脆生生地道谢，他竟有点不知所措。
　　饭后，雅江在与蒙儿嬉闹，范嫂子和季遥岑二人坐在檐下，封元胥坐在远了点的地方，看着他们。
　　“蒙儿很乖”季遥岑打破这沉默。
　　“这话我也不好否去了，”范嫂子笑道，“原本还吵闹些，大了一些就不让人太操心了。季遥岑道：“今年该有四岁了吧？”
　　“还有两个月就该五岁了。”
　　“嫂子。”季遥岑突然叫她，“……对不起。”
　　范嫂子知晓他在说什么，温温柔柔地道：“这话四年前你总说，今后就不要再这般了，相公他为国而去的，你也不用自责……”

　　蒙儿姓范，跟父姓，其父亡于蒙儿出生前一个多月，在锦襄山。
　　他是季遥岑的战友，也是下属。
　　季遥岑记得最为清楚的，是锦襄山之战后一个月的路途，他经此地得见那时正身怀六甲的范家嫂子，得知夫君亡故消息，范家嫂子早产。
　　女子生产本为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何况不足月便要生了，稳婆那时出来道产妇气息微弱时，季遥岑心中愧疚万分，一身狼籍，奔波数日的他像是一下没了支撑，跪倒在地。
　　好歹蒙儿顺利出生。(总结来说：蒙儿是季某人跪出来的！)
　　季遥岑无言的望向范嫂子，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他听见范嫂子笑道：“这位雅江姑娘是个活泼的性子。”
　　季遥岑放眼看去，正瞧见雅江满地打滚撒泼，然后对蒙儿伸出手，一副求抱抱的姿式，蒙儿见她这般，以为是要抱他，扑了雅江满怀。
　　笑声传来，一个孩子和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正开心。
　　“你该不小了，是心仪的姑娘？”范嫂子问。
　　“不是，她是…是我一个妹妹。”
　　范嫂子一愣，明明季遥岑没说明，她依旧懂了，道：“我道是…原来如此。”
　　几人在这处留了一晚，天还未亮透时，他们叫醒车夫即要上路。雅江把季遥岑赶到封元胥的马车上；趁着范家两人还没醒，已经赶在路上了。
　　这时候的村子很安静，再过半个时辰就该有人在田间劳作了。他们挑了个好时间走，没有打扰任何人，一切只是悄悄过去。
　　季遥岑一般醒就不会再犯困，此时他正处于极度的无聊当中。
　　封元胥依旧是万年雷打不动的睡姿，背靠车壁，手撑头，看不出来睡得多深；季遥岑轻声喊他。“封榭？”
　　封元胥没动更没出声。
　　季遥岑不放弃的又喊了几声，确实他确实睡熟了才伸出罪恶的爪子，戳了戳封元胥的侧脸，发出满足的嘘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跟包子似的，嫩嫩的。”
　　季遥岑歪着脑袋，想起小时候他也这么搞过封元胥，一次封元胥终于忍无可忍把他的手拍开……小孩子哪里想那么多，只是以为这个朋友不喜欢自己，似乎是从那时起，他们就不对付了，但更该说是他单方面与封元胥不对付。
　　季遥岑沉默了一会儿，道：“封榭……咱商量个事……？”.明知道封元胥睡着了不会回答他，他仍旧这么用商量的语气说道，似乎还真是和封元胥商量一样，搞得自己不是单方面要求一样，顺带又戳了戳封元胥的脸。
　　“别闹了。”
　　季遥岑的手被封元胥握住，从他脸上扒拉下来。男人还没睁眼，像是还没有睡醒，发出的声音低沉得沙哑，但又有种宠溺的感觉。
　　季遥岑一脸的惊诧，他失声道：“你是醒了…还是没睡！？”
　　封元胥却再没说话。
　　季遥岑方想挣脱握住他的手，却不料封元胥一下抓得更紧，捏得他几根手指紧紧挤在一起，能动的也只有没有被抓住的几个指甲头。
　　“喂，封榭…！！！”季遥岑瞪大了眼，有些诧异的看着封元胥靠过来，准确的找到的另一只手，把两只手压在自己腿上，下一秒，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季遥岑的颈间。
　　怪痒的。季遥岑觉得。
　　“别动。”封元胥道，他的脸就靠在季遥岑肩上，离脖子挺近，只差两厘就唇就可碰上 了。
　　季遥岑：“……”娘的，好想动！
　　娘的！老子动不了！！
　　来人啊，有人耍流氓！
　　马车慢慢行驶，天彻底亮透时也没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
　　季遥岑是在马车停下一会儿后才醒的，彼时，在睡觉时将他的禁锢起来，又趴在他肩上睡觉的封元胥在正在车外。
　　季遥岑现在弊屈得很，如果他是姑娘，一定扑过去抓花封元胥的脸。
　　但他不是…
　　靠！
　　烦死了！
　　“下来，透气。”封元胥从外面掀开车帘，见他已醒，便让开半边身子。
　　季遥岑：“……”好坦荡。
　　他没动。
　　“封榭，你还记得自己睡觉时做了什么吗？”
　　封元胥面色不变：“不记得。”
　　季遥岑：“……”以他的性子，封元胥说不记得了他也就勉强信了，毕竟无论如何，封元胥的脸皮比他的厚。
　　已经离开安阳百来公里了。
　　这一程，季遥岑与雅江主要去锦囊山，位于大兖国土边境，都是御敌的一道防线，不过在四年前已经成为失地，由巴斯尔人占领，即使后来敌人不再进军攻占其它地方，但最重要的一块边防丢了，被占也是早晚的事。
　　马车停在一处荒地，是封元胥叫停的。
　　下了车后，季遥岑当即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这里是济城。”封元胥道，可他说出来的地名却与现实不符合。遥看周围，这一处哪像个城镇的样子，除了几座倒在地上部分摔成粉末的石块依稀可以看出它曾是堵墙。
　　季遥岑却一下明白了，即使他从未来过这，但也曾记得大兖史册上载：济城，兖朝福脉之地……毁于兖灵帝二年
　　兖灵帝是大兖的第五代君王，有名的昏君。
　　他在位三年其间，应自己宠妃的请求，把她的家乡济城发展一下，可他又怎会发展一下。当全部的资源仅用于发展一个城镇，并且是一个稍微有些富庶的城镇，那么非本城镇的百姓便不服。第三年，海外势力那时刚研究出了一种名为火药的东西，打听到大兖皇帝有迁都济城的打算，埋下火药在济城，只在一瞬，济城火花、烟霾四散，百姓无一幸免，甚至是军队，都来不及预防。
　　同年，兖灵帝下台。
　　济城由福地变成恶地，行人都避着它走。传说那一城百姓的冤魂犹在，要讨求一个公道；但时间过去了近几十年，这片地方终于有人肯经过了，不知道的人只会当这是杂草丛生的荒地，匆匆行过不予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