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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贺涵有点后悔把她收进组里,当自己的新搭档。一般来说,每个小组四个人是固定搭配,两个外勤,两个后勤支援,队长必定是外勤,承担着最危险的工作,而队长的外勤搭档则是他最亲密的伙伴。小组一旦成立,除非队员牺牲或者受伤退役,几乎不会发生变动。然而实际情况是,当年一起参加培训夏令营的三十个小伙伴,如今依然活跃在前线的已不足三成。龙相宜和林奇、吕方、胡艳一样,都是夏令营里出来的小伙伴。三年前那场大战中,龙相宜与林一清一起受袭,子弹穿过一清的心脏,也穿过了龙相宜的左肺,抢救回来后康复了好几年,她坚持不肯退役,要求继续跑外勤。何处说她性子单纯,不适合独当一面地领导一个小组;但作为老同志,也不适合放在新人的组里。好说歹说,一定要塞给贺涵。贺涵想着当年的小伙伴,死的死,退的退,留下来的人不多了,一时心软,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这个祸害。他自嘲地笑笑:草率了,一个历经生死的三十岁女人,谁敢说她性子单纯?他摸约有点儿猜到何叔的打算,却实在提不起兴致,只能装傻。
      “你提交的计划书通过了董事会讨论。组建国际部,向海外拓展分支的任务拜托你了,具体由周美美协调。经费就这么多,需要什么政策支持,可以发邮件和我商量,还有问题吗?”贺涵似乎一句多话都不想说。
      龙相宜笑道:“队长,我今天归队,您不请大家吃个饭吗?太小气了吧?”
      贺涵道:“乱叫什么?”
      龙相宜道:“别装了,队长。这是您的安全屋。没有摄像头和窃听装置,隔音效果很好,还有您的小秘书周美美守在门外,老巢经营得不错!”
      贺涵承认不该低估小伙伴的专业素养,他耐着性子说道:“有事说事,不要扯远。我们一起把花鸟时尚的国际架构搭起来。什么时候你觉得有必要组建自己的小组,我一定鼎力支持。”
      龙相宜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门外的周美美大声说:“黄总,贺总正和新来的龙小姐谈事情。”
      门毫无预警地推开了,周美美口中的黄总黄璃闯了进来,看到两个人远远隔着办公桌,坐在各自的沙发椅上商谈,一派和谐的画面,不由失望地“切”了一声。
      他关上办公室的门,使劲嗅了嗅道:“都快六月了,谁还熏樱花香水,有病啊?”
      听到他的话,贺涵一惊,定定地盯着龙相宜。
      黄璃却走到她面前,直接了当地问道:“你认识林一清?只有她才会那么没眼光!”
      龙相宜耸了耸肩道:“差点儿同生共死。”
      贺涵微微叹了口气,黄璃也后退几步,不说话了。
      龙相宜打量着这位黄总设计师。他们俩很明显是亲兄弟,长得七八分像,然而与贺涵的削瘦硬朗不同,黄璃的脸色更加红润饱满,衣着也活泼跳脱得多。
      她点了点头道:“有家室的男人果然不一样,小日子很滋润嘛!鼻子还是那么敏锐!”她站起身来道,“我这就去安排国际部招聘的事情,你们想安排什么人,直接给我发邮件吧。”说着便往门外走去。
      待她走远,黄璃问贺涵:“她见过我?”
      贺涵摇了摇头。
      黄璃又问:“林一清会和别人说这些细节?”
      贺涵认真地摇了摇头。
      黄璃想了想,继续问道:“她什么意思?”
      贺涵说:“自己人。什么意思懒得猜,终归都没什么意思。”
      黄璃放低了声音道:“三年了,你也该走出来了。林一清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惦记这么久?”
      贺涵懒散地说:“我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只是对别人没兴趣罢了。”
      黄璃想了想,说道:“大美女都没兴趣,要不试试男生,我给你介绍几个?”
      贺涵苦笑道:“哥,饶了我吧,我只想好好建设祖国。”
      黄璃摇了摇头问道:“对了,你下午有安排?他们说你把会议推迟了。”
      贺涵道:“我对方案细节作了一些修改,多给他们一点准备的时间。今天是一清的忌日,下午早点下班,去看看她。”
      黄璃道:“我陪你去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林一清的坟在江边山上的烈士陵园。山上风大,卷着枯枝败叶,敲打着路面,仿佛无声的脚步。
      墓碑上,一清笑靥如花的照片,是他亲手从二人的合照上剪下来的。有一年国庆假期,他们四人小队中的后勤张子谦和张小枚去大漠旅行结婚,他和一清当仁不让,作了伴郎和伴娘,这张照片正是幸福的新娘子为他俩拍的。照片中的她笑得羞涩,而他笑得得意飞扬。那时候,她只是大家的队长,而他只是个不识情滋味的大男孩。队长对新人说:“别听贺涵胡说八道,你们的相识、相知、相许,本就是志同道合、水到渠成,你们一定要幸福啊,带着我们所有人的遗憾,勇敢地幸福下去!”不料一语成畿。后来制作墓碑的时候,他亲手剪开了这张两人唯一的合照,剪刀落下的一刹那,他的心也剪断,终于意识到天人永隔。
      贺涵慢慢地撕开一包藤椒牛肉面,调料包仔细地铺在面块上,再拿出准备好的保温壶,开水细细地冲开成块的调料,盖上碗盖,搭双筷子,恭恭敬敬地搁在一清的墓碑前。
      黄璃看着贺涵的动作,不解地问道:“她似乎对方便面有执念?为啥你以前当他房东的时候,偏不准她在屋里吃?”
      贺涵道:“她很用功,错过了饭点,每每用方便面打发。我看不下去,借口闻不惯那个味道,定了个‘不准吃方便面’的家规,没想到反而成了她的执念。后来,无论我烧什么好吃的,她总是惦记着那一口。”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大战之前,她孤身南下调研战场、制定作战计划的某个晚上,他们俩打了个日常汇报的电话。快结束的时候,她说:
      “我曾向方便面大神许愿,保佑行动顺利……如果最后能平安回家,能不能好好酬谢一碗?”
      那时候,贺涵特别听不得方便面三个字,故意用蛊惑的嗓音对她说:“等你回来,我给你烧鱼,再用鱼汤下乌冬面,好不好?”
      一清满不知足地叹了口气道:“这样的人生,活得没有滋味!”
      贺涵低声问她:“你想要什么滋味?”
      一清秒怂,噤声。
      原来,思维缜密、逻辑清晰、无所不能的林小队长,也有胆怯的时候。那一回,大约是贺涵第一次说得她哑口无言,着实得意了好几天。然而此后,他再也没有等到给她烧鱼汤乌冬面的机会,归来的是大捷的消息和她冰冷的尸体。
      回忆有多么甜蜜,就有多么苦涩。贺涵仰起头,看暮云舒卷,压得很低,仿佛伸手就能够得着。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甚至没有牵过手,一切从来没有开始过
      他害怕拒绝,而她拒绝的方式,必是悄无声息地把他捧上某个不得不离开她身边的高位。那时候,他犹豫着,珍惜着与她一起搭档、出生入死的亲密……默默地跟随着她,支持着她,读完了她读过的书,看遍了她看着的风景,浸染了她的生命——直到有一天,悄悄地发现,她说话地时候突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直到有一天,他盯着她的眼睛时,她装着若无其事地别开脸,耳垂却红了;直到有一天,他说想去她长大的地方看看,她犹豫了片刻,轻轻地说“好呀”……那时,他便打定主意,等筹备多年的南港之事了结,他就申请退役,重新开始一段人生……然而,南港大捷之后,他留了下来,只为替她报仇,完成她未竟的心愿。
      黄璃轻咳了一声道:“周延言下周来公司谈合作,你知道吧?”
      贺涵瞬间从发呆中清醒过了,慢慢地说道:“他还有脸来?”
      黄璃问道:“当年到底怎么回事?周延言不是在南港行动中负责林一清的安全吗?”
      贺涵道:“但凡他对林一清多一分信心,就不会擅离职守,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给敌人的狙击手腾出位置。”
      “这次的合作怎么办?”
      贺涵慢条斯理地说:“让龙相宜去周旋,我不想见他。罚也罚了,他家队长顶了罪,我又不能对他怎么样,真没意思!”
      黄璃道:“听说龙相宜当年也差点儿被他害死,能给他好眼色?但她的国际部拓展海外市场,哪里能离开周延言的支持。这是给龙大美女挖坑呢?你对她有意见?”
      贺涵道:“让她知难而退罢了。我们的工作,哪一次容易过?”
      黄璃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些人,一步一坑,累不累!还是我家林奇好,道心坚定、心性纯洁,活得轻松。”
      贺涵看着他哥道:“在我面前秀恩爱,很有优越感,是不是?”
      黄璃给他脑袋呼了一巴掌道:“你是自找的!若当初听我的,和她睡了,估计早不惦记了;结果呢,连手都没牵过,拖泥带水,意犹未尽,才弄得自己半死不活,专门折磨身边关心你的人,很得意吗?幼稚!”
      贺涵被拍得低下了头,缓缓地蹲下来,沉默半晌,脑海中闪过无数人的脸,终于无力地说:“都是我的错,她也是个可怜人。”

      正说话间,远远传来张小枚的声音:“就在前面,累死我了。”
      贺涵循声望去,张小枚和张子谦都来了,正往山上爬。
      张小枚大口喘着气说:“山下就闻到了方便面的味道。老贺,你真没创意!”
      张子谦说:“黄璃也来了?今天怎么有空?”
      黄璃道:“跟着他来的,怕他胡思乱想。”
      贺涵道:“瞎操心。”
      张小枚摆上两碟水果,便开始絮絮叨叨:“一清姐啊,我和子谦都好。孩子上小学了,成绩一般般……贺涵把大家都照顾得很好。最近,龙相宜也来了……如果你泉下有知,就让贺涵早点脱单吧……”
      贺涵摇了摇头道:“怎么又扯我?我单身一人,碍着谁了?”
      子谦按着他的肩膀说:“大家都希望你幸福,逝者已矣,都三年了,你想开一点。”
      黄璃心里突然有点堵,别开眼去,望着山下碧透的江水,深深地呼吸几口。

      就在这时,黄璃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前方的小路悠悠走来,他定了定神,发现是龙相宜。
      她换了一身素色的西装裙,婷婷袅袅地走过来,惊讶地说:“大家都来了啊?”
      小枚赶紧道:“老贺,我约了相宜来看看一清,没想到会碰上你。”
      贺涵望着龙相宜道:“你挺厉害的。”
      龙相宜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在林一清的墓碑旁蹲下来道:“这张照片,我没见过。”
      小枚解释说:“是我结婚时拍的,本是张双人照,被贺涵藏起来了。一清过世后,实在找不到照片,贺涵才拿出来,把一清的那一半剪了贴上来。她一直都是个谨慎的人,不会轻易让人拍到。”
      相宜轻轻抚着照片边沿,喃喃道:“原来还有这样一张照片?”
      小枚扶着相宜站起来,端详着她道:“好久不见,越来越美啊,你那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怎么样了?”
      相宜说:“去年我出院,正赶上他家孩子的满月宴,挺好的!各不相欠!”
      小枚又道:“大病一场,又休养了一两年,没事了吧?”
      相宜说:“失血过多,伤了脑子,有些事情不记得了。花了很长时间融合记忆,做康复,训练体能,希望不会给大家拖后腿。”
      子谦道:“听老贺说你加入我们小队,我还挺吃惊的,本以为你会新拉一支队伍。”
      相宜嫣然一笑道:“你们不就缺一个我嘛!”
      贺涵一愣,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不及深想,就见她转过头说道:
      “贺涵,听说你常去一清爸妈家坐坐,他们还好吗?”
      贺涵赶紧转移心神,忍者不快,客气地回答:“身体还硬朗,收养了一个小姑娘,依旧取名一清,但终究是难过的……”
      龙相宜抿了抿嘴,轻声问道:“下次你去的时候,能叫上我吗?”
      贺涵终于忍不住了,对她吼道:“你去干什么?要和老人家说什么?说说林一清怎么死的?你够了吗?”
      子谦看出贺涵不对劲,拉了拉他,轻声提醒:“老贺!”
      龙相宜却不放过他,针锋相对:“你不是人家的女儿,怎知我不能给他们带来更多慰藉?”
      贺涵站直了身子逼向她,身高的优势,几乎逼得她往后倒:“龙相宜,你在我跟前晃来晃去,到底要怎样?”
      龙相宜丝毫不怵,指尖推开他的胸膛,也站直了身子,迎着他的目光慢慢说道:“我该要怎样?作为活下来的那一个,我能有什么选择?我要把一清的遗憾一个一个地填满,吴笑笑的仇,一清的恨,朋友的挂念,家人的伤怀,还有你,一个都不落。”
      贺涵怔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黄璃看着他哑口无言的样子,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渐渐松弛下来。
      张小枚轻轻拍着相宜的背说:“别激动,慢慢来,来日方长。”
      贺涵再次无力地蹲了下来,对视着照片中一清的笑颜,轻声问道:“这是你希望的吗?”
      暮色更浓了,仿佛能听到江水拍岸的呜咽声。
      龙相宜也蹲了下来,温和地对贺涵说道:“对不起,不该逼你太紧。以前,我一直以为生命很长,什么都可以慢慢来;后来才发现,生命太短了,生怕来不及。”
      说着,她站了起来,对两个小张说:“我先走了,下次再聚。”
      她又望向黄璃,轻声道:“好好照顾他!”
      黄璃端详着她陌生的模样,没好气地说:“不用你吩咐,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吧?”
      龙相宜低下了头,说道:“对不起。如果有下一次,就让我来承受哀伤,好吗?”
      黄璃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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