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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番外 爱之死(上) ...

  •   殷怀从一伙猎户的孩子手中救下只虎崽。
      它被欺霸得遍体粼伤,奄奄倒在雪地里、白的雪与红的血间。
      它大概只有一两个月大,还未出哺乳期,却因为母亲刚刚伏诛而被迫断奶。
      殷怀把它抱进怀里,小虎感到温暖,用头不断拱着殷怀的前胸,又嘬咬他的衣襟。
      殷怀把它带到处山洞中,为它包扎、疗伤。
      没有母乳,虎崽呦呦吠哭,却因为虚弱,像猫在吟叫。
      殷怀只好给它炖种松茸肉汤作为代餐。出乎他意料的是,小虎崽喝得很痛快,餍足之后,又趴在殷怀膝间,倦倦入睡。
      小虎崽的伤好得还算快,也迟迟没有对松茸汤表现出厌倦,这让殷怀微微松了口气。但令他忧心的是,外伤虽已痊愈,更深层的创伤却未能根治。
      失去母亲的小虎变得格外胆小,且极度依赖殷怀。它整日整夜地黏着殷怀,用柔软的毛发蹭抵他,又用浅棕的口鼻舐舔他,像只长了虎纹的温驯大猫。
      殷怀起先还不以为意,直到带着小虎到林中散步时,亲眼目睹它被只野兔跳起来捶打头部、却只知道抱头痛哭,这才发觉事情似乎有点不对。
      于是殷怀找来只犬教小虎狩猎。可孰料猎尚未狩成,小虎又被恶犬凌霸,不仅被咬得浑身是伤,夜里还吓出高热。
      殷怀连夜就将大狗扫地出门,又惆怅地给小虎熬起肉汤。
      要是实在学不会猎物,那就被他喂一辈子汤好了。殷怀想着想着竟觉出欣慰,摇头失笑起来。
      外头又飘起了雪,柔软,纷然。
      小虎在他怀间嘤咛着扭身,殷怀随手为它梳理毛发,小虎感到安抚,呼吸又变得均匀、绵长。
      从此后,殷怀放弃了拔苗助长,只把小虎当成大猫养着。
      他们会在森林里玩闹追逐,小虎的体型渐渐变大,四肢开始显出强劲,奔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在追逐游戏里表现得愈来愈游刃有余。
      它会先伪装成从前那样焦急迫切却又追赶不上殷怀的模样,等对方心软放慢步子时猛地加速,一跃而起扑向对方。
      殷怀猝不及防被它扑倒在蔷薇花丛中。挣动之间,被蔷薇茎上的钩刺划破脖颈,勾出浅浅的血口。鲜血很快淌下,殷怀压根没有发觉这丝疼痛。
      小虎却受了刺激一样将头埋进他的颈窝,迷恋地嗅闻。
      湿热的鼻息一下下打在殷怀颈部,他忙地推拒:“别闹了,好痒……”
      闻言,小虎不自觉地吞咽下口唾液,而后惊醒,倏地弹开。
      回程的路上,小虎反常地沉默着。回家后,更是第一次没有将殷怀熬制的肉汤喝完。
      殷怀真正注意到小虎的异常是在又一个月后。
      深夜里,他听见窸窣异响——小虎故意将动作放得很轻,从他怀间立起,而后缓慢地步出山洞。
      殷怀起先还以为它去小解,可等了许久,都没见它回来。
      初秋的夜,细微地冷。
      失去小虎毛茸茸的温存后,殷怀有些难以入眠,索性披衣到洞外寻它。
      月亮升起来前,刚落过一场秋雨。
      洞外泥土潮湿,又被覆上层白霜样的月色,让小虎留在泥上的爪印更加清晰,它们径自排列向林的深处,匆忙,迫切……
      殷怀蹙眉,循着足迹寻去。
      今夜是圆月。圆月里,仿佛驻有群狼,此起彼伏地嗥啸,催促着他完成这场宿命般的夜奔。
      ——他找到了小虎,在最黑暗的林深处。
      它正嘶咬着白山羊柔弱的颈。那山羊四蹄激烈蹬动、抽搐,最终归于平息,只双眼瞪向殷怀所在的树丛。
      血,到处都是血,从山羊脖颈与虎口的交合处漏出的血,四溅在雪色一样的月色里,像是古老、血腥的献祭仪式,显出残忍的圣洁。
      殷怀忘记自己是怎样走回山洞的,他连思考都遗忘。
      锅中还盛着已冷掉的肉汤,那是小虎没有喝完的。耽溺于饮血食肉的野兽,怎么还会对松茸肉汤有兴趣呢?殷怀泼掉了剩汤,躺回垛床。
      涌动的黑暗里,殷怀张着眼发呆。
      直到洞口又传来窸窣的响,他才慌忙合眸。
      小虎放轻步子,走进山洞。
      踱到殷怀近前时,它停步,打量向他。
      殷怀的身体绷得有些紧,他能感受到小虎的目光始终徘徊在他身上,最终留连在他脖颈之间。
      殷怀只觉被它盯着的部分血脉贲张。虎食山羊的一幕里,山羊那婉转的肢体、绝望的凝视,让殷怀的呼吸渐渐变沉。他不知道小虎是否也会吃掉他,黑夜给了它黑色的眼睛——野兽的眼睛。
      小虎俯下身,将脸凑近殷怀的颈窝,贪婪地嗅闻。
      这是它常做的动作,可殷怀却再猜不透原因——对于野兽而言,食欲和爱欲的渴望是同种本能、同种兽的激情。
      小虎开始拿它的牙齿轻轻啮咬殷怀颈间的肌肤。它的动作十分温柔,让殷怀几乎感觉不到疼,却给他带来一阵阵心悸。
      他迷茫地想——或许爱与死也会给人带来同样的高峰体验——他和小虎,都已分辨不清。
      殷怀几乎被这啃咬啮噬掉所有理智,他感到晕眩,喉头哽咽,不自觉地泄出呜咽。
      小虎被他这声低哭慑住,停下动作,而后又用毛脑袋不断蹭着殷怀,像在撒娇。
      殷怀终于控制住情绪,他尽量自然地翻身,背对小虎。
      小虎并没觉察出异状,踱步到殷怀另侧,挤进他怀里,满足睡去。
      小虎醒来时,殷怀正静静望着它,满眼血丝。
      小虎跑近,拿收起尖爪的肉垫拍打他,又在他身上乱拱。殷怀按住它,它就用长满倒刺的舌轻舔他的手心。
      真像只大猫啊,殷怀想。可山羊的死状历历目前。
      殷怀叹了口气,一边为小虎顺毛,一边道:“每只虎长大,都会离开家独自生活,你现在也已长大了。”
      小虎惬意地眯眼,又用舌去濡殷怀手指。
      “所以我现在放你离开,从此以后,你便独去生活吧。”
      小虎自然依旧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还在对他摇摆虎尾。
      殷怀狠下心,将小虎驱赶出洞。
      开始几次,小虎又以为殷怀在同它玩闹,很开心地反扑上来;可被殷怀疾言厉色地驱打后,它才意识到对方的情绪,只当自己同当初那只欺负它的猎犬一样犯了大错,哀哀地守在洞口,再不敢踏进,一瞥一瞥地注目殷怀。
      月亮再升起时,暴风雨便来了。
      小虎仍趴在洞外,任风吹雨淋,一动也不动。
      殷怀直等到三更天,才抬步向洞外,却意外发现,小虎竟还没有走,它伏在泥里,毛发又脏又湿,因为淋雨,整只虎都恹恹地。
      听见殷怀脚步声时,却仍第一时间抬脸向他,弱弱地叫了声,像在讨饶。
      殷怀的心瞬间疼起来,像被很多只虎嘶咬下咽。小虎天真懵懂,甚至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它本来就没有错啊,它不是温驯的猫,这是他们俩必须分离的宿命。
      殷怀将小虎抱回了山洞,在哄睡对方之后,连夜离开了这片山林。
      月照山林,广袤却也孤独。
      殷怀收回回望的目光,加快赶路的脚步。

      雪落如月色的时候,殷怀回到过这里,悄悄探了次他的大猫。
      大猫消瘦下不少,殷怀找到它时,它正趴在山洞外流泪。
      雪下得细密。
      外间那么冷,它却不肯进洞躲雪,只是蜷缩着身体、默默地哭。
      殷怀叹了口气,犹豫半晌,还是选择悄然离去。
      可在那一次后,他不知怎地,总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总感觉在暗处有双黑色的眼正窥视着他。
      春天来了,蔷薇开了。
      殷怀随手摘下一朵时,无意被蔷薇花刺刺伤了手指,他轻轻地“啊”了声。
      随即挤压指尖的伤口,喃喃道:“好疼啊。”
      这声之后,果如预料,不远处的丛间,又传来窸窣异响。
      他不由失笑,转头朝声源处高声道:“还不出来吗?崽。”
      过了好一会儿,草丛中才探出只缩头缩脑的小老虎。它身上的毛发因长期流浪而沾满枝叶,神情惶惶,小心地看着殷怀,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
      殷怀走近它,将新撷的蔷薇凑到它鼻间。
      小虎紧张地嗅了嗅,大概不习惯这香气,它哈啾一声,小小打了个喷嚏。
      而随着它抖动身体的动作,嗅闻蔷薇的大猫霎时竟变成了个全身□□的少年。
      他睁着双清纯的杏眼,愣愣看向殷怀,面容竟比殷怀指间的蔷薇花,还要好看。

      ——记殷怀的一场仲夏夜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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