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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一百零二章 寂静的春天(三) ...

  •   合欢撑身,自地上一跃而起,双手交握住那柄插进太伊壁画中的剑,用力将它往外拔,同时冲兮大喊:“快拿上剑、带她走!”

      兮全身都在淌血,闻言,咬紧牙关,想要将娣打横抱起来,却不受控制地脚下一软,连自己也摔跌倒地。

      而合欢已奋力将那剑拔了出来——剑被抽离石壁的一瞬,太伊的形象也霍然被吸入了剑中,那柄剑的剑刃倏忽亮起冰雪般的银光,密密麻麻的血红咒语也在上面迅速游走,而忽就空荡无物的石壁轰然倒塌——兮眼睁睁就见合欢毫不犹豫地横剑、自刎!头颅断离脖颈的一刹,鲜血迸溅开来,尽数喷射到兮的身上,而合欢的断颈处,则迅速冒出了只巨大的蛇头!紧接着,粗长蛇身也自其中逶迤蜕出,灵蛇腾空直上——她竟是果断舍弃了人皮,换回了法相!

      兮只觉自己被蛇血溅过的地方热辣辣、麻痒痒的,甚至渗进内里,使她血液里仿佛也扩散开了蛇毒。兮一阵阵地迷眩,所有感官都变得迟钝,内在的感觉却异乎寻常地敏锐,通体的伤口都在快速地愈合,她忽然焕发出气力,一把将娣抱起,同时拾起那把模样诡谲的短剑,越过倒塌的石壁,朝外奔去。

      在灵蛇鲜血的作用下,兮的身体宛若灵魂一样轻盈,她将手指放入唇间,吹响了声口哨。

      一只黑豹随即应声赶来。兮抱着娣,跨上豹背,于肆虐的林火间奔跃起来。

      火已迅速蔓延至整座森林,所有生灵都在惊慌地流窜。兮于豹背上回头,想要寻找其余姊妹们的身影,却只注意到灵蛇以其巨大的躯体直飞向空,而夜空中,那最亮的天狼星率先坠曜,紧跟着,无数明星也流火一样地坠落,于半空中化成了一只只通体银白的天狼!

      天狼嗥哮着群起,嘶咬向灵蛇,灵蛇弯蜒摇摆着回击,却明显寡不敌众,很快便全身溃烂、浴血。

      而随着外敌的来袭、异象的发生,大地也开始摇晃——周遭,萨满祭司以灵力设下的结界正在崩解!

      兮不敢再细看、细想战况,抱紧了娣,催促着黑豹跨越过正在消解的结界,盲目地向远方亡命。

      罹厄的故土渐渐被她们甩在身后,连同战火与喧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亡过后的寂静。

      兮一无所察,犹在御豹疾行,借她眼旁观着的怀却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天上那原本已被阴影覆盖住的月亮不知何时化出了血相,腥红的月色照着四周腐烂的植被与横死的兽尸——这分明是怀曾在堕落圣殿地下见过的景色!兮这显然是带着娣自投进了堕落太一事先布好的罗网!

      怀一阵心焦,却又只能袖手旁观,正这时,祂听见兮忽然痛叫出声!——竟有只天狼一路悄然尾随着她们,方才趁兮不备,直接咬上了她的脚踝!兮使剑与它相搏,却在身体晃动间,又四顾见了数十只围拢来的狼兽!

      兮大悚,奋力斩首了那狼,一边挥舞着剑,一边试图驾豹突围,却反被那些狼追逐、驱赶着,逼近了座神庙——是座外观同太伊神庙极其相似的建筑,甚至也同样背靠着棵业已被烧焦的枯树!

      兮明显迟疑了,却被狼群步步紧逼着,只能朝那座诡异的神庙越靠越近,也因此,她终于看清了神庙里波光晃动着的水面,与水面上坐落着的女人石像——那即将分娩的女人赫然长着娣的脸孔!

      兮骇然,再不敢靠近,宁愿转身与狼群厮杀,可那些方才还凶性毕露的天狼,却忽然都乖顺地伏倒在地,像在虔诚地朝什么膜拜。

      兮顺着它们恭迎的方向看去,就见绯红的月照下,有个人正拄着把长剑,单手单脚地向这里走来。

      这来人以黑纱斗笠遮着形容,姿态、动作都无比怪异,却异常地从容。他手拄着的那柄剑,与兮手中的剑外观相似,只是更大、更长,剑柄上赫然栓着合欢刚被割下的硕大蛇头,正怨毒地瞪视向他,一路落下蜿蜒的血水。

      伴随走近,这人解下了蛇头,往狼群里随意地一抛,群狼见了,立马争相而上,他则步履不停,继续朝兮迫近。

      兮浑身发软,抱着娣踉跄跌下黑豹,横剑抵挡在身前,手和牙关都在激烈地打着颤:“你、你究竟是谁?……到底想要做什么?”

      来人听得笑了,像是为了安抚她似的,刻意放低声音回答:“有人尊我为东皇太一,有人称我为盘瓠大帝。但我更愿意告诉你的,是我为自己取的名字,”祂将剑插到地上,微微俯身,伸出那只底色苍白而流动着黥痕的手,在兮与怀同样震悚的注视里,温柔地摩娑上兮的面颊:“——我叫郎夋。别怕,我并不会伤害你们。我只是来这里找回我被偷走的孩子。”

      祂冰凉的指尖流连在兮的眼睑上,让她抖得再也拿不住手里的剑。剑哐当一声落到地上,兮紧紧抱着娣,滑倒在地,崩溃地失声痛哭:“我不知道什么孩子……你别伤害她……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郎夋收回手,像是很怜惜地叹息着:“是啊,你们知道什么呢?——若你事先能知道,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对不对?”

      兮显然没料到郎夋反会这样问自己,抬起泪眼,怔怔地看向祂。

      “她们——你们信仰的母神和祭司,趁我沉眠时,偷走了我的力量——我的孩子,想要使祂借她的身体出生,”黑纱被风吹起,隐约露出郎夋只剩半张的脸,祂正在用那只纯白的眼打量着昏睡中的娣:“可凡俗的身体怎么能承受得起神性的转化?她现已与我的孩子融合了,一旦有一天,阿恒全然离开了她的身体,被霍然抽离出神性的她势必会立即死去——明明还这么年轻,明明并非是自愿的选择,却被迫沦为了神争斗中的牺牲品,多可惜啊,你说,是不是?”

      “不,不,”兮抓住郎夋的衣角,拼命地摇头:“求求您!救救她……”

      郎夋低低地叹了口气,祂再一次俯身,捡起那柄被兮丢到地上的短剑:“……只要你愿意照我说的去做。”

      ……

      怀亲眼见证着兮褪下了原本的装扮,换上了使徒的衣裳。兮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那凛冽的黑色瞳孔,忽然让怀记起了羲和——那在太一梦境里因妒与爱而面目狰狞的女人,终于在除去若水的扭曲作用后,变回了她原本的模样。兮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哀伤的神色,她颤抖着深吸了口气,转身离开房间。

      圣殿墓园的净池边,修有一座通向地下的秘道。

      在每一次献祭过堕落子后的深夜,兮都会经由这里,悄悄进入到地下的石室,朝拜于沉睡中短暂醒来的郎夋。

      ——净池水流淌向下,在石室里形成了一方剑池,作为祭品的堕落子浮沉在其中,而郎夋的太阿剑则插在血水里,源源不断地吮吸着堕落子不断流出的鲜血。

      郎夋就趺坐在池边,黑发披散,一身血衣,正垂眼擦拭着另一把剑。那把冰雪似的短刃上扭曲着密集的血字:“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成伊,藏于水,以己为万物母,复相辅也,是为两仪……”

      ——是合欢从太伊壁画上拔出的那把剑!

      短刃在郎夋的擦拭下泛起泠泠的冷光,不断闪烁到对面镂有太极、天象叠图的石壁上,照亮了角落里的文字:“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太极者,其理也,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吾不知其名,亦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反者,道之动也……”

      兮跪倒在郎夋面前,卑恭地俯首,朝祂回禀:“娣…堕落母的神智越来越不完全了……她的身体正在明显地树化,皮肤变得越来越透明,原本乌漆漆的长发也开始褪色,还长出了青色的花和叶……”兮渐渐地哽咽,“明明我已经照您所说的,用最快的速度制造出了许多个堕落子的分-身,还已经向您献祭了其中一个分-身,为什么娣…堕落母还会变成这个样子……”

      郎夋摇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阿恒神性那强大的再生能力远远超乎你的理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给祂取名叫恒吗?”祂将目光投向血池中的婴儿,“蜕皮的蛇,增损的月,以及枯荣的树——祂们都是神性力量永恒特质的具现,即便不断被削减,阿恒也会再循环地生出。你所能做的,只有将祂的力量控制在一个无法冲破我封印的状态,但相应的,被祂长久寄居的堕落母的身体也会因承载其神性而发生改变——就如你所见,她会渐渐变成一株与太伊形象相仿的若树,怎么,”郎夋低头,看向兮无声下落的眼泪:“你是在为她感到难过吗?”

      兮嘴唇颤抖,却不敢作答。

      郎夋再度叹息道:“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天道不仁,即便是我,也无法改变它运动的轨迹,所能做到的,不过是循其道而行。在你看来,她是可怜的牺牲品,但其实,世间所有的存在,所有的有,都是如此。从这种意义上讲,神同芸芸众生也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我能尽可能将它化作己用——”

      祂边说着,边用短剑划破手指,在剑刃上快速地写下一行行与原先血字顺序完全颠倒的符文,字成的一瞬,郎夋用力一撇,那剑忽然生出意识般,向着血池里那堕落子心口被剖开的大洞刺去,既而一点点地插进了祂小小的身体,最终就连剑柄也没入不见。

      而奇异的是,随着剑完全收鞘进那堕落子的身体,他胸口的血洞竟被填补上了!那本已死去的小婴儿惨白的皮肤渐渐变得红润,甚至开始浅浅地呼吸起来。

      而池心的太阿剑忽然开始震颤,池水因此翻涌起来,形成了一个深邃的涡旋,小婴儿瞬间便沉没了进去。

      池水平息的刹那,水面映出了那婴儿随着若水缓缓漂向东皇陵的光影,祂在漂流中渐渐地长大,直到被迫停泊在太一石像脚下时,已变成了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祂懵懂地睁开眼,摸着心口的位置发了会儿怔,这才瑟缩着爬了起来。若水的光影晃动在太一隐含慈悲的石面上,小阿恒跪伏在祂的脚下。不一会儿,身体对剑的排异便发作起来,祂开始发热,迷迷糊糊地晕倒过去,全身一阵阵地痉挛着。

      怀借着兮的眼,看着这熟悉一幕的发生,只觉心头一阵阵揪痛,魔性更是从未有过地翻江捣海——原来,这才是那段被郎夋有意美化、歪曲过的轮回故事所真正指向的实质!更加惨烈、血淋淋的过往!随着入魔,怀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眼前的景象竟开始淡去,而重现出太一用常恒祭剑的一幕,恍惚地,怀听见丹阳的声音:“……你的报应来了——你彻底弄丢了祂。而祂,又要为你的错误付出代价。只会给最亲近的人招致不幸,你这样的神性,到底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是你任由祂离开而没有挽留,才让堕落太一有机可乘…”怀的神智被魔性吞噬殆尽,祂几乎分不清究竟是自己还是丹阳正在说话:“你想放弃祂保全自己…致使祂因你而受难…你因占有欲和自私心长久地折磨着祂,又最终害死了祂……”

      而在视野已经变得模糊的地方,若水中的景象仍在上演,小阿恒大概是太痛了,又挣扎着爬起身,开始反复拿头撞击太一像,深渊因此而震动,小阿恒也终于脱力地倒在血泊里。

      地动引来了阿怀。郎夋用祂那只毫无感情的白瞳凝视向水影里,牵着恒手、将祂小心纳进怀抱的阿怀,微笑着道:“好孩子,不要辜负为父对你的期望,替为父将你哥哥带走的神性重新夺回来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恒的身世…《东皇陵》那章里郎夋这个狗东西说的话三真七假,大多数都在骗恒,其实阿恒就是郎夋制造出的第一个堕落子分-身,祂是故意将阿恒送去怀身边的。
    郎夋这个人物原型综合了楚神话里的东皇太一和苗神话里的盘瓠(据一些研究推测,楚人本就是苗蛮之后,苗楚神话本质同源)且祂披发纹身的形象也来自苗裔,在苗神话里,盘瓠是只狗,天狗和天狼又是一个东西,和主侵略的天狼星有关,选择叫天狼是因为觉得比较好听233另外,大家想必都能看出来,文中和太一/太极有关的一些话是我根据道家文献瞎攒的,主要是为剧情服务,以期复原类“古道教”的原始宗教信仰。
    再啰嗦两句:关于兮和娣,之前解释过,郎夋的梦会根据他本人潜意识发生歪曲,其实前六卷都可以看成是祂建构出的父权语境,在这样的语境里,祂为美化自己建构出了一个经典的妻妾相残故事,如李碧华说:“女人们是彼此的情敌、仇人。汰弱留强的斗争,基于缜密心计,比战士惨烈。为攫住一个男人的心,本是同路人,相煎份外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可她根本不是什么黑凤凰——是男人们安排她演这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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