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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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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代的上海,谁人不知的东方巴黎。
城市像海一样深,不自觉的浮沉。有人以为当下即是永远,有人却是对着过去感叹,亦有人盼望来日的华年。
时光流转,到底何时才是人生里至美的一段?
或许只是在当时惘然,握在手中亦是不知,而错过就在一眨眼间。
1934年春。过了掌灯时分,丹桂第一台渐渐热闹。
台上正演着今日的大轴戏,玉堂春。
渐入佳境,台下掌声雷动。她忽然觉得后台很静,彷佛只有她在候场,手心已是冒汗,微微有些心慌。她十六了,并不是初次登台。然而今日,于她是一出新戏。
贵妃醉酒。唱得人不少,但唱出角儿来的却是甚少。
昨日,云班主又教了一回,说是要醉中见美。这平日矜持的贵妃,难得一回醉,流露了真性情。虽是寂寞苦闷,却不是孤芳自赏。若是唱得怯了,不够骄纵;若是唱得俗了,又不够矜贵。
真奇怪,师父平日教的不是这些。师父顶担心那些难度甚高的身段,如果她不能行云流水般,一点点犹豫或是停顿,就能毁了这出戏。
“莲君,可要我帮你补妆?”走过来的是柳依依,是她的师妹。说是师妹,就是拜师比她晚,其实还大了她一岁,“二师兄也真是,不知道春寒料峭吗?这就染了风寒,也不知要歇上多久!”
“能多久?二师兄身体强健,说不定后日里嗓子就好了。”
莲君本来对着镜子发呆,这下转过头来,倒教依依眼前一亮。
“哦哟,瞧瞧你这套行头!可见咱们班主还是最疼你!”依依不自觉拨高了声调。
她正要伸过手,触碰莲君头上的钗,却被一只大手轻轻拦了。
“虞姬,别毛手毛脚的了,今儿个也算是一回危机。总得把场子撑下来。”说话的是大师兄言展鹏,他此刻已经装扮妥当,只差脸上的妆。
莲君再看一看师妹,她不止穿戴齐整,妆都已经上全。平日里,都是大师兄和依依合演《霸王别姬》,在依依调皮的时候,大师兄总半开玩笑地叫她“虞姬”。
“把你们都劳烦上了!”莲君懊恼地一声叫。她心里明白,无论是班主,或是师父,包括所有其他人,都对她的这出《贵妃醉酒》无甚信心。
“不劳烦。今天大轴改了,压轴就你一人,不免显得单薄。我们不过是来加唱一段。”展鹏安慰道。
莲君不必看向依依,她知道,依依的眼角眉梢已经挂上些许得色。
“都预备好了?”班主一贯的云淡风轻,轻松地走来,几乎是翩然而至,不曾让人听见脚步声。
莲君心想,云卿班的班主应该叫“云风轻”,而不是“云熙照”这样恢弘隆重。云班主是长辈,莲君对他的过去所知甚少,仅仅知道他十四岁时已是京城名角。这还是师父偶尔透露的。
初次见到班主,要追溯到十一年前。师父常常夸她记性好,确实,她当时才五岁,彼时的情形,却和从小所学的戏文一样,都是她烙印般的记忆。严寒的天气,班主穿着月牙白的长衫,手上随意搭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孩子们一字排开,对着这位清秀白净的先生,却是大气不敢出。在他们面前,他只是悠闲地踱步,不曾看向任何人,却又似在每个人脸上浮光掠影。走过一巡,折回来到她面前,说:“就这个有点灵气。”说着,轻轻拉起她的一双手,略微仔细地瞧了,随即点了点头。这分明不是令人愉快的举动,由他做来却是温柔优雅,又借着指尖传递了淡淡的温暖。班主刚游历了磨山,因为从楚地回来,就以“楚”为姓,为她起名莲君。
每每想到此间,她前一刻还慌乱的心海,立即就风平浪静。
“展鹏,依依,你们让莲君静一下。”班主说话从来轻声细语,却是包含浑然天成的威严。
两人颔首退到一边的时候,传来惊天动地的掌声和叫好声。今儿早上,万不得已改了戏单。仍然有八成上座,多亏师父周如卿不坠的名声。
如卿谢完幕,径直来后台,对着莲君:“一会儿好好唱!”
“哎!晓得。”
在莲君答应的时候,依依已经递上帕子和沏好的茶,说:“师父快歇一歇。”
最近,师父有发福的迹象,一场戏下来,果然是大汗淋漓的。他坐定,拿起梳妆台上的纸扇,大力扇风,又说:“熙照,别担心,我看莲君还成。”
明明是他自己不放心!云班主哪有一丝不安!
莲君不由想起,师父说起她当日被选中。
“那时候啊,其实没得选。熙照多挑剔,他一个也看不上!为什么选中你呢,是因为啊,莲君你寒冬腊月,手上没有一点冻疮!”
她从来不觉得这是真话。再回想起来,她不觉莞尔,整个人又松了几分。
外面两个“力士”已开始念白。
“去吧!好好唱!”云班主伸手,极轻地拍了拍莲君的手背。
“今日万岁爷同娘娘前往百花亭饮宴,你我小心伺候。香烟缭绕,想必娘娘来也!”
莲君款步上台,仪态万千:“海岛冰轮初转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