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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敬元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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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血?!”
银针一连挑破廉泉、章门、任脉、委中几个穴位,污水从表皮小孔源源不断流出,尸体渐渐干瘪下去,最后缩成一层褶皱的皮软绵绵套在骨架上。
齐绫一惊,遂蹙眉道:“这些死亡的村民身体里的血液竟消失得一干二净,看来井下藏着的怪物不仅惑人心智,还以人血为食。”
林霁点头,又摇头:“不是一种怪物,食人血的是毒龙,惑人心智的是一件灵物。传说乐圣师旷以日月大小为差,铸十二面铜镜,按律名曰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井中此镜本名夷则,后幻一灵敬元颖,不知何时坠井,为毒龙所胁,变化形体以惑人。”
齐绫了然道:“既是如此,理应除去这毒龙,保一方百姓,也使灵物不继续为祸。”她顿了顿,清凌凌的目光直直看到林霁眼睛里去,又道:“阿霁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林霁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我算出来的。”
齐绫赞了一声“阿霁果然厉害”,又佯作苦愁状:“看来阿霁算我命无良人是真的。”
别啊富婆,这么想可就不对了,我会算个锤子……林霁暗中吐槽,她符箓布阵学得不错,这紫薇斗数堪堪算个半吊子,论算还是她师兄张振明更胜一筹。不过,穿书好就好在她能凭着原文这点顺序瞎吹。
林霁搜肠刮肚想出些好话,正欲出口就被全然没有在意的齐绫拉着出了门,趁着天明她们走访了全村的八口水井。
最早的三口上面垒了重石,要七八个成年人一起使劲才能推得动,剩下的分布在村中央一处,村南、村北各两处。齐绫想要下井一探,被林霁拦住了,原文里毒龙十二日会外出,直到十五日才回到井里,这期间井水干涸,可以趁势捞镜。
两人与村长打了声招呼,在村中央附近择了一处空屋暂住。而后林霁连声称乏,让齐绫去村南、村北的两口水井外绕三圈金铰线,再挂上震魂铃,自己则独自留在屋内。
“阿霁真是好生偷懒!”齐绫嗔怪道。
“咳咳,阿绫能者多劳嘛。”林霁一甩包袱匆匆跑进了屋里,那忙不迭的模样看的齐绫大为好笑。
待进了里屋,林霁轻飘飘的步伐一凝,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屋子里只有一张方桌,她铺设好八卦盘,从碗橱里寻了一只完整的小碗倒扣其上,而后勉强找了一只瘸腿香炉点燃三柱清香。林霁闭目凝神,端坐长凳,双手掌心朝天分置左右,调三息后,猛地拍尺于桌上,桌身一震,而八卦盘上小碗静止不动。她冷呵道:
“摄箓应命,金马驿传!”
摇晃的桌身平复稳定,而小碗剧烈震动起来,林霁等了一会儿,青烟弥漫里,震动渐小的小碗开始稳定地左右移动,林霁目随碟动,碟过小字慢慢汇出一句话来。
【何方小辈,敢坏吾之大事】
林霁回:在下无宗无派,反问阁下何方尊老,敢动吾护之人
【吾之名号岂是尔等散修可知,区区小辈狂妄自大,若不想大祸临头,趁早离去】
小碗移得慢,等林霁看完整句话时险些掩面而笑,她不以为意地回道:观中一老叟,领二帝敕封,享三道鱼粮,不肯问四方生民,劝君好自为之!
回罢,她叩指定碗,瓷碗抖动得愈发厉害,仿佛桀骜的野马试图扯断缰绳,两股大力在小碗上相互牵扯,一来二往,只听“嘭”的一声,不堪重负的瓷碗炸成了瓣瓣碎片,一股股白烟从碎瓣上升起。
京城皇观里,蒲团打坐的老道忽然睁目,眼里一道精芒射出,他盯了一会眼前庞大的鎏金香炉,大殿空旷无人,他弯身捂住心口咳出一口鲜血,脸色惊疑不定。
林霁淡定地将香炉放回原位,收了八卦盘。等齐绫布完一切,推门而入见到的便是端坐在桌前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林霁,以及桌上零七八散的碎片。
“我算是明白阿霁为什么吃不饱饭了,”齐绫眸光流转,调笑道:“我才出去一会儿,阿霁就将饭碗弄碎了。”
林霁眼神飘忽:“手滑了。”
“阿霁可真本事。”齐绫没好气地说道,她伸手准备去收拾桌上的碎片,指尖却在触上碎片前顿住——林霁握住了她的手腕。
“阿霁。”咫尺距离,齐绫能感觉到碎片升腾的热气冲上指尖,覆在腕上的手掌心也仿佛蕴了一团火一样炽热而滚烫。
“山雾的真凶?”齐绫抽回了手。
林霁“嗯”了一声,自然而然地扬起笑脸:“他落下乘。”
齐绫没再问什么,她默默去灶台取出村妇为她们备好的饭菜摆上桌。她吃的不多,只在一边很有耐心地看林霁一顿风卷残云,末了,她垂眸低叹:“阿霁,很厉害。”
彼时林霁正抱着一块肉骨啃,闻言看了她一眼,齐绫面色踌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道:“阿霁来京历练,当今陛下有意招贤纳士,我可以为你举荐。”
林霁放下碗筷,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算不上君子,但也言出必行。再者阿绫似乎忘了我先前所说,我命劫在官,所以我是绝然不会入仕的。”说罢,林霁偏头状似疑虑地看向齐绫:“阿绫好端端说起这个,难道阿绫最近囊中羞涩养不起我了?看来我得再去另觅富婆……”
“怎么可能!”齐绫白她一眼,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啪”地拍在了桌子上,她道:“只是觉得阿霁本事这样大,留在大理寺有些屈才了。”
林霁眼疾手快地拿过钱袋,唇角带笑:“哎,对了!这就不屈才了。”
齐绫一愣,显然没想到她如此顺其自然,蓦地瞪眼道:“阿霁!你……”
“咳咳,我那些符纸材料可贵了。阿绫既然想帮我报销,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阿霁!”
两人打闹一阵,最后心照不宣地坐回原位。林霁很淡定,原文顾无言崭露头角时齐绫也想过举荐他,被顾无言拒绝了。顾无言顾虑的是宫中有能人,他未必能隐瞒住身份,但齐绫对此大为感动,也就对他越发上心。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林霁掂量着怀里沉甸甸的钱袋,嗯,荷包颇丰,原文别的不说,这吃食写得甚是精致,买完一应材料还能去城东吃几顿好的。至于往后嘛,上不上心什么的,她是不是可以多敲齐绫几次?
咳咳,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结果第二日许村就来了个不速之客。林霁早上推门见到顾无言时很是吃惊,直问:“你怎么来了?”见鬼,这家伙不应该在洛湖陪女主吗?
顾无言也很茫然,老实答道:“昨日洛湖出了大事,我帮着救人耽搁了些时间,后来门房说你们来许村了,所以我便今日一早赶来了。”
啊?啊这——林霁哑口无言,这就是男主命中注定要跟女配擦出些火花吗?太淦了。
齐绫听完蹙着眉向顾无言询问了洛湖一事,林霁在一旁边啃馒头边听一耳,大致与原文差不多,摆宴,遇刺,落水,只是这救人的从男配变成了男主。按时间算,待许村事了应该就是女皇大为震怒,京兆府悉数去职,齐绫与顾无言协助选吏了。
“我早日便去信了京兆府留意此事,他们竟然一点也不放在心上!”齐绫恼火至极。林霁好心地给她递了一碗粥,安慰道:“莫生气啊莫生气,气出病来没人替。嘿,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来又何必——”
齐绫:?
齐绫捏扁了手里的馒头。
林霁缩了缩脖子,道:“额,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此事重大,又有你提醒在先,女皇必然震怒,正好借此整治京兆府。”
“话虽如此……”齐绫叹了口气,“可百姓何辜啊。”
林霁想了想,道:“至少亡羊补牢,福泽后人。”
顾无言一大早赶路来许村,布衣上还漾着晨露的湿气,林霁估摸着他也没吃早饭,顺势推了一碗粥过去,顾无言犹豫了一下,狼吞虎咽起来。
距毒龙离开还有三天,先寻了毗邻的空屋让顾无言住下,林霁开始凝神在屋子里画符。之后大抵还是要自己独自下井,一来不想让男主太早突破禁制被妖族发现,二来她记得原文里齐绫其实内心害怕黑暗逼仄的空间,典型的幽闭恐惧症。刷好感是不可能让男主刷好感的,与其再来个英雄救美,不如自己单独去。
是夜,月挂枝头,林霁补完了符纸,伸着懒腰走出屋子,齐绫与顾无言正在庭院里赏月闲聊。她挑了挑眉,准备上去掺和一嘴,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別在腰间的震魂铃母体急促摇动。
怎么可能是现在出事?!林霁来不及多想,大脑飞速运转。现在过去如果遇上毒龙,顾无言是妖体又有主角光环大概率不会出事,反倒是齐绫更为危险。想罢,林霁迅速递给顾无言和齐绫各一张黄符,吩咐道:“事出有变,阿绫,你留守在这,我和顾无言过去!”
事出紧急,两人不疑有他,林霁遂和顾无言加快步伐赶往声源。村北口水井外的金线仍分三层散落在周围,随着母体的接近,子体震魂铃停止了震动,林霁心生疑惑,震魂铃示警震魂,金铰线可以缚妖,如果是妖物作乱,为什么只有震魂铃响动,金铰线没有反应?
林霁脚步迟疑,赶在她身后的顾无言毫不犹豫跳入井中,入水的“哗啦”声响起,林霁心中一动,上前拾起震魂铃查探,果然发现震魂铃上有一股青色怨气残余,她前几日用罗盘探过,枉死之人早已轮回,这青色的鬼魂怨气是哪来的?
有人在干扰她的判断?林霁警觉。井中哗动,等顾无言拖着一名女子湿漉漉地从井里爬出时,她震惊了。
朋友,啊不,美女你谁?竟然连一直冷漠似寒霜的男主,脸上都露出了害羞局促的神情??
然后,林霁听见,顾无言急匆匆地唤她:“溪瑶,你没事吧?”
我淦啊,为什么女主会来这里啊?林霁目瞪口呆。
等等,林霁低头看了一眼震魂铃,又看了一眼浑身湿漉漉的男女主,井水未退,不是毒龙出世,金铰线未动,不是敬元颖诱人落井……
“谢谢无言哥哥,我没事,只是晚上走到这里时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绊到了地上的金线,才不甚摔进井里。”依偎在顾无言怀里的绝世女子声音虚弱地说道。
震魂铃上的鬼气是被人恶意送来这里的,赵溪瑶是被人推进水里的,那人把她引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金线,金线!林霁猛地转身往回跑,她封了四口井,独留村中央来逼出敬元颖——齐绫有危险!
林霁跑回村中央时,屋子里空无一人,只在井边留了一张黄符——那是她给齐绫的护身符。
顾无言扶着赵溪瑶匆匆赶来,见此场景亦是瞳孔一紧,“林真人,我和你一起去救少卿!”
“调虎离山,不错。”林霁面无表情地抽出天蓬尺,左手金线绕腕,她走到井边下看,井里的水果然已经干涸不见。
“你不会法术,留在这里照顾好这位姑娘,我自己下去。”
顾无言噤了声,眼前的白衣女子似乎变了个样,平日里的玩笑散漫不见了,整个人凌厉得仿佛一柄磨砺十年才出鞘的宝剑。
“林真人,万事小心!”他郑重地说道。
林霁点了点头,纵身一跃,跳下枯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