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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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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无数正常乃至积极、阳光、向上、浑身充满正能量的人,都会在或多或少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里关着一头凶兽——这不是错觉。
心里通往深渊那扇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海面会跃过一头鲸。
鲸从每个人内心那些不可见人的肮脏阴暗角落里诞生,它们在各种情形出于各种原因得以跃出海面,短暂的见过一点点光,在完成使命之后,被主人无情的关上门,从心上一刀两断的彻底剜去。
或许谁也说不明白,到底是人那一瞬间的情绪让鲸得以诞生;还是鲸的诞生给了人所谓“恶向胆边生”的勇气。
鲸只好流浪。
白天它们漫无目的的游走于世界各地,夜晚所有的鲸都会汇聚成一条。
它在无边无际的盘旋着环状云带的深紫色天穹里游曳、漂浮不定,发出低沉悠远,好像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的琼音。
你在夜晚的半梦半醒间听过火车遥远而有回声的轰鸣吗?那不是火车,那是来自世界上所有的,也是同一条鲸的鸣叫。
人、花草、虫鱼、鸟兽都是看不见鲸的。
但那条鲸是一个例外。
他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荼。
以上是我们第一天的聊天内容。
第二天在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工作以后,我再次来到了那片海滩,看到了不知道等了多久的荼。
他漆黑的眼睛,带着点戏谑的笑意和隐隐约约的渴盼,像是一潭被激起的死水。
他是一头有恶趣味,看上去很讨打,其实却很温柔的鲸。
对于那种生物,我实在不知道该叫什么好,所以只好沿用了他们外观上的名字。
“所以为什么你是特殊的呢?”
他一开始似乎是想吊着我,话里话外可劲的绕弯。
不等我多问几句,他自己倒先憋不住了,一股脑将事情的起因说了出来。
荼的诞生是因为一个很特殊的人。
雨果曾说:“人的心只容得下一定程度的绝望,就像海绵吸够了水,即使大海从它的上面流过,也不能使它再增添一滴。”
那人不一样。
一般而言,只要那扇门打开了,所有人都会无一例外的走向两种结局,或是一坠到底,在深渊里摔得粉身碎骨;或是在漫长的癫狂和痛苦以后,无比艰难的合上了那扇门。
那个人不一样。
他持续不断地和内心的暴虐与杀戮,搏斗,凶兽身上沉重的锁链将他的灵魂磨得血肉模糊,手掌深可见骨,但他不肯放弃,仍死死拽着、不肯撒手,哪怕他无时无刻的痛苦着,哪怕有时候清醒和理智已全然消失。
七年后,荼有了离开的力量。
荼说:“也不知道那个男人身上会不会再单身一条鲸。”
谁知道呢?
他又说:“你说这是为什么呢?”透亮的眼睛充满了纯粹的困惑。
后来我才知道,我能看到他,是因为我和那个男人一样。
我的身体里还有一双关不上的门,一条在孕育生长的鲸。
通过他,我和他变成了同类。
世界上或许只有两个,又或许有无数的同类。
这是我们第二天聊天的内容。
为什么呢?
那是我若有所感,却仍未触及到那荒诞又让人发笑的命运。
我只是在黄昏前往那个海滩,去看他,去说上几句话。
荼说他太无聊了,于是找到了这世界上最像他的东西,在鲸群看不见自己的情况下,假装自己有同伴。
从太平洋到大西洋,再到这片中国的小小的海滩。
他说其他的那类生物也看不到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表情,圆溜溜的鲸眼里也没有情绪,我却只想抱抱他。
静静地,一句话也不说。
他说他没遇到过和他一样的鲸,而我,是第一个可以看到他的生物。
这是我们第三天的聊天内容。
三天后,我因为工作的原因,离开了那座城市。
结束了短暂的出差,我坐在红眼航班上久久难以入睡。我望着天外,意识迷离间眼前仿佛浮现了荼口中的那头巨鲸。
我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