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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披薜荔 ...

  •   白光从沈碧所佩的玉环中流泻而出,温润而皎洁,如月出静水,淌溢在空,浇灭了燎尸击出的火练,细绢一样盖覆到沈碧与祝槿身上,足足延续了片时,才渐渐消褪。

      方才还攻势十足的燎尸踯蹰在半空,甚至隐有退避之意。树间另五具观战的燎尸也被这道白光惊动,竟齐齐站立起来。其中一具,犹为高挺,他死死盯着沈碧手上的玉环,身体伏在乌鸟上,蓄势待发——

      祝槿猛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见那群燎尸觊觎地锁定沈碧,心知不妙,一把抓起沈碧的手,摘下玉环。

      那具高挺的燎尸遽然驾鸟冲天,升至半空时,他蓦地站起,直立在鸟背上,周身燎燎火势几乎将空气都烧得沸腾。最初发动攻击的燎尸见状,主动避让到几丈之外。

      眼见劲敌来袭,祝槿心下一横,将那白玉环高高一抛,强攒起掌力向玉环拍去。这全力一掌正打在环上,使其借力腾空,与下降的燎尸针锋相对而去。

      驾鸟的燎尸见此,停在了半空,戒备地盯着飞来的白玉环。就见它亦是一滞,紧接着,竟啪嗒一声,直坠落地。

      这样的变故令双方都始料未及,祝槿、沈碧与诸多燎尸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注在白玉环上,就见它静静卧在地上,半晌过去,仍毫无异样。

      那燎尸看出了他们的虚张声势,怒啸一声,张开双臂,一臂向上、一臂向下同时挥舞,在虚空中画出了一个圆环。

      随着他的动作,以祝槿与沈碧二人为圆心,四周猝然燃起了一圈火焰,直有丈高,像是圆张的血盆大口,紧接着,霍地向内缩,无数火蛇扭曲着焰身,同时向他们袭来。只在转瞬之间,便近到咫尺。
      漫天的火光几乎将天地染成赤红,而在火光的映照下,那玉环渐渐绽放起白光,一圈灵光自白玉环上升起……

      这玉环中果然蕴有灵识!

      那圈灵光随上升而扩大,至祝槿、沈碧二人头顶时,渐渐变成金色,既而旋转起来,且愈转愈快,在光圈极速的转动中,四只金鸟次第飞出,渐飞成一个首尾相连的环形,最终与头上的光圈共同组成了种图腾。

      祝槿喃喃道:“金乌负日。这是……”

      金乌负日之象始现,那六具燎尸无一不从各处跳落,跪伏在地,瑟瑟发抖,他们身上不断有焦黑之物掉落着,像是枯叶蝶在振落鳞粉。

      细微的破碎声响起,沈碧循声看去,就见那玉环已碎成无数玉末,那些玉末倏忽又化成了一缕白烟,袅袅地升起。
      沈碧慌忙去握,烟却即散,除去满手灰泥,他什么也没有握住。

      金乌犹在头负光圈徊翔,祝槿终于断断续续将话说完:“这是……东君的……遗物。”话音刚落,他便觉一阵乏力,意识涣散了去……

      等到他悠悠转醒的时候,古木与燎尸皆已不见,四周静悄悄的,间或能听到一二声鸟鸣。

      祝槿被沈碧半搂在怀,一睁开眼,便对上对方那张脏污的芙蓉面。引路的翠鸟停在沈碧的肩膀上,正一蹦一跳着,很欢快似的,越发衬得他形容狠狈。

      祝槿叹了口气,他虽与这孩子只是萍水相逢,但一路共患难至此,多少也生出了些牵绊。他心软了软,翻出自己还勉强算得上干净的里袂,给沈碧擦了擦脸。

      沈碧勉强笑了一下,忧虑地询问祝槿:“怎么样?还难受吗?”

      祝槿收回手,避重就轻道:“累了而已,调息片时,我们再行路吧。”他瞥及道路两旁果实累累的林木,道:“阿碧,我想吃点果子充饥,你能摘些回来吗?”

      沈碧闻言,马上站起身,应了一声,转而就像只灰扑扑的大蛾子,扇着翅膀跑走了。

      祝槿看着他那件因为在地上滚爬摸打而风尘仆仆的素衣,又想起初见到这孩子时那春花照水般的一瞥,不禁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对盘旋在他头上的翠鸟嘱托道:“跟着他,别走远了。”
      那小鸟在半空中歪了歪头,啼叫几声,向着沈碧离开的方向飞去。

      祝槿这才调息起来。不多时,沈碧又急哄哄地跑了回来,他怀里抱着杂七杂八的山果,跑到祝槿身前时,脚下一滑,连人带果,摔倒在地。

      祝槿被这动静惊扰,睁开了眼,就见沈碧趴在地上,正手忙脚乱地拢着散落的山果,刚刚被他擦干净点儿的脸更脏了,还似乎带了些淤青,青一块儿灰一片的,好不精彩。

      祝槿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他顺手截住几只滚到他脚边的野果,放回沈碧怀中,声音不自觉放软,道:“辛苦了,你也吃些吧,吃完我们好赶路。”

      沈碧抬袖拭了拭额上沁出的汗水,灰垢中立竿见影地现出几道乱走的白,他又十分不讲究地随手擦了擦果子,从中挑出几个品相上乘的递给祝槿,欢欢喜喜道:“阿槿,给。”

      祝槿纠结地盯着那只递给他果子的手——五指葱白,指甲缝里却衔着泥线。他挣扎半晌,终于还是顶着沈碧天真无邪的注视,接过了野果,艰难地咬下一口。

      一旦咬下第一口,后面也就容易起来。两人分食了山果,又休整了一会儿,便跟着翠鸟再次行进在山路上。

      茂密的树林逐渐稀疏起来。走着走着,沈碧便又想去拉祝槿的手,却被祝槿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

      相处渐久,祝槿渐渐发觉这孩子似乎过于喜欢一些挨挨蹭蹭的肌肤相亲,不像是小孩子的怯懦,倒像是娈宠的黏人。祝槿觉得他虽被迫误入了歧路,但到底还年幼可教,若是往后能过上正常日子,或许还能慢慢被扳正回来。

      想到这儿,祝槿轻推沈碧肩膀,鼓励他走在自己稍前:“不必害怕,我在你身后。”

      二人又行了一道弯,峰回路转之际,眼前景象再变,祝槿与沈碧俱是一怔。

      山路通向了一座坟冢,没入大开的冢门中。坟前无碑,空空荡荡,而二侧则是寸草无生的荒土。

      那翠鸟蓦地长啼几声,接着便如电光般一闪,扎进了黑暗的冢门里。而山路周遭也开始变形,忽地,身后的道路消失,坟冢四面都变成了不毛的荒原,一望而无际。

      茫茫四野之中,只听得到狂风肆虐,就如千万人在齐声呜咽、嚎啕。

      祝槿拾起一块小石子,朝着道旁的荒原掷去,那石子落地,又弹跳了几下,方才定住。而转瞬之间,石子落处,尽数暴起了气柱,几道气柱直射上空,霎时间,刚刚落定的石子便化作了粉末!

      祝槿叹了口气,对沈碧道:“这是‘穷尘怨’,土下因埋葬过太多怨魂,故而积蓄了流动的煞气,但凡落物,就会激起土下煞气,看来,我们只能下冢了。”

      台阶极长。祝槿与沈碧一前一后地下行,愈往下走,头顶的冢门越小,天光的投射愈黯,通道中愈伸手不见五指。

      祝槿扶着石壁的手突然一顿,他反复地摸索着那一块墙壁,最终用力地一抠。

      身后的沈碧疑惑道:“阿槿,怎么停下了?”

      祝槿掂了掂那块被他抠出的石头,道:“没事,找到了一块委骨石。”

      他复又手扶石壁拾阶而下,解释着:“有穷尘怨之地,必有委骨石,相传这石头是那些怨死者的人骨所化,其光能照彻幽昧之地。”他将手中的石头递给沈碧,沈碧拿着打量,果然发现石中隐隐透出微弱的蓝光。

      他恍然,既而道:“阿槿,你脚下好像也有一块儿。”

      祝槿闻言低头,果见自己脚下的石阶上亦嵌有一块委骨石。他俯身抠出石块,二石相敲,顿时大亮,如两颗明珠绽于暗夜。

      他们借着荧荧蓝光朝冢下望去,通道深不见底,曲阶通幽,而再往上看,冢门已远不可见。

      又走了足足千阶,终于下到了一方平地,沈碧忽惊道:“阿槿,我们来时的石阶全都消失了!”

      祝槿回头,果见那盘旋的石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幽暗的墓顶,似乎爬满有藤状的绿植,蔓蔓蕤蕤,无风自荡。

      祝槿暗觉不妙,反手抓向沈碧,被他握入手中的,却是一截枯槁的手腕,成年男子的粗细。

      祝槿倏地松手、回头,正与一具老者的尸身面面相觑,这具尸体口唇、面部俱呈骇人的青紫颜色,瞳孔涣散,正伸着一双手臂前探。

      荧光照亮了他褴褛的衣衫,上面有大把大把的黄土正在籁籁下落——这尸仿佛是刚从黄沙的掩埋里爬出来一样。

      而他的身后,列队有无数同样形容、打扮的尸身。

      祝槿不自觉向一边退开了半步,却又撞上了一双伸来的手,这双手的主人正值壮年,身量较祝槿甚至更高些,与那老者一样,手臂努力地前伸,却始终不得动弹,仿佛在被什么东西牵制着。

      蓦地,竟又有一双手抱住了祝槿的小腿,祝槿身体蓦地一僵,却听沈碧颤抖的声音自他脚边响起:“阿槿——”

      祝槿霎时恢复了知觉,他有些无奈地揪着沈碧的后领,想把他从自己腿上提起来,却怎么也无法拽动对方。

      沈碧死死地扒住他的腿,带着哭腔叫道:“四面,四面都有——”

      不错,他们恰处在一个由墓室围成的十字岔口上,四面墓道里皆有僵尸,但这些僵尸不知怎的,却如牵丝傀儡一般,无法自主行动。

      等等,牵丝——祝槿将委骨石举到一只尸腕下,细细地打量,就见在那手腕的经脉处,竟真的长出了一根牵丝。

      祝槿的目光随着那根丝向上,朝墓顶看去——叶蔓还在摇摆,就如同在流动,而那些流动的绿色藤叶中,正吊着一具女尸!

      她的胴体被无数的葛茎萝叶捆缚,绑吊在顶壁上。而那些“牵丝”,从密密麻麻的植株缝隙中泄出——是那女人如瀑的垂发!每一根长发最后都钻进了底下的僵尸的血管中,辖制着他们的动作。

      祝槿望着那具吊顶女尸,只觉喉头发紧——她的身上,连同她的七窍,被插满了匕首,那些匕首,深深嵌进她的每一寸肌体,包括她的眼、耳、鼻、口,足有近千把。

      沈碧也看到了女尸,他惊呼一声,贴着祝槿腿的身体颤得更加厉害,半晌,忽然讷讷问:“那个,她为什么别的地方都没有流血?”

      祝槿一愣,这才发觉钉在女体上的千把匕首中,只有插入她腹部的那一把上,沾有凝固的血渍。
      只有这一把构成致命伤,那其它的匕首是钉在了——她的魂体上!

      祝槿心念急转,那些嵌在女鬼魂体中的匕首,除去惩罚意味,应与蔓络一样,是用于束缚,但女鬼却反戈一击牵制住了底下作祟的尸体,一定是有神识的。

      他猛地提起沈碧,急急道:“你现在就踩着我肩膀,把那把沾了血的匕首拔出来!”

      沈碧迟疑道:“啊?”

      祝槿不容分说,一把抱起他,道:“踩着我肩膀,去够她腹部那柄匕首。”

      沈碧只好颤颤巍巍地照做,握住匕柄的一瞬,他就像是要哭了。

      祝槿道:“拔-出来!”

      沈碧咬咬牙,手上用力,蓦地将那匕首拔出——

      离开鬼体的一瞬,那匕首凭空化虚。沈碧只觉脚下一空,便同祝槿一同掉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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