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香白薇》岚可轩

9、伤痛

　　等我到了医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打开病房的门，看着里面的人立刻傻了眼，忙退出去看门牌号，才确定这的确是人民医院1327号病房而不是以前某某大学1栋520宿舍。
　　大一的时候，换了新号码，尾数0000。很多同学都看着我的新手机号目瞪口呆。
　　当时跟林秋依还不太熟，她问：你的号码花了少钱？我伸出五跟手指告诉她，在移动某某营业厅买的。还指指我们宿舍的门牌问：这个宿舍是不是也可以多收点住宿费。
　　我深吸一口气，镇定，然后拉开门走进去。
　　我看着里面的两个女人外加一条狗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夏明你太不把我们当朋友了，洛雨都这个样子了你居然不告诉我们？”田甜把手里的那本杂志一丢，指着洛雨说，“你是不是要把洛雨死了才肯告诉大姐我要过来收尸啊。”

　　洛雨本来在打游戏，他手中拿的那台白色的PSP是母亲不久前送给他二十岁的生日礼物，还是我挑的。
　　一定是听到了田甜的话，他手一抖，那边立刻传出GAME OVER的声音。
　　洛雨抬起头不满地看着田甜：“大姐，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你咒我？”

　　“你看他这个样子死得了吗，估计再从个七楼八楼掉下去都没问题。”我接道。

　　林依秋正在那里削着一个嫩黄色的大杨桃，她把杨桃切成薄薄的一小块一小块，很像一个个五角星爬满了椭圆形的水晶盘子。
　　听到这话她手里的刀一滑，她抬起头来，不满地把刀柄在盘子上敲得叮当响：“你能不能不说这样不吉利的话，这里是医院耶！”她指指门牌上那几个人民医院的大字。

　　洛雨把游戏机一扔，头靠在了床沿上，我给他塞了一个枕头。
　　他表情平淡地看了我一眼，“没什么，习惯了。”

　　他直接把头往后面一靠，望天花板；田甜拿着一个棒棒糖笑眯眯地走过来。
　　我这才发现窗前的小柜子上放了一大堆零食，都是洛雨喜欢的，洛雨不像我，他从来都不挑食，喜欢的水果和食物都很大众化，最喜欢的就是糖，而我除了对糖醋排骨念念不忘之外，对甜的东西一向没兴趣。
　　现在蛋蛋正好睁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那堆食物，随时都有要扑过去的可能，但它一向很乖。

　　以前洛雨为了找我天天往我们宿舍去，久而久之就和她们成了好朋友，洛雨更是我们宿舍公认的小弟弟，漂亮的外表总是把女生宿舍的美女的眼球全都吸引了过去。
　　连看管宿舍的阿姨都对他喜爱有佳，每一次看到洛雨都会直接忽视了那个一楼门前“男生止步”的牌子。
　　看着他现在那张越来越脱离稚气的脸，还有越来越像夜修的笑容，我总是会不知所以。

　　“姐，你别这样看着我。”洛雨猛然起身，“你知不知道你这个笑容有多恐怖？”
　　“我怎么了，我又不是花子。”
　　“我宁愿你是花子。”
　　《鬼娃娃花子》，我敢说这部日本的恐怖片绝对比之前的《午夜凶铃》来得恐怖。
　　我自讨没趣，坐在床边不说话，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这两只到现在还没有回答我。
　　“你们俩怎么来了？”
　　“洛雨说你一大早就失踪了，正好我们在两个下班了，也没事，所以就来了。”田甜说。
　　“姐，你今天都到哪去了？”
　　“不是你说想安静一会儿的吗？”

　　“可是你消失了一天”。
　　“你可以打电话给我。”我说。
　　“我怕影响到你工作。”
　　“当然不，因为我已经被炒了。”我吐吐舌头。
　　“什么？”病房里的三个人同时惊叫，他们都瞪着眼睛看着我，满眼的不可罢信。
　　“上帝。”
　　“耶和华。”
　　“圣母玛丽亚。”

　　“不要这种反应嘛，其实我是骗你们的！”我知道我笑得很阴险。
　　“你……”
　　“……”
　　“就知道你的话十句有九句信不得！”林秋依不满了。

　　刚想反驳，这个时候身后转动门把手的声音响起来，我脆弱的神经“啪”的一声瞬间松驰。
　　“哟，今天是什么日子，刮了台风了吗？”母亲的声音，她的声音很细很甜美，一点也没有同龄人的苍劲，估计是在麻将桌上练出来的，我曾经在麻将馆里几十桌的乱轰轰的嘲杂声中一听就能分辨出她在哪个方向，因为相当多次数的胡牌都能让我她高兴到尖叫。

　　她拿着一大袋子的水果，走进来就把那些袋子往桌上一放，然后看着桌上那些零食，对着身后的人抱怨：“我就说了，洛雨这小子人气这么高，哪里要买这些东西来，你看看，估计他一个月都吃不完。”
　　桌上的东西大部分是来看他的同学买来的，还有一大半是这里这两个女人的杰作。

　　洛叔叔身上还穿着制服，显然刚下班的模样，看上去心情颇好。
　　“洛雨好些了没，看这样子明就天就可以去学校了。”
　　“爸，我早没事了，要不是妈说什么也不让我出院我……”
　　母亲在那里收拾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补品，她一边收拾一边说：“这还不是为了你好，再说你不是转了系吗，法学院的课上不上都没太大关系。”

　　“妈，你这叫什么话？”我不满了，母亲哪有这么教育孩子的。
　　“人话啊，洛雨从小可是我一手培养的，哪像你，叫你学法律叫了无数遍你就是要去念什么计算机，你学得再好人脑能比得过电脑？”
　　“我……”无语了，在这个法学院科班毕业的高材生面前我是永远都没有辩论的资格的。

　　曾经去看过几次我母亲审案子，有一次是一个患者把所就医的医院告上了法庭，当时来听审的几乎都是医院所叫来的助威的工作人员，主审裁判宣布原告胜诉并获得十几万的精神上加身体上的赔偿时，下面的医务人员开始起哄来表达对自己院里败诉的不满，当时母亲就火了，直接站起来说了一句话，整个审判厅里很快便安静得如同小学教室。

　　洛雨出院是两天后的事，本来伤得就不重，这小子也不像呆得住的人。

　　只是自从他到了学校后，再也没有打过电话找我。

　　在一个无所事事的周未，终于忍不住，我把电话拨过去，那边却传来忙音。

　　不会又发生什么事了吧？
　　人是有第六感的，我又神经及其敏锐。

　　我天生多疑，洛雨的电话从来都没有打不通过，至少在记忆里是这样子，说实话我真的挺担心会出什么事。
　　终于在周一的加班过后，看着手机22点13，于是我翻出洛雨宿舍的电话打过去，那边的人说今天一天只有两节课，他上完课就出去了，说是要回家，回家？
　　这个小子要回家干什么？我又打家里的电话，打了半天还是没人接，想起了琼子就住在我家对面的贵族小区里，我迅速给了她一个电话。

　　“HELLO?”一个女声传出。
　　“琼子，你在家吗？”
　　“夏明啊，没呢，我正在跟菲格逛街，我们正准备把分公司开到英国去呢，嗯，现在在讨论实案。”
　　“哦。”我基本上没心情听她说话。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问问你我家有人没，你不在家就算了。”
　　“你家？你家不是灯亮着吗？”

　　“你确定？”
　　“当然确定啊，我出来的时候还去敲过里面的门，里面明显有人走来走去，我按了半天门铃没人应，还以为你又在玩神秘不开门。”琼子说，“啊，不会是进小偷了吧？”
　　“进你个鬼，我们家的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听了她的话我心里七上八下，心想洛雨一定是在家里，但是他在家里为什么又不开门，想起上次他被恒流打了……
　　不会又出了什么事吧？越想我心里越乱，胡乱应付两句：“啊，没什么了，我只是随便问问，你继续继续，我就不充当隐形电灯泡了。”

　　挂了电话我直接拿了包披上衣服穿上鞋就往外面走，打了的直接回家去了。
　　这几天加班，我一直都在工作室，很少回家，有时候也是往林秋依她们那边跑。
　　想起来家里应该是不会有人的。
　　洛叔叔上个星期出去执行任务去了。
　　而母亲也去了厦门出差。
　　蛋蛋被我带到了林依秋那里，现在几乎伦为她俩的玩物。
　　我叹了一口气，脑袋里倒退着以往的画面。
　　有好的，也有坏的。
　　有美丽的风景，让人流泪的过往，还有我们一家四口在一起的温馨。
　　突然有些想念蛋蛋，很久没有给它洗过澡了。
　　不知它在林秋依那过得可好。
　　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就这样，在一幅幅回忆以及胡思乱想的画面中，很快便到了家。

　　“姐……”洛雨坐在我的床前，他的眼睛很红，俊美的脸上爬满了泪水，屋子里一地的烟头，我看着他手里的烟头，惊讶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洛雨吸烟我是知道的，但是他从来没在家里吸过一口烟，更别说是在我的房间里。
　　走过去，把他揽在怀里，心里一抽一抽地痛。
　　我自己就很喜欢哭，自己很伤心地时候伤心到掉眼泪都没有这么难受。
　　洛雨很少会哭，就是在最疼爱他的奶奶去逝的时候他都没有哭过。
　　现在这个样子，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一定是遇到了很伤心的事，或者说是失恋了？

　　拍拍他的头，他的头发很柔软，很像蛋蛋的毛，摸上去特别的舒服。
　　“洛雨，你真是没出息，一个男的居然还在这里哭鼻子，你哭也要去你的房间哭，你难道希望我一进来就被你那一滩的眼泪给滑倒？”我想缓解一下气氛，没想到他好像更伤心了。

　　他动了动嘴角，却没有说话，他把头往我怀里埋了埋，有些委屈地伸出手来紧紧抱住我：“姐，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
　　“好，”我想也不想回答道。
　　突然觉得不对，什么叫我原谅他，难道说是跟我有关？
　　拍拍他的背，清了清嗓子小声问：“洛雨你怎么了？”

　　“你忘不了他，你到现在还是忘不了他，你天天都想差他。”洛雨推开我，眼眶红红的，这头小狮子就像刚从斗兽场里被放出来的，要把我吞没，“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夜修已经死了，他不是好人，他死了，畏罪自杀！”

　　“我知道，你还提这些干什么？我已经不想再想起了。”我冷冷地看着他，回答道。

　　“不，你骗人，不想想起你把他的日记放在房间里书桌上干什么！”

　　我的心里猛地一阵抽痛，比刚才的要强烈好几倍，轰地一声，似乎什么都不复存在。
　　突然想起某天下午收拾东西的时候似乎没有把夜修那本银色的日记本放回柜子里，而且日记没锁。

　　我走过去紧紧拽住洛雨的衣领，他衣服上的小扣子被我扯了下来，叮当一声掉在大理石地板上。

　　“你把它怎么了？”
　　洛雨甩开我的手，笑了，笑得很邪恶，看着眼前这个日渐成熟的男子，从来没有过的陌生。
　　似乎不曾认识，他不是我的弟弟，而是一个从异国它乡远道而来的陌生人。

　　几乎没有勇气转过头去看书桌，努力压抑着自己，不让泪水溢出眼眶，可是却做不到，它们越来越快地涌出来，就像什刹海狂风中的波涛。
　　我连连后退，每退一步心似乎在被扎在针毡上一样抽痛一次，喉咙里好像有什么堵住，说不出话来。
　　把头抵在墙上，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的灯光斜射下来，明亮的灯光，刺得我快睁不开眼，泪水掉下来，我偏过头，看着眼前模糊的影子。

　　夜修的那本笔记本安安静静地躺在书桌上，似乎就像我离开的时候那样平躺着，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却看不出哪里不一样。我伸出手拭去所有的眼泪，终于发现了桌上那些一块一块的碎片，被撕碎的笔记本的碎片，有的在桌上，还有些散落到地板上，它们似乎也在望着我，望着我无声地哭泣。

　　窗外突然划过了一道闪电，我怔怔地看着那道闪电照亮天迹，忘记了害怕，之前有说过，我怕鬼，相比起打雷闪电，我更宁愿撞见鬼。

　　擦了擦眼泪，突然觉得内心变得沉静，我走过去，面无表情地开始收捨着桌上的笔记本的残骸，小心翼翼地收起它们，放到包里，就连地上的一点点小碎片也不放过。
　　洛雨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把手支在脑后，躺在床上不说话。

　　很快便把它们全都收拾好，仔细地把包拉上，看看怎么也不可能掉出来才放地往肩上一背。
　　“我去林依秋那里。”我低声道。

　　还没走出我的房间，一只冰冷的手紧紧地拽住我：“不要走，姐，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对不起的人是我，我不应该对你发火。”

　　“姐。”

　　连转过身看洛雨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我甩开他的手，冷冷地道：“让我静一静，我不想呆在这里。”

　　走出家门前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的雨真的很大，而且我没有伞，冰冷的雨打在皮肤上，瞬间清醒。
　　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这个时候已然是凌晨，又下着雨，街上已然没有几个人，我抱着包，尽量不让它淋到一点点雨。

　　手机在包里一直一直地振动着，街道两边24小时营业的精品城还有游戏室灯光璀璨，经过KFC的时候，发现已然关门。
　　几辆车从我面前驶过去，地上的雨水被溅得很高，雨滴不断地落下来，好像在跳着一场盛大的华丽的舞蹈，天空被霓虹灯光打成了一片嗜血的暗红，很像传说中的圣火焰在燃烧。

　　从来没有过的茫然与心碎，世界这么大，但却无处可去。
　　站在茫茫的街道中央，不知道何处才是我的家，我的归宿。
　　雨水和泪水打成一片，融入了所有的悲伤，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本是早该忘却事情，本就没有何种理由来生气。
　　以前看到或听到他人离家出走的消息时，还颇有不解，何事竟不能解决？要用出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直到今天才真真切切地明白，原来只是迫不得已。

　　眼眶里满满的泪让我迷失了眼前的道路，闪电划过天迹。
　　我吓得连连后退，比梦魇更可怕的雷鸣如期而至的时候，差点丢下手中的包。
　　捂住耳朵，蹲下身来猛然摇头，告诉自己不过是梦，一场将要结束的恶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刹车的尖锐声在我耳边响起，雨没有先前那么大，擦了擦眼泪才发现自己蹲在马路中央，而此时一辆深黑色的车停在我前面。
　　我站起身来，连连鞠躬道歉，一声一声地说着对不起，声音已然有些走调。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打开车门走了出来，他个子很高，背有些佝偻着，当那个人走到我面前的时候，霓虹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左脸上那条疤长得可怖，花白的头发被夜风吹得晃动。看着他脸上的疤，突然觉得异常亲切，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