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偶Omega的自救指南》陈良凉一凉

29、那片良夜

　　“恶人先告状”五个字，扎入了许筠的脑海。
　　恶人许筠闭了闭眼，没有开口。谁是恶人？我么？我是恶人么？许筠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问。厂房里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他自己也不能。

　　片刻后，许筠走到李立身边，伸出了手：“立哥，钥匙给我吧”。
　　李立却没答话，冲着晋荣的方向努了努嘴。晋荣也不答话，只沉默的看了看许筠。许筠低下头，握了握自己越发僵硬的右手，沉思了一会儿，向晋荣点了点头。晋荣授意，李立才把钥匙交给了许筠。
　　许筠拿着钥匙，走到张晨秩面前。张晨秩噗的一口血痰吐在了许筠脚边。晋荣一闪身，就要上前，却是被晋英拉住了。许筠低着头，没有看张晨秩，片刻后，终于抬起头，对张晨秩说了一句：“人命不好背，善待你自己。”
　　那眼神里，是一片沉寂后的漠然。
　　说完这句，许筠转身就走，没有和张晨秩，没有和任何人再多说一个字。许筠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明白，从来，他就只需要给自己一个交待。

　　厂房内张晨秩听到许筠的话，浑身一颤。许筠居然没有解释，居然没有道歉？许筠一个人往出口走去的背影让张晨秩措不及防。好像心心念念的恨意，打在了棉花上，徒留一片茫然。如果他恨的人，没有悔意。他的恨，又算什么？
　　晋荣看着许筠的背影，想追，却到底止住了脚步。他知道，许筠需要一个人冷静的时间。他和许筠，从来不是谁保护谁的关系，日常里许筠喜欢赖着他依靠他，那是许筠怕寂寞。可事到临头，许筠却是个最独立的人。许筠需要时间沉淀，晋荣知道，许筠必不想让他看到情绪失控的他。于是晋荣稍稍顿住脚步，晚了许筠几息，最后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的陪着。

　　走出厂房后的许筠，没有走远。他只是站在厂房门口，脑子里有点乱有点空。似乎有些情绪堵在心口，细要说来，却又抓不住了。
　　许筠的视线，扫过一处地面石板的间隙，那里伸出着一根纤细的绿色枝条。不知是什么植物，竟在这初秋开出了一朵淡黄色的小花。只是那朵小花，被初秋萧瑟的雨打得震颤不已，摇摇摆摆才坚持着没有倒下。深吸了几口气，许筠伸出手，任凭雨水打在手臂上，他想为那朵小花，遮片刻风雨。
　　许筠的思绪飘远又飘近，却倏然觉得记忆力那抹鲜红也不那么清晰了。原来以为，再面对路恺，他会害怕。没想到，路恺已经重新成了家，有了自己的生活。原来以为，百年之后，面对张晚秋，他会愧疚。没想到此刻有机会见到张晨秩，他心里却是平静。
　　他是恶人么，许筠再次无声的问他自己。
　　如果他是，最初，他是为什么成为恶人的呢？
　　许筠看着那朵小花。
　　是了，最初，他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人并且不顾一切地奔向了自己的爱意。

　　有些错，无法弥补，有些罪，没法赎清。但许筠突然就觉得，无法弥补、没法赎清的过往，他背上也没什么大不了。曾经他因为路恺的如今，而松了一口，曾经他因为张晚秋的病史，而与自己和解。曾经他为了那段过去，付出了时光，禁锢了自己。后来，他遇见了一个人，他挣扎着追求幸福，拼了命的赶上时光。为此，他付出了自己的右手，付出了自己的未来。
　　他觉得，够了。
　　一道白光闪过许筠的脑海，许筠突然明白，他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谅解了。
　　他不是西西弗斯，在那往复的上坡下坡中，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有人陪着，陪他走向一个光点。
　　配不配幸福什么的，总归要走下去才知道。

　　雨越下越大，渐渐的积了一小层。许筠蹲在地上，腿有些僵了却还不想起来。又过了一会，一个宽厚的脊背蹲在了他面前。
　　“上来”，晋荣沉稳地说。
　　许筠嘴角浮现一个疲惫却会心的微笑，缓缓的站起身，舒展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才缓缓地将头和脸轻轻的靠在了晋荣的背上，许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真好闻，许筠觉得，真好闻。这是他的Alpha，是上天赐给他的最好的Alpha，是他自己用尽全力抓紧的最好的Alpha。在晋荣背上的许筠，闭上了眼睛。是啊，哪怕前方是一片无法回还的良夜又如何，如果是和晋荣，他愿意温和的走入。

　　回程的路上，许筠系着安全带，依偎在晋荣身旁。他摘下眼镜，放在了左手上。闭上眼，许筠淡淡的说：“阿荣，那块滩涂地，我有个想法，你愿意听听么？”
　　许筠突然不想再玩心思，想信任晋荣，想放任自己。晋荣值得，他也配。
　　晋荣没答话，他只是温柔的握住了许筠冰凉的右手。
　　“前些日子，我问了一个同期入职的同事，他是环境与土木工程学院的，他提到现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大力支持有应用前景的科研项目，如果你愿意，他提议，可以把滩涂地做成校企合作的改造试点课题。”许筠缓缓地说。
　　晋荣看得出，许筠有些疲惫，可是他不想打断许筠。他也没有责怪许筠，他明白，这是许筠对他的情谊。他佩服许筠，他以为许筠看见张晨秩，知道张晨秩是谁后，会剧烈地动摇。他本以为这是个以毒攻毒的机会，却没想到，他的玫瑰，他坚韧的玫瑰，竟没让那怨恨的毒沾染上他自己。许筠撑过去了，现在的许筠身上，不只有疲惫，还有释然。
　　他的玫瑰，自由了。
　　半晌，许筠把同事的提议条理清晰的说了，连同联系方式和他自己的看法一并交代清楚。就闭口不再说话，车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飘下，一条一条的雨线，将车内外交织成了截然不同的空间。晋荣将许筠稳稳揽在身前，想了想还是问他：“真的不理张晨秩？”
　　许筠疲惫的摇了摇头，“他对我做的，我不计较。”
　　许筠不是圣母，他只是知道自己的心，他再不想和过去，有什么纠葛。说完这句，晋荣以为他还会说些什么，却没想到许筠居然沉默了。片刻后，前排的汪禹奇怪的回过头看了一下，晋荣摇了摇头，许筠，睡着了，睡得很沉，很稳。

　　回到了天禧大厦，不知道是不是在车上睡得异常安稳的缘故，许筠居然睡不着了。睡不着的许筠，粘着晋荣，挂在晋荣身上，任性地要晋荣弹琴给他听。天禧大厦除了晋荣，夜里再没有住户，深夜弹琴也不怕吵到别人。
　　许筠第一次来43层时，就曾看到过这玻璃围城正中摆着的过于华丽的钢琴，但当时，他以为这钢琴不过是装点门面的摆设。
　　直到后来，许筠才知道那不是摆设，晋荣真的会弹。那天是他回来晋荣身边后不久，两人一起到天禧大厦取一些晋荣日常换洗的衣服。他在收拾，晋荣看着他，好心情的弹起了琴。许筠回头，晋荣收手，好笑的看他：“很意外？”
　　许筠点了点头，晋荣笑了笑，拂过琴键，眸色深深的看了看许筠，“我是想你的时候，才弹琴。”
　　许筠心尖微颤，脸颊扯着耳朵都泛起了红色。
　　许筠不在的那段时日，晋荣后来不肯放任自己夜夜酗酒，终于他拉开了钢琴的翻盖，一遍一遍的弹琴。那时他想，希望琴声，化作悠扬的风，吹到爱人的身侧，替他抚慰爱人的心。即便他们终究无法再会，即便他们的爱情终究只是分离，他也愿意在海角天涯的爱人一切都好。可老天眷顾，他的爱人回来了。

　　晋荣怕许筠折腾了一天会辛苦本来不想弹琴，却到底体贴许筠波动的情绪。想了想，晋荣拉过许筠一起，并肩坐在了钢琴凳上。琴凳太窄，两人只能紧紧挨着，仿佛化为了一体。
　　片刻后，一串如海潮般的钢琴声响起，十分特别。许筠听了片刻，就把头靠在了晋荣的肩上。他的Alpha，好温柔。这首曲子，对于深度电影爱好者来说，再熟悉不过。它是《钢琴课》的主题曲《The Heart Asks Pleasure First》。许筠闭上眼睛，放开胸怀，让晋荣的琴音一下以下敲在他的心头。仿佛透过时空，看到了一片沉郁却浩瀚的海。
　　许久，晋荣放下手，俯下身，珍视地亲吻许筠的唇角：“均均，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都有获得幸福的资格，你明白么？”
　　许筠的双眼又湿润了。
　　晋荣却仿佛能够听到他的心声一般，没有再说什么。晋荣的眼睛从天禧大厦43层望下去，抱住了许筠，夜里虽然看不清，但晋荣知道，楼下的银杏树已经开始慢慢的泛黄。晋荣闭上了眼睛，静静的说到，“均均，还有几周就满一年了。”
　　许筠蓦地睁开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晋荣。他以为晋荣不记得的。晋荣再次低下头，亲上了他的眼眸。
　　“我们去登记吧。我的Om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