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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过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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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年季淮深领兵渡河赴战场,胜仗归还时,已历风沙许久,嘴中细沙涩涩,但胜功酒依旧要喝。那时的季淮深喝下,只觉经过咽候处一阵苦涩,便说道这两句,后又品出唇齿间留下的甘甜,细细品味后,竟无话可说。
而尘烟酒这名就这么定下来了。
本就风靡全国之物,只因皇帝尝了不喜,又有四年前那事,倒成了禁酒,普通酒坊竟再不产出。
季遥岑怅然,最后离开的背影反而像落荒而逃。那酒孤零零置在地上,仿佛遭人丢弃一样。
——
——
雅江抱着那壶酒已经第三天坐在季遥岑房门前了。
封元胥和他那日就将酒扔在那地上,雅江去拿的,顺带将压放在酒壶底下那封留下来的信一起拿走。但那日回去,季遥岑便关上了门,雅江毫不含糊,揉了窗纸就把信扔进去,酒自己留着,一天一点儿喝到现在,一半儿都没喝到。
雅江啜着酒,不时抬头看一眼季遥岑的房门,仍旧闭着不想打开。“也不怕闷死在里面。”雅江喃喃道,正要转过头就听里面传出声来,靠门挺近:
不然传个晚膳?我快饿死了。”而后,季遥岑拉开门,脸上的胡子也已经处理了,雅江看了他一眼,道:“不错,像个年轻大小伙子了。”然后抬头望天,果然,天已经要暗下去。
季遥岑跟着她抬头:“看啥呢?”说着,向雅江走近了一步,雅江一溜烟站起来,远离了他。
“别过来,去洗澡,再吃饭!”语调里充满了嫌弃。
季遥岑:”……”
整个季府,季遥岑负责捞钱,雅江……雅江煮的菜不太能吃。季府只剩三人,也只有唯一的嬷嬷单氏可以拯救这两人。
干饭时的季府即使只有三人,却尽显其乐融融,原本季遥岑还与雅江抢着洗碗筷,待单氏去休息了,季遥岑将碗筷自觉的拿去洗,雅江倒不抢了。
“那封信里写了啥?”
“能写啥?一张白纸,啥都没有。”季遥岑把碟子放在鼻前,确定油菜味没了才重洗了一遍放下。“也不知道他拿来干甚”。
雅江有些无语的看了他一眼,
“明天,我们去看看他们吧。
雅江一愣,突口而出:“什么?”,后面才反应过来,伸手拒了抠衣袖,低头道:“知道了。我现在去准备。”
季遥岑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雅江的背影,一时不知是该叫住她安慰还是让她去自己呆着自己静静的。
锦襄山之战,发生于四年前九月,一千多名将士,葬身那处,其中包括雅江的父兄三人,找到遗孤雅江时,她才十四岁快满。
那时第一次见面倒没见雅江有什么异常情绪,至于他走后雅江怎么了他也不知道,只记得那十四岁的姑娘已经在第二天收拾好了行囊,在他寻的一处废弃的草庐休息的门外,对他道:“带着我一起走吧”。
他二人为三位逝者立了衣冠家,雅江拜了又拜,终于是哭出来了。
死了一千个兄弟,说好的同生共死,敌人却留他苟活,他穿过千山万水返回朝廷,迎接他的却是奸佞小人的诽谤和皇帝的圣旨以及对那千名弟兄的侮辱!他们明明是英雄、是战士,不是叛国贼!他们一起出生入死,死之前念的依旧是自己的国。
——将军,打赢这场仗!
——不能让我们的国土失去一毫!
一—不想再有战争了!
一 —好想回家!
他们明明什么错也没有,死后甚至都没有尸骨回乡安葬。
他们都是被抛弃的人。
季遥岑原本还担忧雅江的心情会被影响,但见她把几箱食盒放上马车,这种担忧也就自动消失了。
这段路途会进行挺长段时间,季遥岑现在是一介闲家散人,无权无职在身,去哪也不会有人管。以至于在半途时,季遥岑有些疑惑的看着与他们的车马并驾的封元胥的马车。
季遥岑:……………………
雅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打了个哈欠,很假地道:“啊~我困了,季遥岑,你俩去坐同一辆马车吧,我睡一会儿。”
季遥岑:…………………
封元胥:……
“也许我们压根不同路。”季遥岑幽幽出声,目光流转到封元胥身上。
封元胥淡淡地回了他一眼,道:“同路。”末了,又补上一句,”你们往何处去,我便往何处去。”
季遥岑:“
雅江:“ ……”雅江竖了个大姆指。
牛逼呀,兄弟…
季遥岑最终坐上了封元胥的马车,与他并排而坐。
他俩自小便不对付,即使两家交好,也并不影响他二人的不交好。少年时候,季遥岑以为封元胥性子冷淡,对人爱搭不理,挺难相处,他性子跳脱,两人压根玩不到一块去儿。
后来,家道中落,他去参了军,封元胥考了官,他上了战场之后,二人并不常见面。
以至于现在他俩和和气气地坐在这感觉很奇妙呐!
“咳!”季遥岑猛咳了一声,打破这局面,“你为何跟着我们?你们做官的现在这么闲了?”封元胥神色复杂,就一直盯着他,搞得他又尴尬的假咳一声,便听封元胥答非所问:“你想通了吗?”
想通什么玩意儿?
想啥?
“我想个屁!”话音一落,季遥参捂住嘴,一脸的无辜。他心道:完了,把它给骂出来了。”
封元胥:……………………
车厢里一时的安静,雅江掀开帘子的一角去偷偷看,正赶上季遥岑又开口了:“你送我一张白纸不会是想让我把过去的一切全忘得一干二净吧?”季遥岑看向封元胥,正要看他脸色如何,冷不丁的对上了那一直看着自己却略显淡漠的眸子,他的火气一下来了。每当封元胥如此看他,竟都会让他有一种感觉,是他错了。他道:
“锦襄山,我一千个兄弟,全部命丧,全部!可朝廷给他们的是什么?没有马革裹尸!没有英勋烈墓!是无尽侮辱,不信任!朝廷就认定了是他们的不对,甚至是天下百姓都觉得他们真的是错的!”
季遥岑欲说情绪欲烈,甚至带上了微红的眼眶。他自知丢人,将脸转到窗外,正巧撞上并列马车上露出的雅江那麻木、略显呆滞的神情,又把眼泪憋了回去,把头转到正前方,直视车木头,挺直地坐姿道:“无事,你继续休息。”
雅江默默把车帘放下。
季遥岑还在憋着,差点憋出内伤,就听见旁边的人来了一声叹息,一只手臂横在他眼前,把他这头的车帘拉上,然后递来一方巾帕,他听封元胥道:
“我不看。也尽量不听。”
说罢,转过头去,用一只手捂上了一边的耳朵。
季遥岑感觉更丢人了。
他没有用封元胥手中的巾帕,反而掀起他的宽袖,把脸盖在里面,封元胥有些茫然地转过头来,就听见季遥岑在他袖间猛吸了一 鼻子.这是……
真哭了?
封元胥有些无语。他手里还抓着巾帕,显然不顶什么用了。
季遥岑用他的宽袖吸了几鼻子,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只眸子,偷偷瞧了一眼封元胥,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对上封元胥无奈的眼睛,又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要把脸埋回去,埋了一半,又转而埋进封元胥的腹前。
太脏了……
那个袖子上面。
全是鼻涕眼泪!
“说好了不看我。”季遥岑脸埋在封元胥腹前,传出来的声音闷闷哑哑的,“你不知道,四年前把我们行踪告诉巴斯尔人的……是一个中原百姓。他说是为了他的家人。可是,他们也有家人啊…凭什么…你又凭什么让我忘掉?你知道什么……”
“……我并非那个意思。”
许久没听到回应,封元胥低头,却见季遥岑头也没动,手还攒着他的衣襟,已经睡着了。
封元胥抵唇,开口低声道:
“我知道。”
他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