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的滋味》走路不看景

27、第 27 章

　　“队长，是我。”
　　贺涵心里一整天的干涩都被这一句话浇活了。
　　“队长，在吗？”
　　贺涵轻轻嗯了一声。
　　龙相宜说：“门口的小伙伴收到了死鸟，是快递送来的，没有惊动红花。”
　　贺涵沉默了——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鹞子依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了他的威胁。
　　龙相宜继续说道：“新鲜的死雀，城市里很常见的那种，快递的线索也断了，只知道是同城快递。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沈丹萍是南港人，我和她聊了一会儿这种雀，她说南港冬天有用煲雀汤的习惯，菜市场也卖人工养殖的活雀。你看，是否有必要去张彦楼下的菜市场查探一下。”
　　贺涵突然想起了陈诺的汇报：“我跟了张彦一整天，他的生活特别规律，早上六点起床去菜市场买早餐，8点他和周延言各自上班，中午经常带饭，晚上下班，回家，去菜市场买菜，做晚饭，和周延言一起吃晚饭，如果回家晚就去外面吃，不是江边的鱼火锅，就是菜场旁的沸腾之乡，老板和他们很熟……吃过晚饭，两个人就不出门了。”
　　他想到张彦爱去菜市场，心下有了计较，对龙相宜说道：“多亏你细心，我来安排查访。”
　　龙相宜继续说道：“另外，我和红花卧谈的时候说起了天鹅。她透露，天鹅自大学时代就开始为他们做事。我回忆了其他几只候鸟的情况，不乏大学时就被拉下水的。鹞子虽然没有从花鸟时尚拿过钱，但是更早的时期呢？您看有没有必要查一查？”
　　贺涵掏出笔，记下来疑点道：“很好，相宜，你提供的思路很重要，我尽快安排查账。”
　　是否接收境外资金，是追查定罪的重要线索。当年的花鸟时尚是陈楚楚手下最重要的资金枢纽。大量西方情报资金以各种在南港通过投资、赞助、交易等各种渠道洗白，进入花鸟时尚，兑换成人民币，再作为外勤资金，辗转进入在华特工账户里。花鸟向外拨款的的方式分为常规支付与特殊支付，每月给特工发放的定额资金是常规支付，而大额收买则是特殊支付。特殊支付一般超过100万人民币，花鸟惯于通过投资一部不可能上映的影视作品，召集一堆明星造势，拍摄中途烂尾，投入的资金名义上打了水漂，实际上钱已经到了相关人士手里。因此，关注花鸟的影视投资，就知道候鸟最近有没有大动作。
　　那时，林一清把花鸟拿下来后全力清查常规支付，通过驻扎在财税部门的小伙伴们对花鸟的定额定期支付做了事无巨细的梳理，对洗钱链上的诸多公司展开了地毯式调查，每个小组的后勤都参与其中，给敌人的情报网造成了毁灭式的打击。鹞子之所以漏网，就在于他没有拿过一分钱，连收钱的银行账号都是假的，等他们顺藤摸瓜查过去才发现，收款账号是一个儿童福利院，院长一直以为这些钱只是寻常的匿名捐赠。然而，林一清的话提供了另一个思路，为什么不查一查他大学时代的账目？也就是花鸟时尚成立之前的资金链。
　　聊完了正事，贺涵问道：“你，还好吗？”他心里真正想问的不止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他想问的很多：吃得还好吗？营养均衡吗？有没有按时休息？最近读了什么新书？每天都在做什么？有没有想他？……可是话到嘴边，化作一句无力的——你，还好吗？他们俩的通讯是实时录音的，也许还有小枚或者其他同志在监听，除去这些，成年人之间的感情本就克制而含蓄，贺涵只觉得满腔的思念胀得生疼，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论口齿伶俐，他比龙相宜笨拙得多，如果在家里，必定放弃言语对抗，用最直接的方式让她体会潮水的澎湃与高山的伟岸。然而在这里，他只能紧紧地捏着耳机线不说话，不舍得挂断。
　　那边传来龙相宜格格的笑声：“队长，南港冬天炖雀儿的习惯真特别，您啥时候也请我吃雀儿可好？”
　　贺涵手一抖，听懂了她的一语双关，差点儿把耳机线掐断：“注意影响！”
　　龙相宜不笑了，换了一副特别慵懒、特别敷衍地语气问道：“好吧，队长还有啥吩咐？”
　　贺涵使劲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最后，还有三个字要对你说……”
　　那边瞬间安静下了，他仿佛看到龙相宜瞪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满心期待地望着她。
　　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说的是——早、点、睡！”说着便在她的唧唧乱叫声中满足地挂断了通话。
　　挂掉电话，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也沾染了一点点龙相宜似地争强好胜。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觉得这么做仿佛有点儿幼稚——不过龙相宜一定是更幼稚、更无理取闹的那一个！

　　跟踪的人又换了一拨，隐藏技术也越来越好，张彦一开始还有点兴趣和他们捉猫猫，后来察觉贺涵纯粹拿自己淬炼手下，干脆视而不见。这天下午，他和平时一般下班直赴菜场。昨晚累着延言了，早上起来延言嘴里念叨着他炖的雀儿汤，不如今天再买点儿，去晚了就买不到了。想起周延言，张彦的嘴角忍不住微笑，傻小子争上游从没成功过，居然好意思张口闭口喊他“老婆”，至于自己操持家务，做饭洗碗，不过是心甘情愿、心疼爱人罢了，就让那小子占点儿嘴上的便宜吧。
　　他进了菜场，买了点葱姜，便直奔卖雀儿的那一排，正要挑拣，突然发现旁边与摊主攀谈的是个熟人。
　　——“老贺？”
　　贺涵回头看着他，对摊主说：“你的主顾来了。”
　　摊主笑着说：“是啊，又来买雀儿？今天的货个头真大！”
　　张彦挤出笑意道：“真巧，你也买雀儿？”
　　贺涵说：“不巧，我在等你。”他说着便称了一斤雀儿，让摊主剥皮洗净，塑料袋装好。
　　贺涵拎着袋子，对张彦说：“去我那儿喝个茶吧。”
　　张彦环顾四周，全是喧嚣的市场，看不出他带了多少人。他叹了一口气道：“带路。”

　　坐在副驾驶，张彦心头闪过无数念头。车道越走越偏僻，后视镜里可以看到跟上来的车影。张彦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愿意明白。他手里捏着刚买的葱姜，舍不得放下，仿佛那是与家人最后的联系。
　　SUV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在密林深处停下来，车窗外树荫遮天，估计连卫星也查探不到这样的地方。贺涵停下车，拉起窗帘，旋转座椅，支起车里的小桌子，拿出个迷你的烧水壶开始烧开水，顺口问道：“我只带了安溪的铁观音，喝得惯吗？”
　　张彦深吸一口气道：“都行，你问吧？”
　　贺涵打开音响，想配一点儿聊天的背景音乐，结果一打开正是周深的《天堂岛之歌》：

　　叮咚你会藏在哪里
　　别想要逃离
　　想逃出手心已来不及
　　被遗忘的记忆
　　被你藏起来的秘密
　　不要大声呼吸
　　你已暴露了你自己

　　就着这诡异的音乐，贺涵一边泡茶一边问道：“昨天沈丹萍家的死鸟，是你寄的吧？鹞子先生。”
　　张彦不动声色地说：“贺涵，这是法治社会，凡事要讲证据。”
　　贺涵道：“是啊，这种雀儿很常见，谁知道是不是你买的？就算证明你送了三次死鸟，也没法给你定罪，是不是？”他将一杯茶放在张彦跟前道，“所以我只是问问，没指望你诚实回答。”
　　张彦摸不透他到底查到了什么，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你也知道规矩，只要查不出拿钱替人做事的证据，就不算铁证。”贺涵抿了一口茶道，“陈楚楚掌握花鸟时尚时发的钱，你确实没拿过，但你读大学的时候可没这么聪明，很早就着了人家的道，我们查到了你大学时代的三笔不明收入，虽然数额不大，但对当时的你来说，也不算小了。然后，我顺藤摸瓜，挖到了一些有趣的小东西……”
　　张彦握着茶杯的手僵住了，他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贺涵的手机响了，是周延言的电话。
　　“你审讯时都不关机吗？”张彦吼道。
　　贺涵学着龙相宜的样子耸了耸肩道：“说了只是请你喝茶，不是审讯，你想多了。”
　　他接通电话，周延言焦急的声音传过来：“贺涵，你把张彦弄哪儿去了？他手机都关了！肯定是你干的！私自审讯是犯法的！”
　　贺涵耐心等他说完才答道：“周延言，张彦在我这儿喝茶，别着急？他没事。”
　　周延言道：“他找你做什么？他为什么关机？”
　　“问我？你心里没点数吗？”
　　周延言的声音立马软了下来：“那……如果他心情烦闷，你帮忙开导开导啊！回头我再谢你……”
　　贺涵把手机递给张彦，张彦没用手接，只对那边说了一句：“你自己吃晚饭，我和人谈事，晚点儿回家。”
　　挂了电话，他望向贺涵道：“谢谢你帮我遮掩。”
　　贺涵道：“周延言不是傻瓜，可是他选择相信你！我们也是！”
　　张彦怔住了，惊讶地望着贺涵。
　　贺涵拉起帘子看了看车外道：“勘察清理场地已经完成，可以出去做饭了。”
　　他从冰箱里拿出刚买的雀儿，又挑了个大点儿锅，对张彦道：“帮个忙，教我怎么炖雀儿汤，好吗？晚上一起吃顿行军饭，商量商量下一步计划！”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道：“手机开机吧，别让家人担心，当真不是审讯，你想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