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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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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一条下山的路缓缓前行,梓墨和沁香都没有说话。
天色转阴,一波一波的云烟渐渐在山坡上集聚着,翻滚着,模糊了两人的眼。沁香手中紧紧握着那只玉箫,唇边的温度仿佛还缠绵在清冷的箫身上,透过她的手一点点弥漫入她的心田。此刻的她心中还回荡着刚刚用心演绎的乐曲,舒缓、深情……
四天了,每天梓墨都会带她到那个可以望见峡谷的山崖上。
清晨、正午、日暮、星夜。
梓墨的话还是一样的少,他总会静静的站在一旁,把时间和空间全部留给沁香,任由她赞叹的笑、大声地欢呼、忧伤的啜泣或是感动的不能言语。
他只是站在那里,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那里有他自己的哀伤和孤独,有外人不能理解的心事和不足为外人道的愁思。当然,一般情况下,他很排斥这样,不过在这里是个例外。长久以来,他强迫自己不想、不理,把一切现实也好,命运也好的东西孤立在那里,万份小心的对它们闪闪避避,即使明知道到头来还是要面对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在自己仍然选择活着的一刻,都还要坚强。
但是这里不同,面对震撼的视觉冲击,他可以毫不顾及的将一切烦恼撕碎、践踏,然后决绝的将它们丢下山崖,去聆听痛苦下坠的呼啸和仿佛砸入深渊的破灭的声响。只有在这一刻,他可以直面自己,然后一遍又一遍演练那种抛开的豪迈。只有在这里,他才是自己的主人,而不是平日里和心魔痛苦挣扎,一次又一次被心魔趁虚而入而遍体鳞伤的可怜虫。
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当然不会留意到沁香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总会时不时地注视着自己。那双大眼睛中充满了好奇,渴望和心疼。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感官同样受着深刻震撼的沁香飞扬的灵魂总会不知不觉为他脸上的神伤而驻足,即使是灵秀壮美的无与伦比的风景也及不上眼前人的一蹙眉来的动人心弦。
很多时候,真正移了她的情的,并不是胜景,只是他而已。而这千辛万苦寻到的宝地,也许只是一个引子,一根红线。
她为了他而吹奏,用心的吹奏,很想这乐曲幻化成一只温柔的手,去抚平他心中的那道伤痕。
她知道这种毫不顾及的将心事写在脸上的梓墨是不常见的,这个时候的他应该打开了心里的那道防御的门了吧!
许久,他会忽然收回脸上所有的表情,淡淡的说一句该走了。
然后,两人下山,一路无话。
山下有一个村庄,这些天他们一直借宿在那里。梓墨同那里的人很熟,似乎经常会来的样子,村民们为他特意留着一处居所。那房子还算宽敞,平日里就用作村里小孩子读书的地方,村里有个曾到镇里读过书的人在这里就算作孩子们的先生,如果梓墨来了,梓墨便会替他几日。孩子们都喜欢梓墨,因为他从不讲论语之类的晦涩难懂的大道理,而是爱挑些光怪陆离的典故和轶事让孩子们饶有兴致得学到新鲜的知识和理论。
沁香听过梓墨讲课,嘿,那算做什么讲课呢?简直就是和孩子们坐在一起聊天嘛!天南地北的乱谈。不过,沁香真得很佩服梓墨出口成章的本事,还有他那颗脑袋里浩如烟海的知识。有些时候,她真地会觉得他好遥远,永远不知道这一抹墨绿色的灵魂有多深,有多远。然而看他此刻的表情,她又会觉得这一抹绿意又很亲近,泛着亲切温暖的色泽,那么明媚灿烂。
哎!这个人啊,什么时候对我也这样才好!
这套房子里面有三间卧室可以用来招待过客。沁香和梓墨于是一人一间。不过这却招来村人不少异样的眼光。平日里,梓墨都是单独行动的,如今多了一个女孩子,孤男寡女,哎,世风日下!
看到村民们见到自己的时候那种奇奇怪怪的表情,起初沁香还有一点害羞。毕竟是女孩子,即使平常常常会爬房顶,做些于淑女仪态不合的非常之事,沁香在别人面前总还是规规矩矩的时候多。也就因为这一层心理的防线,她和梓墨相处将近一年来,关系始终平平静静、波澜不惊,甚至有点不冷不热。若不是那位攻玉老伯的一番话,她也不知道何时才可以直面内心的感觉,甚至鼓起勇气戳破悬在两人中间那张若有若无的纸。现在老伯的那番嘱托好像救命的药草或者说更像可以凭恃的尚方宝剑,是她一切行径的正当的理由和庇护。只是,面对梓墨还好,她已经喜欢上看到他窘迫的模样;而面对别人,还是不怎么容易。
她时常会感到身边会出现毒毒的目光,那种炙辣仿佛一根根尖刺扎在她的心中,脸不知不觉的地垂下去,泛起红晕。
而这时,梓墨会冲她微微一笑,冰冰凉凉,清清爽爽,如春风拂过脸颊。他的神情是那样泰然自若,于无形间为她注入勇气。这家伙,明明对自己那样淡漠,怎么还会安慰自己呢?
不过,很快沁香懂了,那笑容中还含着试探和挑战的味,是要自己知难而退吗?
哼,不要想了,我已经决定不再做一个完全听话的木偶,我要进入你的内心!
所以即使被世人看轻,我也不会放弃。
*****
几天来看似平静的生活其实还是暗含着一点点不寻常之处,不时地,梓墨会突然失神,仿佛在身边寻找什么东西。渐渐的,沁香也有了些许体会。不知为何,田垄上,山坡旁,教室外,只要两人出现的地方总会有一双眼睛紧紧跟随。那双目中含着的愤怒化作深沉的怨气,无论从那个隐蔽的角落里投射出来都像能引起气息的波动,进而被敏感如他,心细如她而感知。
你有仇家?沁香打趣他。
梓墨苦笑不已,摇摇头,随即便把这件事忘掉,洒然的转移了注意力。
算了,你这个人就是这样神神秘秘,不问也罢!沁香无奈的撇撇嘴,然后拉起梓墨的手。
走,去看看孩子们在玩些什么?不要总是一个人闷着。
*****
这个时候没有课,稍为大一点的孩子都在家中帮忙杂物了,所以山坡上,只有几个小孩子正在围着什么蹲坐一团。这些小孩都很小,大约四、五岁左右,有些已经读书了,见到梓墨来,笑嘻嘻的打着招呼。
而梓墨也立即笑脸相迎,温和的像暖日一样。只是身子仍然保持站在不远处,没有动弹。
沁香就不同了,天性爱玩的她马上加入了小孩子中,和他们打成一片。
“你们在掏老鼠洞吗?”沁香这样问。其实这是个很显然的问题,几个小孩子围着一个不大的黑洞,用树枝树杈又捅又敲的,当然是在引鼠出洞了!她的这句话其实是说给梓墨听的。以她对梓墨的观察,他可以很好的处理和一切成年人的关系,只要他愿意。但是他同时对于小孩子却总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即使他们在课堂上能够良好互动,在课下也总是刻意回避,他似乎不愿意走入孩子们的世界。所以以他的渊博也不会知道这个小小的游戏。
沁香的问题立即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几个孩子正在和一只死守大本营,不肯现身的老鼠展开斗智斗勇的比拼。只是孩子太小,没人指点,只懂得用树杈;那老鼠倒是老奸巨滑,死都要做缩头乌龟。四个回合下来,孩子们都快要放弃了。
一个孩子黯然道:“要是哥哥在就好了,上次我听他说他和强子哥俩个人就掏了一窝老鼠!”
另一孩子掸掸手上的泥土,大手猛拍他的后背,嚷道:“别总提你哥成不成!我就不信没有他们,我们干不成!”
“可是试了这么久不还是不行吗?”那声音满含委屈和不平。
“哼!我就不信。”那孩子把腰弯的更低,一颗小脑袋几乎要钻进那小洞中,“洞不浅,用树杈不行!我们要换换花样。”
“那用什么?”众孩子齐问。
沁香蹲得与孩子们一般低,轻轻道:“火攻。”
孩子们大惊失色,问:“那不是要把老鼠烧死吗?”
沁香一副高深状:“当然不是去真的烧,只要把树枝点着,放在洞口就好。如果这是洞的唯一出口,一旦被烟覆盖,老鼠怕熏,一定会逃出来啊!”
孩子们恍然大悟,纷纷赞同。有孩子自告奋勇去找来火折子,大家三下五除二就点好了树枝,堆在洞口边。
一阵风吹来,风卷着火星朝着众人扑面而来,沁香一声“小心”,孩子们连忙四散逃开,才避开了引火上身。
看来老天今天都在帮着这只气人的东西啊!孩子们失落的像霜打得茄子,忿忿的扑灭了火,一个个唉声叹气。又有人在说:“要是我哥……”
“闭嘴!”有人厉声喝斥,“总还有别的办法!”这个孩子这时候俨然成了大伙的精神领袖,他一开口,众人就好像吃了定心丸,真的看到了曙光。
“还有什么办法?”有人问。
精神领袖锁目沉思片刻,然后瞧向沁香,目光中有点王者征询下属意见的样子。
沁香觉得好笑,但是她没有真的笑出来。虽然是孩子,不过既然是领袖,就要有点领袖的威严----哈,与孩子相处第一要务就是遵守它们的规则!于是她作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口中嘟囔着:“火不行,那么还有什么办法呢?让我好好想想,火,火,与火相对的是……”
精神领袖认真倾听,眉头锁得更紧了,那颗小脑瓜这时候在飞快运转……忽然间,电光火石,来不及等待笑意爬上他的嘴角,“是用水淹”四个字便冲口而出了。然后,他看到沁香做出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骄傲的咧开了嘴笑。
众人齐齐赞他聪明,他更加志得意满,忙不迭的招呼几个孩子去找桶的找桶,打水的打水,干起事来风风火火。
沁香冲一直在一旁静观其变的梓墨甜甜一笑,那神情仿佛在说:“你看,和孩子相处不是那么难吧!”
不消片刻,孩子们各就各位,精神领袖一声令下,就有孩子提着小桶,将水一点一点倾倒下去。只见细细的水流涓涓的倘入洞穴,许久,洞中依旧静悄悄的。
精神领袖等的不耐烦了,一把抓过那孩子手中的小桶,猛地把剩下的水哗的一下子全都倒进洞去。
仍然没有动静。
精神领袖开始焦急了,又开始撅起屁股,趴在洞口守望,那一张小脸几乎贴在了湿漉漉的泥土上。忽然,他“啊”的一声大叫,双手捂住眼睛,下意识的向后闪去,那一刹那,沁香看到一道黑影闪出洞口,越过领袖,嗖的一下向自己怀里撞来。她不禁捂住肚子,下一刻,她的手仿佛触摸到什么毛茸茸的物什,还粘粘的,滑滑的。一惊吓,她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惊呼。这一下不要紧,孩子们都吓得叫了起来,那声音真是地动山摇。
等到那条黑影窜出沁香的怀抱,又在孩子中撞了几下,终于向远处遁去的时候,沁香才捕捉到那东西的真实轮廓,她十指轻轻揉搓,感觉着那小东西留下的滑腻的痕迹,忍不住笑起来。
孩子们有些眼尖的也发现了,大呼:“那家伙跑了!”
然后大伙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个个都是一副受惊过后脸通红的模样,一片哄笑。这时,精神领袖缓过神来,放下捂在脸上的手,众人看到他小鼻子上赫然一个红色的小爪印,配上那含满怒气的眼神,别提有多滑稽。
沁香好容易从笑中直起腰,一挥首瞥到梓墨脸上的笑意,那么天真清澈。不再是那种遥远的暖日,而是可以亲近的一汪温泉……
*****
“什么人?!”精神领袖突然吼一声。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山坡下一棵大树后有人的衣袖晃动,什么东西在日头下闪闪发着光。
梓墨神色一黯。
沁香也暗自诧异,那亮晶晶的东西虽然看不清楚,但是总觉得那样眼熟。是谁啊?
“是师文哥!”有孩子叫道,“那块铁牌子我认识,他总是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