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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一:再无九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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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了,师姐,从传送阵上出来的就只有最初这八十余人。”年龄最小的云谷凑到山崖边那女子的身旁,声音细小如蚊,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女子原本挺直的身子仿佛一瞬间被抽出了所有力道,深深地无力感压在她的心头,瘦弱的身躯显得是前所未有的单薄,立于崖边的她,让人生怕她会随一阵风跌下悬崖。
女子低头看向才到自己腰间的小师弟,用手揩去了小家伙满面的泪水,向他微微笑了笑。
“再等等,或许,还有其他人正在传送中,再等等……”女子小声的应道,说话间带着隐隐的呜咽。
“大师姐!不能再等了,真的……不能再等了,那些人不知何时便会从禁地里发现这个单向传送阵,哪怕传送阵设置的再隐秘,也难免会被发现,若再不将其毁了,剩下的这八十余人同样一个也逃不掉了,如果这样,我们怎么对得起掌门师伯的牺牲啊!!”容柏说完微微仰起了头,可依旧抑制不住的眼角的泪水,终是沿着面庞滑落到衣襟上。
女子身形微微一震,她慢慢扬起头看向容柏,目光却微微泛空,师尊牺牲时的画面再一次涌入她的脑海。
主殿前数百个石阶下,是面目狰狞的修仙之人,平日里和善的面孔仿佛都是假象,他们如同妖魔,用长剑刺穿九霄门弟子的躯体,用缚仙索将每一位战至脱力的师长绑在主殿门前的通天石柱上,用鞭子鞭打本就已是身受重伤的师长,这于师长们而言,是多大的侮辱啊!血水模糊了殿前的石板,站在处于高处的禁地,更让人觉得往日生气盎然的九霄门此时恍如人间地狱一般。
师尊带着她和门派中极有潜力的八十余人躲入禁地,将引来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交到了她的手里。
“本尊座下大弟子江郗听令。”
“务必带在此八十余名弟子离开九霄山,保管好本门世代相传的九羲琴,不得落入邪魔外道手中,没有本尊授意,绝不可擅自回到门派。记住否?”
“是。江郗领命。”虽是这般说,可她的情感却并不能受她的控制,在师尊面前,她仍旧是那个娇气的小孩子,可以肆无忌惮的哭泣,就如此时一般,她还是抑制不住,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这个老头,此一去,怕是就回不来了……
或许是年纪大了,见不得伤感的场面,此时竟是看不得这小徒弟的眼泪了,可想到此去前途难卜,还是忍不住多牵挂了几句,终是软了语气。
“小团子?”恍如昨日初见,这个大骗子拿着糖拐走江郗时的称呼,拽起了江郗的注意力。她抬头望向眼前这个和初次见面没有多大变化的老头,只见他的大掌缓缓在自己鬓间的头发上揉了揉,垂下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与和蔼。姜无涯看着眼前这个快到自己下巴的小丫头,似有所慨,他的目光渐渐放空,望向了远方的落日余晖。
“还记得吗?我第一次在山下看到你的时候,你可小了,就像一个小团子似的窝在一群乞丐的中间,那会你才四岁多吧?”姜无涯笑着看向眼前这个在荏苒岁月中不知不觉已经长大的小姑娘,仿佛又看到了记忆中那个穿着一身不合适的乞丐服,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看向他,伸着黑乎乎的小爪子想抓他衣角的小家伙。
“哈哈~倒是聪明的很,呆在一群乞丐间也是最受待见的,也幸得他们对你多有关照,不然怕是我就遇见不了这么一个称我心的小徒弟了,我活了大半辈子,却从没见过一个能入了我的眼的人做徒弟,最后却在乞丐堆里捡回来一个,因着这个,当年啊,没少被你容缺师叔笑话。”姜无涯想起从前的事情,笑着摇摇脑袋。
“我看着你慢慢的长大,从连剑都不知道怎么拿到成为这一届最优秀的弟子,到最后甚至能超过你的几个师长,你展现出来的天赋和毅力都让我不由得欣慰,你都不知道,我还跟你容缺师叔嘚瑟过呢!可给他气的不轻。可是……”姜无涯说着说着慢慢停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将手上的储物戒指取下,从中拿出张空白符咒。“孩子,往后师尊不能护着你了,这张符咒是上次从上古遗址中带出来的,你五师叔研究过,这张符咒有加强咒术的成效,望日后它能助你一臂之力,甚至救你一命。”姜无涯顿了顿,接着说:“这,便算是我给你十五岁的生日礼物吧。”姜无涯把符咒收回戒指中,笑着交到了江郗手上。
江郗看着手中那枚戒指,她不想要这个生日礼物,它一点也不好。
那如同交代遗言的语气让江郗忍不住拽住眼前这个老头的衣袂,仿佛这样他就不会走一样。
“孩子,我不可能陪着你一辈子的,此一别,或许就不会再见了吧,想到以后我可可爱爱的小徒孙,我都看不到了,还甚是遗憾的,但我不光是你的师尊,我还是这九霄门的掌门,我需要为这数万人的性命,坚持来负责。走吧,孩子,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人生的这条路,我就只能参与到这里了。”手掌翻转间,那个老头终究是送走了这个他养大的孩子。
“姜无涯,师尊……你必须…必须活着回来找我,你把我带入了这个修仙的世界,就不要抛下我自己一个人。你不要笑了,你听到了没有!”听着江郗这个小丫头不敬的言语,看着她同传送阵上的其他弟子一同消失在光雾中,他始终是笑着的,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生日快乐。”这是姜无涯在江郗面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仿佛放下了所有的牵挂,终是转身借着超凡的身法,跃下了山巅。
就这样被传送到百里外山崖下石洞内的江郗,愣愣的看着落日撒下在地面上最后的光芒,渐渐归于黑暗,再寻不到一丝光亮的影子,忽然道:“容柏,我要回去,哪怕师尊真的就这样走了,我也要送他最后一程。”江郗的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容柏太清楚这个人的性情了,只要她决定了的事,就没有人能改变,只能跟着她一起闯。
“你打算怎么回去?我陪你。”
“你……”江郗惊了一下。
“虽然你净拿我当陪练,在你这个天才的折磨下我挨了不少打,可有道是兄弟有难,两肋插刀,这时候我怎么能让你自己回去呢?”
江郗笑了笑,没有阻止他。
容柏知道江郗既然这么说了,便一定有主意,但这借助符咒利用单向阵法回去,还真是没想到。
天上阴云密布,阴翳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可九霄门却厮杀声不断,有姜无涯这个掌门人的参与,那些“仙门正道”的攻势有所减缓,可姜无涯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他无法抵挡住着四大仙门的围攻,最终被仙器囚笼锁困在其中。
“姜无涯,看在你是一派掌门的份上,我们给你条活路,只要你说出九羲琴在哪?以我四大仙门之首的能力给你做担保,你放心,我一定让你安全离开这里。”封琽拍着胸腔,一脸的正义感,仿佛让姜无涯交出九羲琴换取活下去的机会这是多大的恩赐一般。
“而且,我们索要这九羲琴,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大陆结界越发薄弱,魔族虎视眈眈,只能依靠这九羲琴才能博得一线生机啊!你怎的这般不明事理。”
“哈哈哈哈,可笑。好大一口黑锅啊,我姜无涯这一辈子,活的是坦荡荡,端的是为黎民苍生图福祉。九羲琴诞于远古,当初为了抵御魔族入侵,祖辈才创造其以唤阴兵来守卫九州大陆,可后来打退魔族后,九羲琴却因主人的牺牲而不受控制,召集阴兵,涂炭生灵,先祖不得已集数人之力以阵法一同封印九羲琴。以其连通阴阳的能力,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而结界还没有脆弱到这个地步。你这时解封九羲琴,到时候生灵涂炭,又该怎么办?更何况先祖有言,千载后结界不堪,魔族进犯,界时九羲琴主人现世,千载后大陆是否能无恙,全系在此一人身上。此乃我九霄门历代掌门所传,势不可违。”
姜无涯端坐在笼中,微微望向禁地的方向,不为人察觉的叹了口气,他知道,他那个不听话的小徒弟跑了回来,而他这一番话,便是说给她听的。只是他想不到,她是怎么回来的。
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再也不能摸一摸小徒弟的头发,只能以此告知九羲琴的重要性,也是就此将掌门一位传与她。
江郗远远的看着那个老头,他仍旧穿着一身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乞丐装,站在一群衣着整齐的禽兽间,是那么的突兀,让人想不到他是一派掌门。他依旧端的两袖清风,可在江郗眼中,他和平常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可她说不清。
“我九霄门,只要还有一个弟子在世,九霄门便不会断了薪火,只要还有一个弟子在世,就定会为保天下黎民免于战火而尽全力。”姜无涯说着站起了身,苍老的身躯仿佛一下子注入了活力,他以灵气化剑,执在颈侧。
“哈哈哈,生为黎民,死为苍生,生死不过尔尔,势以天下无恙为我九霄门之大任!”在姜无涯朗声说着门派祖训时,被缚在通天石柱上的各位师长同声相和“生为黎民,死为苍生,生死不过尔尔,势以天下无恙为我九霄门之大任!生为黎民,死为苍生,生死不过尔尔,势以天下无恙为我九霄门之大任!哈哈哈哈!”音落,有九霄门上下为数不多的师长与子弟均选择了自爆……血液弥漫在空气中,在冰冷的月色下将这一片大地映出血红色,仿佛在用鲜血控诉这些恶魔令人发指的行径。
“快……远离这些疯子,快!”封琽察觉九霄门上下均选择自爆,他慌了,连言语都不能流畅,只想着迅速躲开,其门下弟子见自家师长自顾不暇,根本不去管他们,便四处逃窜,慌乱中甚至撞到即将自爆的人身上,为其垫命。
这些“仙门正道”不曾设想这些已经被收于掌中的人,会选择自爆,也不求一线生机,而多受重伤,甚至在慌乱中自己把命送上门……
随着誓言声落,姜无涯只能看着朝夕相对的人在眼前陨落,泪水沿着他苍老的面孔滑落。剑刃在月色与血水的辉映下,快速划出光亮。他随着鲜血的喷溅而缓缓坠地,血水沾满衣襟,染红了他一头白发,而他目光所望之处,正是禁地所在之处,恍惚间,他又看到了那个聪明淘气的小徒弟……随着他意识的逝去送了他最后一程。
远处密集的自爆掀起热浪,可江郗仿佛愣住了,平日里待她如同亲人般的师长,同伴一一在她眼前自爆,逝去,往日里一点一滴的回忆如同浪涌展现在她的脑海里,而师尊那老顽童的音容笑貌还在脑海中徘徊,可现实中却……那个最看不起那些个自杀的人,最后却为了黎民苍生,为了不泄露九霄琴的去处,却选择了自杀……
“蠢老头,你怎么那么傻呀!你就是告诉他们琴在我这,又能有什么的呢!你想啊,我那么聪明,只要我离开这,又怎么会被这些人找到呢?哪怕你骗骗他们,琴已失窃,也不会死的吧……”江郗如同魔怔了一般的自言自语,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突然间像是疯了一般起来要冲下去,幸而容柏钳制住了她,将她打昏了从传送阵带走。可她终是无法为那个老头净一净面庞,理一理发丝,换身整洁的衣服,让他体面的离开这个世界。
“江郗!你听到了没有,听到了没有啊!”看着以往活泼灵动的大师姐如此模样,容柏忍不住心疼。
“大师姐,我是和你一起长大的,我知道师伯的去世对你的打击很大,我也很伤心。师伯将你养大,十一年来,你与师伯比之师徒更像父女。”容柏微微顿下,正要继续劝她。。
“你知道什么呀?”江郗打断他的话。
“我是被抛弃在乞丐堆里的,我记忆中从来没有过我亲生父母的一音一容,是师尊把我带回来养大的,要是没有师尊,处于乱世中的一个乞儿,你以为能平安健全的活到十五岁吗?为什么啊?我生于今日,被弃于今日,亦是今日,夺走了我生命中最后一个关心我的人……”江郗仿佛再也承受不住,原本靠着山岩的身体缓缓滑坐在地,她抱着膝盖,祈求着最后一丝温暖。
容柏看着眼前的大师姐,这一刻他才想起她如今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可眼前境况不容他们再做丝毫迟疑,他握了握拳,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可你也是掌门座下第一个入室弟子,剩下这些弟子的生死不能没有人管啊!他们都还年轻。作为所有弟子的大师姐,九霄门修为最高的弟子,带领剩下的这八十余人逃出去,东山再起,有朝一日为全门派上下数十万人报仇雪恨才是你应该做的,而不是在这里感伤啊!”
江郗听到这仿佛才活了过来,是啊,师傅拼尽全力送他们逃离门派,必不能辜负师傅的遗愿。
可凭什么,就这么一个死物,这些人却能狠下心来围攻师门?难道九霄门上下数十万人,比不上一张琴?江郗想不通,她真的想不明白,神级武器的诱惑力竟足够让这些人昧着良心,杀害这么多人的性命。
江郗回过头一一看向她身后这些身上或多或少被伤到的师弟师妹,慢慢坚定了目光。“我们去九嶷之滨寻容缺师叔。”江郗看着身后这群九霄门未来的希望,带着师尊的遗愿,开始了将近三年的躲藏之路,一路艰险。
她在三年中飞速成长,可她感觉自己就像拔苗助长中的那颗苗,她身处其中,却不知道那双手是谁的。
三年来他们从八十人一直缩减到二十人,封琽等人不愧是“仙门正道”,在强大的自爆之役中还是护住了自己的命。可门下弟子惨重的伤亡让他们恼怒,在大力搜寻后终是找到了江郗等人的踪迹。封琽等仙门离间过这八十人,可九霄门弟子上下同心,能离间的人不过尔尔。在见只能离间他们这些人中不过一两个为保命而投靠他们的弟子后便换了计策,他不满于这些边缘弟子的投靠,拷问出他们所知后,猜测出他们的所在,一一带人封堵,截杀。同门的背叛令这八十人以一种崩塌的速度消亡。三年,他们磨灭了这些“仙门正道”不多的耐心。
江郗尽了全力,可她仍做不到保全每一个人。
在历经三年困苦后,他们终是抵达了九嶷之滨。
“师傅,师傅……我回来了。”看着这傻小子摇头晃脑的样子,真是恨不得把他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胖揍一顿。明知道自己失去师尊,他这快染满空气的快乐就不能收敛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