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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一章 候人兮 ...

  •   “沈仙郎,你可真真薄情,好不容易来人家家洞府一趟,都不坐坐便要走吗?话还没说几句,真是好伤人家家的心呀!”

      说话之人是个同常恒年纪相仿的少年,杏腮柳眉,身段窈窕,生得风流。一身绛粉衣裳,遍悬银铃为饰。他边说话边拉常恒袖口,动作间银铃叮咚作响。

      常恒拂袖,避开他拉扯,淡淡道:“有话便说。”

      少年嘻笑道:“阿碧,你听没听说,巫山二女前些时候决裂了,高禖离开巫山,不知远走去哪了,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却也没人清楚具体缘由。”

      常恒敷衍地嗯了声。

      少年继续道:“说起来,这高唐同东君殿下还有过一段情呢!也是不巧,殿下渡劫去了,而我又是这段时间才认识得你,不然,我跑去榣山那么多次,怎么着也该能见到他一两次了。真想知道,这传闻中的天之骄子到底是什么样子啊?”

      他兀自念叨着,直走出一段路,才发现常恒犹定在原地、神情怔忡,不由也顺着对方的视线朝山下望去。

      涂山山脚下,有株女娇嫁给夏禹时亲手植下的桃树。而今四百多年过去,这树已木干粗硕如擎柱,分枝散开,几乎蔽下半座山底。

      现下,正是桃花盛时。

      花雾之下,有个正在倚着树干喝酒的男子。一壶仰尽,他自然地垂落视线,同下山人相视,随即莞尔一笑——

      与常恒同行的少年不期然对上他的视线,蓦地捧心叫道:“阿妈,我这回子真要恋爱唠!”

      殷怀挑眉,就见那少年倏然化作只九尾白狐,朝他扑来。

      还未靠前,白狐的一只尾巴便被常恒捉住,白狐前进不得,只能四爪乱挠道:“郎君来涂山做甚?阿绥是此处山灵,郎君有何需要,尽管同阿绥道来……”

      殷怀笑道:“候人兮。”

      随即他看向狐狸身后的常恒,道:“这是你新交的朋友吗?”

      常恒松开九尾狐尾,介绍道:“他是涂山苗裔,单名一个绥字。”

      又转头对涂山绥着重道:“这是东君殿下。”

      小狐狸顿时吓趴在地。直到殷怀与常恒相携离去,涂山绥才回神,喃喃道:“阿妈呀——”

      半载未见,乍然相逢,殷怀与常恒都略有些不自在。行过段路,两人忽同时开口——

      常恒道:“殿下怎会到涂山来?”

      殷怀则道:“你与那个朋友,是如何认识的?”

      殷怀一笑,那点生疏的错觉散去,他答道:“我昨夜劫过,本想直接回榣山,半路碰见东海若公,他同我讲你正在涂山做客,我便改道来这里候你。”

      常恒道:“不是做客,只是恰巧来这里处理事情。我不知道殿下会今日回来,若是知道,定会在榣山等您。但殿下能……第一个想到来找我,我还是,”他嘴角上翘,强调道:“特别惊喜。”

      殷怀见他步伐都轻快起来,不由失笑道:“原本我听东海若公说,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已能独当一面,还以为你当真已长大了,不想还是这副孩子心性。早见一会儿与晚见一会儿又有什么区别?”

      常恒抿唇。

      殷怀道:“不过我先前一直忧虑你性子孤冷,现在见你结交了新朋友,终于可以放心。我看那孩子挺活泼的,倒正好与你性格互补。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常恒道:“与殿下彭泽别后,我便来涂山附近解决请愿牌上的异事,遇到了点麻烦……涂山绥帮了我。”

      那日正逢十五,常恒体内的萃雪刀又开始作祟,他控制不住,险些大开杀戒时,涂山绥路过,用药迷晕了常恒,阴差阳错帮他渡过了望日。

      殷怀听罢,不由皱眉道:“凌霄呢?我不是让他跟着你?”

      常恒自不能说对方早就被自己打发走,只好沉默以对。

      殷怀便将他的沉默自动理解为凌霄阳奉阴违,气极笑道:“好,我回头找他算帐。”

      又道:“你那朋友既帮过你,便要好好答谢人家。择日请他来榣山做客吧,我也好亲自同他道声谢。”

      常恒应下。

      两人乘天马车回到榣山。

      常恒跳下马车,声调上扬道:“小橘,你看谁回来啦!”

      正把脸完全埋在盆中的橘猫闻言抬头,“喵”了一声。

      殷怀震悚,难以置信道:“你说它是谁?”

      常恒已跑过去,抱起橘猫,向殷怀展示,闻言莫名道:“是小橘啊!殿下不记得它了吗?”

      殷怀神色复杂地望向那只庞然大物,对方被常恒提抱起来,垂成长而宽的一条肉毯,正一脸呆滞地注视着自己。

      殷怀默然半晌,又低头打量小橘身前的食盆。五只盆整齐排成一线,每只盆里都堆积着小丘状的鱼干。

      常恒解释道:“小橘每天要吃五顿饭,有时候我不在家,会像这样提前给它备好,它饿了就会来吃……”

      殷怀嘴角抽搐,打断他道:“它从今以后,每天只可以吃三顿,每一顿饭量都要减半。”

      小橘自此开启了惨绝猫寰的减肥历程。

      涂山绥应邀来榣山做客时,就见它一脸“生又何欢”地四仰八叉躺在食盆边,往日盛满小鱼干的食盆里现下只得一点清水。

      涂山绥奇道:“这猪怎的了?”

      常恒不满道:“它叫小橘。”旋即又道:“殿下勒令它节食。”

      涂山海闻言,立马笑得眉眼弯弯,称赞道:“殿下当真英明神武,你看,我早就说它肥吧。”

      常恒不理他,自顾自撸着小橘。

      涂山绥又兴奋道:“殿下以百年身渡二劫的事现已传遍了神祇二界,大家都议论说,殿下这等天资,实属千年难遇,是凤皇之后的第一人呢!”

      常恒继续垂眼撸猫。

      涂山绥突然神秘兮兮凑近,压低声音道:“阿碧,我们从今以后就做好姐妹吧。实不相瞒,我先前还对你存过几分妄想,不过那是之前的事了,现在呢,我已经移情别恋。不是你不好,只是你毕竟年岁还小,比不上……”

      常恒眉间紧蹙,打量着涂山绥脸上妖异的桃花妆,心中突然警铃大作,寒声道:“比不上什么?”

      涂山绥羞涩一笑,低头捋发,半晌才不答反问道:“阿碧,你可知金乌何故三足?”

      常恒咬牙道:“何故?”

      涂山绥嗔道:“自是因为两腿间夹……由此想见,殿下那物一定特别……啊!”

      常恒不待他说完,已忍无可忍,拔刀刺去。

      涂山绥慌忙躲避,花容失色道:“是殿下邀我来的!你怎能如此对我!救命啊!殿下!杀人啦……”

      常恒一路挥刀,将涂山绥赶下了榣山。

      回到顶峰,迎面便遇上凌霄与殷怀,常恒正琢磨着要如何解释涂山绥被自己打走的事,便听殷怀道:“那个狐狸精,你以后少和他来往。”

      常恒惊讶道:“啊?”

      殷怀唬着脸道:“你心思单纯,不明白世情险恶;他居心叵测,不宜为友。”

      凌霄在旁忍俊不禁。

      常恒依着礼数送凌霄下山时,实在忍不住,问他道:“你同殷怀说什么了?”

      凌霄笑道:“殿下找我问责,我推卸不得,只好移祸于涂山绥,告知殿下他当初迷晕小殿下您,并非为救人,而是心存不轨。殿下听后大为震惊,又仔细询问我细节,便忘记追究我未陪同小殿下历练之事了。”

      常恒满意颔首,又道:“你此来,只为这事吗?”

      凌霄道:“这是其中一件。另外,则是君上派我来给大殿下传询,明日,君上要为大殿下在汤谷设宴庆功;君上还嘱咐属下给小殿下您带个话,明日的庆功宴,请您务必也要到场。”

      常恒面色微变,紧张道:“父亲找我,有什么事?”

      凌霄微笑道:“属下不知。只是为人父母,哪有不惦念孩子的?君上许久不见小殿下,自是牵肠挂肚。”

      常恒心事重重回返峰顶。

      殷怀彼时正坐在崖端饮酒,斜阳绾尽杨柳丝,隔着依依夕柳,常恒伫视着他的背影,竟觉出些寂寥。

      他走过去,坐到殷怀身边。

      二人沉默着观赏千山落照,不知不觉间,便至月上柳梢。

      殷怀喝尽了手中的酒,这才转头对常恒道:“怎么闷闷不乐的?因为我不许你再同那只男狐往来吗?”

      常恒摇首,不答反问:“殿下呢?修为境界又上一层,难道不应该很高兴吗?”

      殷怀默然片刻,道:“没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旁人口中的溢美之词,我若当真,那才是糊涂。”

      常恒轻轻道:“可总有人会当真的啊。”

      殷怀没能理解他这句意有所指的感叹,吁出口气,缓缓道:“我这些年,一直避免回汤谷,因为实在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过去的事,就像一块烂疮,我甚至不想触碰到它的边缘,但我也同样知道,我逃避不了,只是在无谓地拖延着时间。”

      常恒静静听着,不置一词。

      殷怀道:“凌霄对我说,那毕竟我的母亲。他说,为我自己考虑,我不应该再去重提旧事,或许他说的没错。可阿恒,他也是我的弟弟,他什么都没有做错过,却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常恒眼圈泛红,他压抑着哽咽,道:“有些人的存在本身,对另外的人而言,可能就是一种错误。”

      殷怀仰头,望着明月,道:“我不这样觉得。我最少,也得为阿恒讨一个说法。我知道这没什么用,甚至会让人更加难过,可如果不把一切弄清楚,我实在良心难安……”

      常恒吸了口气,忽然道:“殿下,您看,月亮又要圆了。”

      殷怀霍然被打断思绪,一怔过后,也叹道:“是啊,消消长长,又是一轮。”

      常恒望着月轮,忽有些释然——

      他觉得自己对殷怀的感情,就像这天上的月亮,因着种种人事,或盈或虚,时消时长,但最终,或者说,至少在这一刻,常恒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还是那样纯净地爱着殷怀,他暂时剔除了那把刀的影响,他对他的爱,依然是清澈无垢的。

      虽然,可能,只有这短短一刻而已。

      十里汤谷,今日五里都载满客筵。

      天君为骄儿摆宴庆功,四海八荒但凡有些身份的神祇都受邀来此赴宴,殷怀到时,汤谷正值此宾客盈门、沸反盈天的场景。

      前来为殷怀牵马的喜鹊精喋喋道:“殿下可好几年都没回家了,女君可是日夜都想着您呢,尤其是您去渡劫那段时间,女君天天祈愿您平安,这次殿下平安归来,女君更是喜不自胜,十天前就开始张罗这些宴筵了……君上也早就来了,正在谷中招待宾客呢!”

      殷怀听他说起羲和时,始终表情淡淡,直到听闻郎夋也已到场,才微微笑道:“父君闭关己久,我也有段时日未去九天向他问安了。”

      喜鹊精旋即牵着天马车离去,另有布谷鸟引着殷怀向谷中去。殷怀前走几步,霍然回首,对仍在原地踯蹰的常恒道:“怎地还愣着?”

      见常恒脸色有些苍白,殷怀皱眉道:“怎么,不舒服吗?那我让它们领你先去休息——”

      他的话蓦然被前来相迎的凌霄笑着打断,凌霄道:“小孩子,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许是怯了。”

      殷怀未予理会,只温声道:“还好吗?”

      常恒咬唇半晌,终于颔首道:“走吧,我没事。”

      几人行至客筵,殷怀便开始不迭声答谢起各方恭贺,应酬间隙,常恒忽然靠近,小声道:“殿下,我可以,再拉一次你的手吗?”

      他语调近乎乞求,落入殷怀耳中,却格外突兀。

      殷怀责声道:“大庭广众,你搞什么?”

      常恒垂首,不再言语。

      殷怀压下怒火,低声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此时,已近前席,座客皆为贵宾,殷怀不敢怠慢,遂不再理会常恒,转而一一向众人问好。

      云使容与身边,坐着个生面孔的青年,见到殷怀,嘴里含的瓜果还没咽下,就热情同他招呼道:“东君殿下,恭喜恭喜呀!”

      殷怀拱手笑道:“是……参差君?”

      参差囫囵咽下果肉,口齿一下清楚起来,开始滔滔不绝:“是我是我,这不是你爹郎夋让容与寸步不离地监视着我嘛,我这才不请自来,蹭顿饭吃,别介意哈……”

      殷怀略窘,下意识向首席看去。

      郎夋正站在席间,同地君宵烬交谈,察觉到殷怀的视线,他亦朝这边看来,随即挥手笑道:“阿恒,到为父这里来。”

      殷怀一怔。

      郎夋发话,使得前席的宾客一时都安静下来。

      于是,郎夋的声音便更为清晰毕闻,只听他重复道:“常恒,到父君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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