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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倾盖故 ...

  •   祝槿问话甫一脱口,便开始忐忑。

      不想,合欢完全沉浸在自己震惊的情绪里,根本没注意到他们的对话:“他,他怎么会突然醒了?这不可能啊……扶桑不是没唤醒他就魂飞魄散了吗……”

      殿上俯视的鬼君,与殿下仰视的云中君,就这样四目相对良久,两处无言。

      敢于打破这沉默的勇士是原本畏手畏脚跟在弄墨主身后的傅文。

      他突然举步,在弄墨主惊悚的注视下,腆着肚腩挪到了常恒的身前,凭借自己傲人的体形,打断了二君暗潮汹涌的对视,完完全全将云中君挡在了身后。

      傅文从容地掸袖,道:“今天,我要向各位揭露一件鲜为人知的事,”他背手,肥硕的身躯体竟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魁城早已是一座无主之城!”

      弄墨最先回过神来,他颤颤指着傅文,怒斥道:“疯子!君上,此人,此人……”慌张之下,他竟一时不知,是该先撇清自己的关系为好,还是该先斥责对方危言耸听为妙,只觉词不达意。

      于是万语千言合成一句:“杀了此人!”

      然而,这个整日唯他马首是瞻的幕从直接忽略了他的存在,傅文只略停顿了一下,便继续道:“眼前的鬼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鬼君了。”

      席间列位已纷纷从复见云中君的惊惑中回过神来,此刻,都下意识地朝殿上看去。

      鬼君抬手挥退了左右宫侍,气定神闲道:“哦?”

      下一刻,祝槿却听到合欢暴跳如雷着大骂:“哪来的死肥猪!老娘一巴掌把你拍成猪肉脯!”

      傅文继而道:“世人皆知鬼君的法器合欢鉴是一面法镜,却不知这法镜的来历、渊源。当年,古天君凤皇膝下有一养女,名叫合欢。”

      这个名字甫被提起,便有几位宾客面色微变,参差“啊”了一声,立时引来几道目光。他忙笑着道歉:“无意打扰,无意打扰,您请继续。”

      傅文根本未理会他,侃侃讲述道:

      “这合欢的身世,十分曲折,她的生母是凤皇的表妹,生父则是古地君烛阴的堂弟。”

      “后来,龙凤首战爆发,她父母也受波及,相继命殒,这孩子却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并且被凤皇找到,带回昆仑教养,一直到龙凤决战后,和走火入魔的凤皇一同不知所踪。”

      “孰知合欢当年的存活并非是由于幸运,她在机缘巧合之下以己身为器,铸就了一只宝鉴,便是所谓的合欢鉴。”

      “世事变迁如沧海桑田,合欢与合欢鉴自龙凤决战后便隐于世间,直到鬼君破幽冥出、据占魁城,此鉴才再次为人所知。”

      “合欢鉴本体便是镜子,最长于幻形,而这歹徒竟在所有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假冒鬼君、鸠占鹊巢! ”

      鬼君极富耐心地等他说完,而后,才懒懒道:“我是合欢如何?不是又如何?”他甚至坐回到座上,微微叉开双腿,睥睨傅文道:“遑论不管我是谁,你都能奈我何?”

      傅文冷笑一声,手中聚起一道剑气,径直向鬼君劈去。

      鬼君嗤笑一声:“蚍蜉不自量!”接着,身形骤起,避开那道剑意,悬上半空,俯视向殿内所有人。

      傅文出手的刹那,宾客纷纷起座离席,留意着战况。

      傅文喝道:“你既不是鬼君,那么当初幽冥与魁城所订立的盟约,便再作不得数了。陆离君,你还要放任原本该在幽冥闭谷中的数万鬼魂羁留魁城吗?”

      陆离听闻这话,面上露出犹疑神色,像在举棋不定,彩鸨羽扇却已率先倍长数尺,七色翎羽泛起冽冽寒光。

      忽然,他手腕翻转,运扇如刀,刺向的却是傅文。

      傅文怒道:“陆离君!”腾挪避闪之余,手中剑意再聚,朝陆离斩去。

      陆离运扇格挡,剑光砍上羽扇,碰撞出尖锐的长鸣,那七彩羽翎却分毫无损,在剑光的映照下,流烁溢彩,利势逼人。

      就在傅文与陆离短兵相接的一瞬,皂衣男子也动了起来。他紧握剑柄,轻巧一跃,去向陆离身后,但长剑还未出鞘,一道紫影便挡住了他的去路。

      冯夷道:“局势尚不分明,风使何必如此心急……”他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利风削去了半身外袍。

      皂衣男子收回掌风,警告道:“滚远点。”

      就在他们二二对抗之际,常恒忽然凝眉,道:“不好。”

      他猛地抬头,与浮在空中端详战局的鬼君对视,下一刻,便飞身向对方刺去。

      这一刀快如流星,眨眼间已至鬼君脚下,却凭空被阻,卡在他金履下三寸处。

      常恒面上一闪而过痛色。随即,他紧咬牙关,手上雪刃随着身形旋成亮钻,硬生生抵着那层看不见的阻碍又上抬了寸余。

      鬼君始终漠然地注视着脚下的一切,直至此时,才终于出手,拊掌而下,拍向常恒颅顶。

      水帘洞随着他的动作倒悬,祝槿立时头朝下栽了下去。

      就在祝槿下落的瞬间,一股力量精准地命中他的背部,将他拍向那道坚硬如冰的水帘,那清清冷冷的男声道:“去吧!”

      原本不可逾越的水帘在祝槿砸上去的一瞬忽地裂开,他朝外跌落,恍惚间,听见合欢怒不可遏的声音:“丹阳,你坏我的好事!”

      祝槿落入了一个冗长的旧梦里。这是一段早被他遗忘在岁月深处的回忆。

      他看到七、八岁的自己缠着阿爹讲故事,烛光摇曳,白头的老叟勉强睁大一双浊目,像是在看着他,亦像是没有。他循环往复地讲着同一个故事:“祝家先祖,世世代代,效忠于昭彰……直到我的祖爷爷那一代……”

      这是祝槿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的故事,昏黄的油灯在三十三宫那座偏僻废殿的角落里幽幽跳动,小祝槿渐渐闭上了眼睛。

      而祝槿也在阿爹的讲述声中生出困意,他不由得同小祝槿一样,蜷缩进阿爹的臂弯里,渐渐阖上双目……

      他感觉抱住自己的臂弯温暖柔软,对方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拨开他散乱在脸侧的发丝。

      祝槿忽觉怔忡——这不是阿爹的手臂!阿爹的手臂干枯而瘦弱,像一只小小的摇篮。而箍住他的手臂,坚实、强干,却让他感到陌生和危险。

      祝槿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男子近在咫尺的面容,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少年的青涩、稚嫩还残留在他的颊边,成年男子特有的锋厉也已隐现于他的骨相和神色中。

      如此近的距离,让常恒身上那种锐不可当的气质稍减,祝槿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常恒生得很薄,如刀刃一样的薄,脸小而平削,五官周正,杏眼泠然。

      祝槿猝然睁眼的刹那,常恒还在用手指抚摸着他的鬓发,见状,动作不由一顿。

      祝槿僵了半刻,既而遽然挣脱出他的怀抱,惊愕瞪着这个与自己素昧平生的人。

      常恒不动声色地垂落视线,避开祝槿的注视,又自然地收回手,白色的衣袖滑落,盖住了他左腕间的一线红色。

      但祝槿还是看清了那条熟悉的红手串,他不可思议地紧盯着常恒的袖口,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衣衫略显陈旧,袖口处有个不算大的破洞,被人用线粗糙地缝合,祝槿心惊肉跳——这明明是他缝过的衣服,一天前还被他铺在日神庙的地上。

      常恒悄悄抬眼瞟他,见他脸色难看,又飞快地垂下目光,嗫嚅道:“阿槿,你不认识我了吗?”

      他楚楚的杏眼,以及这熟悉的语气彻底摧垮了祝槿最后一道防线,种种现象都只能导向一个结论,祝槿强自按捺住惊异,试探着问:“阿碧?”

      常恒闻言,立即抬起了头,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很是欢喜,身形动了动,大概本想像从前一样扑过来,却顾及祝槿的态度,克制住了冲动,只是用力地点头,大声应着:“嗯,是我!”

      祝槿脑内登时乱作一团,又过了良久,他才勉强能克制住情绪的外露,只用平静的语气问出:“你是……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的?”

      常恒一怔,眼中的亮渐渐黯淡了下去,他垂眸,难掩苦涩地问:“阿槿,我这个样子,是不是不再讨你喜欢了?”

      他这副神态未免与外表太不协调,祝槿被惊呆了。

      常恒没等到他回答,十指紧张地绞在一起,指尖不安地摩挲着左手腕间的红手串。

      祝槿更加不自在,只能硬着头皮回:“没有,我不是不喜欢你这样子,可能是不大习惯。”

      一道乍雷响起,祝槿循声望去,这才发觉,自己与常恒身处之处,是一座祠堂。

      烛火照亮了墙上罗列的牌位,光晕在乌木牌上一跳一跳的,像是调皮的孩子正用金手掌一下下拍拊着死人青黑的面庞。

      而祠堂外,狂风疾走,白雨如泼,树木摧折,电闪雷鸣,将这里头衬得像是座死气沉沉的棺椁。

      祝槿正要收回目光,忽瞥见半掩的门后,昏暗的狭角里,潜着两道黑影。

      随即就见其中一个隐在暗处的身影动了动,探出个头来——赫然是旨酒宴上的参差君!

      参差朝祝槿笑道:“我是参差,”他说话间,用手肘捣捣身侧,既而,一个眉目清秀、神情淡漠的少年人也探出身来,朝祝槿颔首示意,既而,又缩回暗处。

      “这是云使容与,”参差介绍完同伴,微微欠身,寒暄道:“幸会幸会。”

      祝槿连忙也欠了欠身,还礼道:“鄙姓祝,名槿,魁城人。”

      感受到对方投注到自己身上的目光饱含探究,祝槿略有些局促,他下意识地回头,朝还在黯然神伤的常恒求助:“我们现在这是在哪里啊?”

      常恒刚想开口,便被参差抢先道:“我知道!我来说!”

      他说着,迫不及待地膝行过来,自来熟地搭上祝槿肩膀,道:“旨酒宴上,鬼君,哦不,是合欢,她突然发难想把在场诸位都吞入合欢鉴中,噬消我们的魂魄与法力,但是呢,被常恒君一刀刺去。”

      他边说边做了一个上挑的动作,衣裳上的银色亮片在灯光下闪烁不已。

      祝槿的手慢慢按到了胸口上,合欢鉴正隔着一层薄衫与他对掌,他迟疑道:“可我没看见有镜子出现啊!”

      参差闻言微微错愕,但还是耐心解释道:“合欢鉴这样品级的法器,法身已经可以修炼到完全脱离本体、收放自如的境地,本体如何,已经不能再影响到它。就好比常恒君的萃雪刀……”

      瞥及常恒神色,参差的话戛然而止,改口道:“说到哪了,哦,对,合欢鉴罩住了君安殿,常恒君飞刀挑开一个裂缝,然后呢,我想想,”他拊掌:“当时我拉着容与往常恒君捅出的裂缝那里凑,就看见那即将裂口的法鉴突然被砸出个窟窿,你,对,就是你,从那个窟窿里掉了出来,砸进常恒君的怀里。”

      “之后,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呀,那个窟窿聚合了,再一眨眼,我们就到了这法鉴的幻境中。”参差仰头长叹道:“流年不利啊!”顺势便卧倒在地上。

      祝槿刚想再问,才躺尸一瞬的参差又鲤鱼打挺地坐起身,一扫方才的阴霾,神采飞扬地问祝槿道:“诶?你刚才说,你姓什么来着?”

      祝槿斟酎着道:“鄙姓祝,是巫祝之祝。”

      参差啪地拊掌,笑道:“巧了呀,这是你家的祖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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