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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定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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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上,关雁觉得自己做了好多梦。一会梦见妈妈家前的公交站,一会梦见奶奶坟上的青草,一会梦见堂哥把老房子推平了,一会梦见笑得温柔的男同学发来喜糖。
那是迷茫的自己,伤心的自己,愤怒的自己,惆怅的自己……记忆中的场景像幻灯片一样在眼前闪过又闪过,最终停格在一帧照片上。那是一滩血迹。
怎样哭泣、号啕,都无济于事,属于关雁的这个人生,终究是落幕了。
唯留枕上泪千行。
不管怎么样,明天总会来临。太阳升起的时候,就是新的人生。
从此便是关自宁。
梦中有人这样说。
再次醒来,天已大白。床前的屏风已经撤了,一点阳光透过白色窗纸照进来,带来一点明亮。
桂娘用热水给她净了面,转身对忍冬道:“把药端来。”
窗下木几上放着一个药盅,忍冬揭开盖子,把散着热气的药倒到瓷碗里,小心翼翼地端过来。她尚未靠近,她就闻到浓重的药味。
黑呼呼的,看着就觉得舌尖发苦。
桂娘在她脖下系了一方素帕,用小匙舀起汤药递到她的嘴边。关雁抿紧双唇。
“姑娘,良药苦口利于身。姑娘总不肯吃药,不吃药身体可好不了,你还想像以前一样,天天闷在屋里,不能出去玩耍吗?”
她摸摸衣下的身躯,瘦得每根肋骨都分明。
不管以前身体的主人是怎么样的,既然到她手上,便是一切从头开始了。能借尸还魂,是上天厚爱。她可不想好不容易得来的命,再无端地没掉了。
想到此,她张开嘴巴,把乌黑药汁含了进去。
果然奇苦。她脸皱成一团,强压下呕吐的欲望,把药汁吞了下去。
喝完小半碗的药汁,桂娘给了她一杯清水。她漱了口,但嘴里的苦味仍然去不掉。
忍冬端了一个红木小匣子过来。“姑娘要吃哪个?”
那木匣长方形,内里分成八格,盛着几样果脯。她挑了一个琥珀色的蜜枣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便在口中弥漫开来。
吃过了药,桂娘又伺候她吃早饭。不,看天色来说,午饭比较确切。
“姑娘病体未愈,吃不得油腻,人参粥虽好,却不是什么好味道,所以让刘二做了一碗咸粥。”
圆形漆盒打开,拿出来的是一个青花大碗。关雁一看,碗内煮得软烂的米粒间杂着许多青色的物体。
因为不认得又不甚美观,她有点抗拒,但是桂娘却道:“这是平素姑娘最喜欢的,来,尝尝看。”
关雁怕桂娘起疑,只好张口吃下。
入口却香滑爽口,肥美异常。
桂娘笑意盈然。“怎样?这里面可不是蛎干,是新鲜的海蛎。”
海蛎?
她再吃几口,果然是记忆中尝过的味道。不不,味道可比她以前尝过的更好。
“这样的季节,还不是产海蛎的时候,难得能有一些,个头虽小,却也金贵着。这可是刚落码头的鲜货。”
“码头,这里有港口吗?”她小心地问。
莫非这贺州城,是沿海的?不然哪里吃得到这样新鲜的海产。
果然桂娘的下句话就证实了她的猜测。
桂娘轻笑,“姑娘糊涂了,港口就在不远啊,你以前还一直吵着要去看的。”
“是有点糊涂了。桂娘,我自己吃吧。”她从桂娘手中拉过汤匙,一口口吃将起来。一边吃,一边想着这是在哪个沿海省份。
恰恰吃好,只听外间响起忍冬的声音:“姨娘来了。”
桂娘给她擦了嘴。
里间的厚布帘被拉起,柳青梅走进来。脱去外罩的红绫袄之后,里面是一件雪青长衫,一头乌发挽得齐整,发间步摇上的垂珠随着她的走动轻颤着。她的脸色比昨日好许多,又擦了脂粉,显得楚楚动人,哪里有昨日的狼狈样子。
关雁见了,暗赞她的娇媚。当娘的长得这样好,不知道女儿如何?她摸了摸脸上滑嫩的皮肤,有点好奇。
“宁儿怎么样了?”
桂娘回道:“好多了,刚吃了一碗海蛎粥呢。”
“头还痛不痛?”柳青梅坐到床沿,柔声问。
“不痛。”她回应。
柳青梅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荷包,打开,却是一个拇指大小的金葫芦,用一截红绳系着。
柳青梅把那葫芦系在女儿手腕上,道:“你外祖母知道你的病,连夜赶到白鹿寺求来的。这是高僧加持过的,金能避邪,葫芦喻意福禄,只盼你多福多禄,少病少灾。”
自醒过来,所见的几个人,都是真情实意的。虽然,她们关怀的,都是关自宁这个人,与关雁是无关的,但是现在,感受着这一切的,是她。在她有记忆开始,除了奶奶,没人给过她温情脉脉的爱。如今得到这么多,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只是徐徐红了眼眶。
柳青梅见她落泪,心里一痛,揽进怀里,问:“怎么哭了?可是哪里不适?再找大夫来瞧瞧。”
关雁摇摇头。“没有,我只是……高兴。很高兴,我又活过来了。”
“傻孩子。”柳青梅拭去她颊上的泪珠儿,“往后可不许这么任性。娘知道你想去外头走走,但是得等养好身子。等你身子好了,想去哪里,娘都陪着你去。”
“往后我会好好养身体,不会再跑出去了。不会再让大家担心。”
“乖宁儿。”柳青梅高兴地把女儿拥得更紧。
嗅着柳青梅身上的淡香,关雁觉得,也许留在这里,当关自宁也不错。
另一个时空,她没有牵挂的人,也没有人牵挂她。纵能回去,也不过是落单的大雁,形单影只,又有什么意思呢。
关自宁啊关自宁,不知你的魂魄飘荡到何方,既然注定是我进入你的躯壳,那么,就让我——代替你,好好地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