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霁[穿书]》林夜

9、相谈

　　许村之事，对于盘根错节的上京城来说，不过是一滴水花落入湖中，顾无言既然没有动用妖力，便是涟漪也惊不起。几番询问，赵溪瑶那晚还真纯粹是想来找自己的救命恩人加一见钟情对象，不小心被张守德算计牵扯了。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或许这就是冥冥中有所注定，同样是跳水相救，男配收获好人卡，男主抱得美人归。

　　不过现在佳人有心郎无意。如同故事所说，顾无言还在耿耿于怀自己的半妖人身份。而最近几次他路过自己身边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林霁觉得或许有必要找他谈一谈。毕竟女主几乎天天编着由头来大理寺，每次撞见，男主都要用那种忧郁的目光看自己一眼算是怎么回事啊？她可不想被女主当成情敌啊喂！

　　齐绫最近似乎也有些奇怪，虽然林霁知道她很忙，但最近似乎忙得有点刻意了。那晚自己一通豪气的安慰后，齐绫很平静地从她怀里起身道谢，如果忽视她微红的眼眶和微颤的双肩——呃，她又不是神经大条的男主怎么可能忽视啊！太过于平静，这种把情绪憋在心里不发泄出来可不是好事。

　　所以和人打交道好麻烦啊，林霁倒是想甩手不理，自己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不管的话万一出点大事更麻烦。林霁长叹一口气，手下书页被她翻得哗哗作响，看得一旁倒茶的小厮心惊肉跳，那可都是千金难求的孤本！偏生这位又是阁主交代的贵客，他也不敢开口……

　　好在布茶不久许阁主就匆匆赶了回来，她一摞下摆席地而坐，顾不上风度地拿起茶盏一口气饮尽，这才抹了把水渍，对着林霁道：“阿霁，查到了，张守德是收了中书侍郎李家的奉金来对付齐家。”

　　林霁掐指摇头：“不对，中书侍郎不过正四品，张守德自视甚高，为了这个去对付齐府，因小失大不是他的风格。”

　　许知茵脸色沉了沉：“阿霁说的不错，这是走了李家的路子，具体之人还要一些时间，只是目前追溯到了禁宫！”

　　“哦，那难怪他会出手了，原来和皇室有瓜葛啊。”林霁生于红旗之下，对所谓皇权并没有畏意，但见着自家好友焦急的面孔，她还是表现出足够的郑重：“无妨，此后不去招惹他便是。”

　　“张守德心胸狭窄，阿霁与他斗法让他吃了一个大亏，以他的性子不会善罢甘休。再者幕后主使不会轻易放过齐家，阿霁继续待在大理寺，只怕日后麻烦不断。”许知茵看了她一眼，“而且阿霁也没有打算走的意思？”

　　“就算我现在走也不见得他会放过我吧。”林霁随手捻了块糕点丢进嘴里，清甜的果香在唇齿间散开，嗯，果然松松软软的甜点容易让人心情好。张守德不足为惧，只是没想到还能扯上皇室，原文赵溪瑶的死或许也没那么纯粹了。

　　不过作者后期交代的番外一直没更新，书里一些疑点也是扑朔迷离，这让林霁甚是可惜。

　　许知茵斟酌片刻，手中把玩的扇柄轻轻叩击案桌，神色自然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们无须惧他。阿霁道法高深，若再有暗中斗法大可趁势一击，天机书苑自有法子让旁人查不到你。”

　　林霁默了默，穿书前的既定故事线，穿书后成了天运命理，张守德作为举足轻重的大反派，没这么容易死吧，杀人……还是算了。

　　一炷香燃尽，林霁起身告辞，离开时恰巧撞见刚进门的顾无言，在小厮迎上来之前她拍了拍他的肩：“跟我走。”

　　顾无言一愣，却还是乖乖跟在了她的后头。

　　两人寻了一处茶楼坐下，大堂里一席灰色长衫的说书人拍着惊堂木讲得绘声绘色，林霁挑了二楼临窗的位置，从这里可以一眼望见窗外碧波荡漾的洛湖，阳光驱散了笼罩多日的阴霾，湖上又恢复了游船往来的热闹景象。

　　顾无言是个木讷性子，林霁端是喝茶看风景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默了许久，终于在顾无言按讷不住、面露踌躇时，林霁放下杯子，抬头看他：“你喜欢那位姑娘？”

　　“什么？”顾无言似是没预料到林霁闷了这么久却问出这么一句话来，那张线条冷峻的帅脸摆出一副怔愣表情加后知后觉的脸红样子让林霁十分想笑。哈？高深莫测的上司单独把你叫到一边谈话，你忐忑不安，却发现上司绷着一张脸只是为了问你前两天邂逅的姑娘喜不喜欢？哄堂大笑了。

　　可是不然呢？在这种小说世界里还会有什么比男女主感情线更大的事情吗？大概是穿越者自己的命吧。

　　不见一见主角，不搀和两把剧情都不能算作穿越，所以林霁决定做一个合格的穿越者，催一催男女主的感情。顾无言担心赵溪瑶嫌弃自己是妖，赵溪瑶却以为顾无言不喜欢她才会一直回避。一来二去，男女配轮流登场，大小反派依次造作，从嫌隙到破镜难圆，两人的悲剧源于不肯痛快地敞开心扉。

　　局外人心焦如焚，道一句何必呢？不知局外人亦是局中人。

　　“顾无言，你应该知道自己并不是所谓的半妖人吧。”林霁将一块符令随意拍在桌上，顾无言瞳孔不易察觉地一缩，又很快恢复如常。符令由五百年雷劈木所制，寻常妖物避之不及，如果是妖力更为低微的半妖人早已畏缩如鼠，不可能像顾无言这般只是目露嫌恶，却依然稳坐不动。

　　顾无言沉默了良久，吐出一句：“我配不上她。”

　　林霁专注地盯着杯中上下沉浮的茶梗，随口道：“没争取过就放弃，这你也说爱她？”

　　顾无言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她是人，我是妖，我们本来就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林霁叩着桌案道：“你看，那话本里的许仙和白娘子不就成了夫妻……”

　　“啪”只听堂下惊堂木一响，唱道：「那许宣，拜谢了禅师，望白娘子头上一罩，用尽平生气力，不见了女子之形，只听得钵盂内道：‘和你数载夫妻，好没一些儿人情！’」

　　林霁：……

　　林霁无语凝噎，这杠抬得真是时候！

　　路过的小倌上前假笑：“客官可是要听倦了？只需十两茶钱，小的这就让说书先生给您说新本儿。”

　　林霁坐回位置，面无表情：“不用了，就这个吧，我觉得挺好的。”

　　“是是是，那您先听着儿，有事招呼。”小倌一转头，脸上的笑容绷不住了。这两位一来就上了二楼，占得还是临窗的好位置，结果坐这两个多时辰就点了一壶十文钱的茶！要不是其中一位挂着鱼符，怕是个官差，他都想赶他们走了。

　　顾无言道：“真人不用宽慰我，妖怎么可能变成人呢？鱼目终是鱼目，滥竽能蒙蔽一时不可蒙蔽一世，我虽用灵障暂掩身份，可人外有人，如真人你一般，轻易就能看破这伪装。我不想日后给她带来麻烦。”

　　林霁：“那你要这么想，我也没……”

　　林霁：“我有办法。”

　　林霁道：“你变成人不就好了。”

　　“变成人？”顾无言咀嚼着字眼，垂头丧气道：“人妖有别，怎么可能呢？”

　　林霁笑道：“这有什么？妖有好坏，人分善恶。心存善念，妖亦能飞升成仙；心存恶念，人亦能堕落成魔。同为世间之生灵，成仙成魔不过是一念之间。”

　　顾无言喃喃道：“一念之间？”

　　林霁随手指向窗外，顾无言顺其所指凝眸而视，只见熙熙攘攘的游船下，有黑色的人形阴影团聚船底，随荡起的波涛若隐若现。

　　顾无言瞳孔紧缩，惊疑道：“那，那是——”

　　林霁道：“昔有许某人与水鬼王六郎邀酒相交，如是半载后，王六郎与许道别，言明将有代死之人。翌日，许果见一妇人抱儿坠河，只是那妇人在水中几次沉浮，最后竟攀上了岸，当晚一问才知原来是王六郎怜其抱中儿，不忍以二人之命换他一命，故舍之。叹曰：此仁人之心，可达帝天，后六郎果然被授予一方仙。此前只知水鬼谋一命可转世，却不知救一命可成仙也。”

　　顾无言眼神一黯：“可那只是故事。”

　　“你又怎知自己不是个故事？”林霁起身，拍了拍衣摆道：“你不去做就永远是故事，去做才能变成事实。”

　　顾无言闻言一滞，随之起身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请真人教我！”

　　“很上道嘛朋友，接下来可就是付费内容了。”

　　“我，我暂无分文……”顾无言面色羞窘，随即坚定地一拱手:“待领了俸禄，我一定全奉于真人！之后若有差遣，尽管吩咐我便是。”

　　“谁要你那些俸禄了？”林霁白他一眼，负手而立，笑眯眯道：“来，叫一声大哥，我教你道法。当然，材料自备。”

　　顾无言一愣，讷讷问：“为何不是大姐？……”

　　因为显老啊，淦！林霁嘴角抽了抽：“你管那么多干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只说这一次。”

　　顾无言顿时爽朗地喊了一声“大哥！”

　　不错不错，收了个男主当小弟。林霁神清气爽，故作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小弟啊，该争取还是要争取的。你什么都不告诉她，凭什么自以为是她会嫌弃你呢？天色已晚，我有事先走了，明天官署见。”

　　林霁一溜烟离开了茶楼，至于这未结的茶钱，咳咳，留给男主吧，当做提前付的学费了。现在，现在她得去解决另一个问题。

　　大理寺。

　　暮色冥冥，巡逻的卫队举着火把，步伐整齐划一地从林霁身边跑过。高墙两旁间隔有序的宫灯稍稍照亮了方圆昏暗空寂的道路，林霁走在大路中间，灯火传过来只剩了一圈朦胧的光晕，她仰望了一眼阴暗的天幕，月隐星藏，层云蔼蔼，沉重得让人心情也压抑起来。

　　林霁自己带了一盏灯，某年花朝节跟着师兄去看花灯时学着做的，材料倒有些来头，可惜她不擅长手工，这盏荷花灯做得实在是——花瓣歪七扭八，叶底皱皱巴巴，丑得勉强能看。

　　林霁捏起一张符纸点燃了灯芯，拐过转角，路过其他司门，慢慢朝着最里的诡案司寻去。在一众昏黄烛灯里，有一间屋子明亮得出奇，林霁推开那扇门时，透射的光芒差点亮瞎她的眼。

　　屋室满放着卷宗与资料，这些纸质材料易燃易潮，整间屋子只在中心的案桌上点了一盏特质的油灯，之所以明亮如昼，是因为地上，转角，架子铺满了用来代替照明的——夜明珠！

　　财大气粗！！！

　　“阿、阿霁？”

　　一声疲倦的呼声将林霁从目瞪口呆的状态中惊醒，从堆积如山的案卷里抬头的少女眼底坠着乌青，瞳仁却依然清明如镜，映着细碎而温馨的暖光，就像那晚在无数折射轮回中她找到自己真实的存在一样。

　　“阿霁怎么来了？”齐绫活动着酸疼的手腕，有些好奇地问：“你不是和无言在赏湖吗？”

　　“现在已经是戌时了。”林霁挑了挑眉：“阿绫怎么知道我和无言在赏湖？”

　　“溪瑶刚刚来过，她今天恰巧路过洛湖那边。”

　　林霁并不信有人能这么快摆脱差点被害的阴影故地重游，女主感情上升的速度超乎她的预料，还好她今日早做打算。

　　“嗯……阿霁，”齐绫斟酌着词句，踌躇道：“阿霁，其实，溪瑶对无言，你能看出点什么吧？”

　　林霁点点头。

　　“那你……”齐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霁的神色。她现在纠结万分，虽然不否认新来的顾无言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但是谁来告诉她为什么他的感情线也这么丰富啊？她的好友已经跟她袒露过心思了，可是就她最近看到的顾无言对林霁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难不成顾无言喜欢阿霁？

　　这该不会是个她爱他，他爱她，结果她爱她的故事……等等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齐绫决定还是先打探一下林霁的意思，她记得顾无言和溪瑶的相遇，似乎是林霁之前算过的缘分吧？

　　林霁大概猜出了齐绫的想法，啼笑皆非。她正色道：“嗯，九公主殿下就是我曾为顾无言算出的有缘人。”

　　“原来如此。那阿霁，你和无言……？”

　　“对于此事，我今天特意找他确定了关系。”林霁板着脸严肃道：“他管我叫大哥，我管他叫小弟！”

　　被前半句吓到心脏揪起的齐绫听得一愣一愣的，待反应过来后忍不住捂脸大笑：“阿霁可真是乱来……”

　　林霁淡淡一笑，锐利的目光不经意从齐绫两肩擦过。人的身上有三盏灯，即左、右肩及头顶各一盏，火弱者阳气不足，阳衰阴盛易招邪祟。齐绫身具浩然正气，三火本是十分旺盛，然而现在天眼望去，左肩之火却有些萎靡不振，不足以照亮半身。

　　有人想熄灭齐绫的命火？林霁垂眸深思，她这几日没怎么见到齐绫，齐绫接触过谁什么时候着了道她也不知道，看来还是要拜托许知茵查一查。

　　“对了，阿霁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霁别开目光：“见你天晚未归，有些担心。”

　　齐绫揶揄道：“之前我几日未归也不见阿霁担心。”

　　林霁沉默。

　　“阿霁无须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天黑了。”

　　未说完的话语梗在了喉中，林霁看着她的眼睛，说：“所以我来接你。”

　　知道你怕黑，所以我来接你。

　　她们静静对视，在油灯与夜明珠参差散落的光海中，两人的身影被光线无限伸缩倒映在光滑的珠体表面，虚无缥缈的像梦一般。

　　“其实我不怕黑。”齐绫小声反驳。但她还是抛下了墨笔，慢吞吞地磨到林霁身边，小指轻轻勾了勾她的衣袖，“既然阿霁来接我了，那我们一起回去好了！”

　　林霁点头，她将灯盏从左手换到了右手，自然而然地挽住齐绫的胳膊，两人手臂交错，十指环过青铜灯柄相扣。

　　这样的举动称得上暧昧，如果是一男一女，不是郎情妾意就是私相授受？齐绫喉咙动了动，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回去的路比来时好得多，天已经完全黑了，群星璀璨，彰显着苍穹馈赠于人间浩瀚的光明，两岸宫灯烛影飘摇，唯掌中灯火屹立不动，灼灼凌人。

　　“阿霁这盏灯是何处买的？虽然形状不雅，但是烛光很亮。”

　　“我自己做的……”

　　齐绫愣住，忙跟她道歉，林霁看了眼灯盏，亦是苦笑连连。她的视线掠过齐绫左肩，好在齐绫的命火已经重新亮了起来。

　　“东市王伯手艺精巧，所制花灯年年夺得灯节魁首，为了感谢阿霁来接我，我送阿霁一盏新灯吧。”

　　林霁沉吟片刻，手腕微微倾斜，在叶与瓣之间隐约可见淋漓肆意的字符。这是特制的引路灯，灯油是长明不灭的人鱼膏，八瓣雕有金光咒，山林荒野多夜鬼出行，持灯可以护体固魂，斥退阴气。只是制灯所需材质、箓文旁人不得知，因此少有人用。

　　齐绫对着灯盏凝眸思考片刻:“嗯——阿霁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制作图纸吗？我为阿霁重新做一盏！”

　　这也不是什么不得外传的工艺，林霁闻言只是诧异地上下打量齐绫，原文里没有提及过这些，不过，舞刀弄枪会擅长手工吗？林霁不得而知。

　　“阿霁可莫要小看我！”齐绫猜到了林霁心中所想，鼓着脸气势汹汹地看着她，林霁收回视线，干咳一声道：“自然是相信阿绫的。”

　　齐绫这才满意地转过头继续看向前路。此后一路无言，直到南巷的门宅在夜色里慢慢裸露出半个轮廓，林霁耳边传来小声的嘀咕。

　　“阿霁还是第一个来接我回家的。”

　　因为他们还没登场啊！再过段时间来接你的贵族王孙们大概能排满大理寺前的广场了，林霁盘算着也快到文里齐绫各类追求者出现了。

　　“阿霁，”她唤她，“阿娘为我选的宅院地段虽好，可是一个人太冷清空旷了，所以我更愿待在大理寺。但现在有阿霁在——”

　　有我这个蹭吃蹭喝的在，林霁心想。

　　“其实我对黑暗的环境有一定恐惧，所以那次在地穴里——”齐绫犹犹豫豫说道。

　　理解理解，童年阴影嘛。

　　“此后自有我为你执灯。”

　　在你的有缘人来之前，先替你挡一挡男主的影响。

　　此后一切都有我在，自有我为你执灯。齐绫闷了许久，轻轻笑了起来，往日似火的爽朗热情被藏匿，如春水般温柔缱绻的笑意在眉眼间静静流淌，她问：“阿霁这么好，那阿霁想要什么奖励吗？”

　　“富婆，饿饿，饭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