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识燕》夕无咎

4、第二章

　　第二章
　　第一节
　　赵子言过年后从学校搬出来后就租到城乡结合部的孤山脚下，也就那边的租金便宜一些，原住民多半是房东，或在当地做着小本生意，开麻将馆、饭店、小卖部，诊所、理发店、菜市场的摊贩多是外地人，看着相安无事也是鱼龙混杂。住在这里的外地人不少喜欢纹身，为了起到震慑作用，因为体肤上的图案不管再卡通都带着江湖风味。有了刺青就有了另一重身份，而一旦有了双重身份，别人不高看几眼也会下意识掂量掂量。但真的要到店里请师傅纹上左青龙右白虎又所费不赀，只好自己动手。先挑简单的刻起，画个十字架是首选，容易还寓意颇深。无奈手艺有限，拿着刀画几下鲜血直流，抹干了只是像红十字，染上颜色也是青十字，一点架子都没有。还好有更改的余地，可以把下端修长削尖做成剑的模样，遗憾的是剑走偏锋下面画歪了，不过仍然有的改，把剑尖扩大一点，改成刀也很有气势的。大刀阔斧划了几下，仔细一看，那把刀不像刀更像个缺胳膊少腿的“戈”字，虽然同属兵器，不过前者是图后者是字，自己要的象形变成了残缺的意会，太模糊太抽象了。索性就在那刀刃的一捺旁边加个一撇，组成一个“大”字，手续简便又通俗易懂。新的问题接踵而来，这个“大”字能代表什么呢？大公无私，大大咧咧，大材小用还是大脑袋铮亮？纹身者一摇头一叹息“哎，大意了。”涂又涂不掉，便在字的外头加个框，表示这个字已经死了，不小心框的上端盖“大”字的那一横，成了个“囚”字。好好的纹身变成黥刑，真是平白无故要活受罪了。别人一见都纳闷：“咦，这里怎么有个囚字？”纹身者灵机一变：“你知道梁山好汉吗？”“哦！”接着退避三舍，心想这个人不是散落民间的九纹龙史进也是豹子头林冲啊，不经意间江湖味又找了回来。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地方却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的钟爱，鳞次栉比的民房盖得跟大学的宿舍无异，为的是能有更多的单间可以租的出去。好的单间会自带洗手间，如果多一个晾晒衣服的阳台，则是奢望，这样的房间一般是拖家带口的小家庭住着，一住就是好多年，腾笼换鸟不是常有的事情。学校刚毕业的人运气好会租到这样的房子，不然只能是租一间三张席大小的房间，带一个猫额头大小的洗手间，衣服只能晾晒在公共走廊或者是窗台的铁栏杆上，刚住下就开始忙着找工作，碰壁的时候居多，回来是还要从他们的衣物下面穿过，不由感慨这是胯下之辱。
　　蒋晓川保险实习期过后就去一家小培训公司上班，小公司招人不设条件，低门槛对应的就是低报酬。试用期是没有薪资的，要过试用期只能出业绩，像极了古代入伙需纳投名状。这老板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很多人熬不过鹰，半途就自离了，这时老板不得不给些心灵鸡汤，同时让员工再去找更多的人过来共图大业，美其名曰，感召。蒋晓川先想到赵子言。
　　很多初入社会的大学生都有这样的感觉，自己是堕入市井的盖世英雄，这蜗居不过是短暂寄宿的驿站，金鳞岂是池中物，鲤鱼跃龙门近在眼前。自信以后指点江山宏图大展，可是对于眼前的找工作却一筹莫展。肚子里的那点墨水都画成了世界格局了然于胸，心里的那些计量却解决不了糊口填肚子的事情，慨叹一粥一饭，来处不易，一丝一缕，物力维艰，国家栋梁怎么就委屈到要为五斗米折腰。越发的怀念大学生活跟大学同学，图有世界观没有择业观，最后在就业上特别喜欢扎堆，同学去哪里自己跟着去哪里。有同学的地方就有同志，有同志的地方才是组织，组织里面的同事，总会好相处一点。赵子言也不能免俗，就业就是冲着蒋晓川去的，心想不过是过渡一下，为什么不找个有同学在的舒适区过渡。
　　蒋晓川所在的公司在市中心一栋老式写字楼里，十年前是地标性建筑，马赛克瓷砖贴的外立面代表着时尚与前沿，是每个公司征战杀伐都想穿上的铠甲。十年黄沙百战穿金甲，虽然战功硕硕，也不过是当年之勇。现在在这里办公的公司纵然依旧志在千里，也叫内行人觉得是老骥伏枥，虽然这里面的公司多是初创公司，而且都声称自己是朝阳行业。蒋晓川所在公司的老板陈老师则是个老气横秋的人，老气到一眼望去像个武林绝顶高手，胸中兵甲一车，肚里计谋十万。
　　陈老师尤其擅长驭人之术，新人到场给的三百杀威棒就是贩卖焦虑，细数人活一世从娶妻生子到养老送终要花多少钱，数额巨大，倒像罪孽深重，台下的人惊出一身冷汗。陈老师继而慷慨陈词：“但人这一辈子不能就这么简单的活着，要是这样苟延残喘那就浪费生命了。你们想不想开着豪车住着豪宅，心情好买个名牌包包心情不好旅个游，孩子读书有名校，老人生病不愁钱，不用低三下四求人，不用要过这样的生活起码要一千万以上。一年要赚够三十万。那再想想，你们会什么呢？你们做什么别人要给你支付三十万的报酬？在什么行业里面能产生足够多的利益有三十万的报酬支付给你们？那就是培训行业，教育是国家的未来，这个市场正在不断的壮大，而且我们教育的是谁，是企事业老板，那都是有钱人，要想有钱就是扎堆到有钱人的圈子里面去。而且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我们学会的教给他们，我们的使命就是培训出越来越多的优秀企业家，为这个国家创造更多的财富打倒更多的外企。所以这是一份多么有前途多么有意义的工作啊！”台下的人深受鼓舞，并有人情不自禁鼓掌起来，因为是零星的掌声觉得不好意思便偃旗息鼓，台上的老员工赶忙续上，然后就是激烈的掌声。陈老师欣慰一笑，待掌声停下又说道：“你们很幸运，这么年轻就能进入到这个行业，我都羡慕你们啊，这么早就进入到一个到处都是宝藏的朝阳行业。什么叫正确的择业，这就是正确的择业，选择一个未来发展前景巨大还特别有意义的事情去做。但不是谁过来都能发家致富的，这个培训简单不简单，说简单很简单，按我说的去做就能行，说难也很难，我说的你们未必做得到啊。但是是做不到还是不愿意呢？人的潜能是无限的，所以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只有你愿意不愿意。所以，要想赚钱，赚大钱，先记住我这句话，我要我愿意。你想成为富翁，只要你愿意，一切都会为你让路。让你们现在去路边乞讨一百块钱，你们能不能做到，你们肯定说太丢脸做不到。我要是拿把枪对着你们跟你们说给我去求一百块钱过来，要不过来就打死你，我想你们能去抢银行。所以，记住了，没有你做不到的，就是看你愿意不愿意。这一堂课价值十万块，是我当年花十万块跟我的老师安东尼罗宾学的，今天免费送给你们。预祝在座的诸位用不了几年都是百万富翁。”台下的人听完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又是一阵激烈的鼓掌，赵子言再次望向蒋晓川，蒋晓川激动地点了点头并再次在胸口竖起大拇指。
　　这别开生面的一堂课让赵子言印象深刻，回去后就发信息告诉田家英。原本在一起的时候说话多有顾忌，往往酝酿了一大堆最后说出来的没几句，过后又反刍出来，咀嚼出不甘心来，胎死腹中的话语发酵成了闷气，一丝丝都在怪自己嘴笨。现在离得远了仗着千山万水的屏障倒无遮无拦，随心所欲。大到回去后怎么选址开店，七大姑八大姨怎么凑钱怎么争股份，小到一日三餐，作息起居。慢慢的聊天变成了记流水账，波澜不惊又必不可少，要是有一天一方少说了几句，也不过是无关痛痒的话，但是这账目上的重要数据就丢失了，这一天的思量都难以计算，另一方就怅然若失起来。赵子言跟她计算了这一生的账本，并告诉她自己的梦想，就是要做个千万富翁，为了不止是简单的活着，要活得精彩。田家英对这个陌生而又遥远的概念兴味索然，还是强打精神祝他早日成功。
　　正式上班后才知道世事艰难，做培训卖课程不像给小学生卖个课本，面对的客群都是企业老板，已经修炼成千年的老狐狸，怎么会跟他们这些小鬼谈聊斋。对于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来说，一没经验二没资源，要找客户只能通过黄页里面的企业联系方式一个个去打电话，那些号码多是人事部门的座机，一听到推销业务的立马挂掉，熟练的老业务员会通过话术去套出他们领导的电话，再通过部门领导要到负责人的联系方式，一级级攻克难关，颇有玩游戏的意思，只是初级玩家一般过不了人事职员这一关，久而久之就感到懊丧，加之他们的公司规模小，产品一般价格又贵，更加大的推销的难度。一天打两百组电话有一百八十组都是骂骂咧咧的，不是反推销问他们要不要脸就是攀关系问候他们的祖宗。脸皮厚的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攻击，脸皮薄如蝉翼的吹弹立破，何况这刺耳的话，直落到胸腔万箭穿心，一边哭着还要一边拨通电话完成今天的任务量，第二天往往就不辞而别。新员工自离是最伤士气的，这时陈老师会出来给大家激励一番：“长征两万五千里这才刚开始，有人掉队很正常，留到最后的才是精英。有点小挫折怕什么，万水千山只等闲。那些骂人的话你们不要当回事，左耳朵听右耳朵出，会骂你一来证明他们没素质，二来证明你们的话术还不够好。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不要被说几句就泄气了，不干了。脸皮重要还是肚皮重要？我告诉你们，最成功的人往往都是不要脸的，我们要干的事情就是把脸皮丢地上把钞票捡起来。这世上最划算的生意就是拿脸皮换钱，脸皮能值几个钱？”
　　为了训练他们不要脸，特地安排了一下午让他们分组对骂，要求找到对方的缺点放肆辱骂，谁骂赢了可以到财务区领取五十元奖励。刚开始大家还是矜持的，手下留情，数落对方倒像打情骂俏，也不知道是哪一组先调高了嗓门，点燃了导火索，陈老师再在一旁煽风点火，硝烟味在办公室弥漫开来，一个个嘴不饶人针锋相对。每一句尖锐的话语都击中对方的内心，裂变出更强的反击力量，腾起恶魔一般的面孔，张开的都是血盆大口，吐露出来尽是恶毒的话——生生要把对方撕碎了。陈老师这时化身一个号子手，在一旁摇旗助威：“骂出来吧，哭出来吧，喊出来吧......”又像一个造物主审视着芸芸众生的歇斯底里。最终这火药把大家都烧的体无完肤精疲力尽。赵子言始终说不出太狠的话来，一开始就败下阵来，最后被批斗得无地自容，陷入到深刻的自我否定之中，也深感人言可畏。办公室陡然安静下来，剩下的是无言跟啜泣声，仿佛是丢进火炉里烧红的生铁夹出来后滋滋冒着热气，陈老师这时做着淬火一般的总结：“很好，这就是一场小演习，也是你们人生当中的一个小历练。真金不怕火炼，好钢都是这样锻造出来的。我敢说，从现在开始，你们不会惧怕任何的辱骂了，明天开始，我们收拾一下自己，重装上阵，攻克敌营。”随后清点了一下战胜者让他们去财务室领钱。留下来的人里面自然有赵子言，他并没有因为领不到五十块钱而沮丧，而是陷入到一种怀疑的恐惧当中，原来的三观已经坍塌，新的行为准绳还未构建，一切都变得不确定跟无法解释——难道这就是职场，这就是现实？就是这混沌让人迷茫，原来缺失信仰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蒋晓川拿了钱出来，看着愣神的赵子言，拍了他的肩膀指责说：“你跟她客气什么，野狗抢食了还礼让三分，最后饿死的就是你。慈不带兵，义不养财。”
　　赵子言当晚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田家英，在他心里田家英俨然是一个亲人，也要报喜不报忧。
　　第二天陈老师又让大家学会去赞美。昨天还互相谩骂跟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今天又要互相赞美，大家表示不理解。陈老师笑了笑说：“以前有个人考中进士，要到地方上去做官，他老师就不放心，嘱咐他说地方上鱼龙混杂，凡事都要小心，不要去得罪人。他说老师你放心吧，我准备了一百顶高帽，这样就不会得罪人了。他老师听了很不高兴，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子，一个人为人处世要正直，我最烦溜须拍马给别人戴高帽的人。这学生看老师生气了就说，老师啊，普天之下像老师你这么正直的人有几个啊，我这也是迫不得已。老师听了高兴了，说你这说的也有道理。这个学生从老师的家里出来后就说我的帽子啊，只剩下99顶了。听明白没？来，听懂的举手一下。”他看了一下举手的人数不做点评，而是继续说道：“这说明了什么？被人骂你不开心，要是有人夸，你肯定挺高兴，是不是？听懂了没？我们要做的是什么呢，抓住人性的弱点，让他高兴。你昨天学会挨骂，今天要学会赞美。销售是什么？销售不创造价值，销售只是搬运价值，把自己不要的脸贴到别人脸色让别人脸上有光，然后做什么呢？然后给你钱，听懂了没？所以，现在先放下你们的电话，对着你身边的人，开始赞美，夸到他天花乱坠，分不清天南地北，那你就成功了一半。”
　　夸奖的训练并不尽如人意，赞美的不外乎是从人的外貌着手，既然徒有其表自然无法深入人心，硬邦邦的讲了半个小时后回到工作当中去。事实证明人们善于发现丑恶难以发掘真善，习惯于拆解跟批判，不善于构建跟赞美，怪不得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后来他们在拜访客户的过程当中也一再验证了这一规律，商务谈判时拍马屁总拍到马腿上，赞美也是尽显虚伪造作，出了门骂起客户来倒是信手拈来花样百出。
　　赵子言晚上回去时跟田家英煲电话粥，借这个机会训练赞美，他也想看看赞美是否真的有那么神奇的力量，没说几句就夸她好看，夸她头发好看，脸蛋好看，声音也好听，甚至于那双手也一并赞美了一番。田家英对着突如其来的殷勤并非受宠若惊，而是真被吓到了，问他今晚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油腔滑调的，不像是个正经人。恰在这时隔壁的情侣正颠龙倒凤，女的一时兴起就大叫起来。田家英听到了忙问：“怎么还有个女的？”赵子言原先还窃喜这墙隔音效果不好，能偷听到好多秘密。这回却暗自叫苦不已，好好的怎么在这个时候行房，不是叫人误会。急着解释：“还有男的，是他们，你听。”说着把手机拿到墙角让田家英听墙根，本是为了证明自己清白，却像是传播□□影音。那一头的田家英听到急促的喘息声气得骂了一句：“流氓。”就把手机给挂了。赵子言打过去那边直接摁掉，再打一个还是摁掉，急得赵子言抓着手机吼了一句：“干。”隔壁男的一声叹息：“哎呀兄弟，这事各干各的，不用加油助威。”啪地一声是女的一巴掌压在男的背上，继而数落：“你羞不羞啊？”害羞的事情本是讳莫如深的，如同人有三急，虽说是人之常情也要背着人的，只是在这里供养那份羞耻是需要成本，既然大家都藏不起，索性开诚布公。男的理直气壮道：“害羞什么，他不干？”
　　第二天赵子言发了很长的信息给田家英才算把昨晚的事情解释清楚，田家英劝告他要老实一点，有人这样管着也让他觉得是莫大的欣慰。
　　第二节
　　做完前期培训又回到正常的工作中去。公司毕竟不是训练场，要的是真刀真枪的打出业绩来，每天早上盘点昨天的工作成果跟汇报今天的业绩指标就成了赵子言最头疼的事情。开完早会要唱一首歌跳一段舞，大学的时候走到大街上看到类似的场景一群人嗤之以鼻，嘲笑这滑稽的表演如同小丑的节目，过不了几天他就适应了，人果然都是环境的产物，而且喜欢这一小段自娱自乐的时光。
　　蒋晓川的在约访客户上有惊人的天分，总能幻化出各种身份来套出对方公司负责人的联系方式，然后再推销课程寻求拜访的机会。惯用的一招是把自己装成老板的朋友，有个着急的事情要找老板，因为长用的手机落在家里，没有联系方式，现在要坐飞机出差，马上要登机了，晚点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打不了这个电话就耽搁了大事，让前台看一下通讯录马上给他个号码。套路是公开的，可是要学的像装得真就很难，蒋晓川总能把霸道总裁的自我跟蛮狠拿捏的惟妙惟肖，前台小妹真怕误了他们的大事，多半会给出自己老板的号码并祝他飞行顺利一路顺风。早会他汇报了自己的客户储备情况跟今天的拜访计划，临出门时陈老师特地给他送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今天要么把合同签下来，要么被打的鼻青脸肿回来，这都算是你的胜利。”到了下午，他果然把合同签了回来，照例是要敲锣打鼓庆祝的。
　　晚会因为这个月难得的一单开得特别久，先是让蒋晓川做成交分享，再安排新人进行话术对练。做销售的练说辞就像当兵的操练兵器一样，要时时勤服侍的。赵子言这个新兵蛋子不知道日常操练的重要性，虽然为蒋晓川高兴更在惦记着回去的末班车怕要错过了。整个话术对练的过程他都心不在焉，不时看向窗外，对练说得漏洞百出。陈老师路过听到叫停了演练问赵子言：“有认真在练吗？你回去是练说辞还是谈恋爱？”陈老师往常不敢对无底薪的新员工这般严厉，生怕把他们说走了，今天出了单，便有恃无恐。赵子言解释说：“不是，我刚才是没认真说，如果见了客户，不会这么说的。”
　　“哦。”陈老师坐下来，十指交叉说道，“那你会怎么说，来，你说一遍我听听。现在我就是客户，你给我打一通电话。”
　　大庭广众的让他跟老板对练，这不是抬举就是刁难。赵子言很清楚自己肯定是后者，手在底下抠着会议桌战战兢兢问：“我直接给你打电话吗？”
　　“对，你直接给我打电话，就用你的话术跟我练一遍。”
　　“哦。那我现在开始。你好，请问一下你们公司是否需要培训，我这边有——”
　　“不需要。”陈老师斩钉截铁。
　　陈老师不按套路出牌让赵子言很是诧异，楞了一下说：“不是，我设定的是对方有需要。假如对方有需要，然后我——”
　　“凭什么你设定，凭什么你假如？客户都按你规定的方向走吗？”
　　“不是，我是想说——”
　　“你想什么重要吗？你想过客户想什么吗？他们想的才是重要的，你想的，一文不值。好，那现在就按你想的来。我需要。来，你介绍一下你的课程吧。”
　　赵子言在陈老师的几次打断后早已功败垂成，众目睽睽之下收拾一下残兵败将也难以再组织起新的攻势，在众人之中看了一眼蒋晓川，希冀寻求到帮助，蒋晓川手心向上抬了抬示意他大胆去讲。赵子言双手紧紧抠住会议桌，清了一下嗓子说：“你好，我们是做企业管理咨询培训的，现在企业升级换代，要提升公司的，核心竞争力。然后我们做的就是企业管理培训，引导企业升级，导入先进的运营理念。还有，提升员工的执行力，还有，提升销售业绩，还有......”赵子言说的如同一台老式拖拉机碾过崎岖不平的路面，留下坑坑洼洼的痕迹，东拼西凑的零件叫人担心会在哪个障碍物面前撞散架了。所有人听着暗地里都捏了一把汗。
　　陈老师鼻孔朝天问道：“还有什么呢？来，你说，还有什么呢？如果你是电话那一头的人，你觉得还有听下去的必要吗？”
　　赵子言继续解释：“可能是太紧张了，我是假设如果是拜访的话，在现场跟对方面对面，我是会这样子说的。”
　　陈老师鼻孔往下挪了挪好嗤之以鼻：“现在又假设你是在商务谈判的现场了。那你干脆直接假设你在跟客户签合同好了。”说完环顾四周，四周哄堂大笑回应老板的眼神。蒋晓川手心向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沉住气。赵子言把气沉下去了，又从两耳冒出来，就像是蒸汽机，整个人都是火辣辣的感觉，仿佛化身一台老式的蒸汽火车奔走在旷野之上。陈老师本事交叉摆在胸前的双手分开了，摆了摆手问蒋晓川：“晓川啊，小赵是你带来的吧。是同学？来了有一个礼拜了吧？”蒋晓川点头，赵子言直愣愣杵在那里继续供人展览。陈老师不解道：“那不至于啊，怎么到现在话术还是练成这个样子。”赵子言锅炉房一样的体内早是五味杂陈，烧出各种泄气与气愤，他找出最后的一点勇气继续辩驳着：“我这个打电话的话术因为紧张没说好，如果我去拜访的话，会说好的。”陈老师站起身来指着赵子言说：“这又是你觉得，是吧？”赵子言长这么大一向是别人口中的好孩子好学生，刚步入职场就被人这般嗤之以鼻，心里的落差前所未有。陈老师你继续穷追猛打：“你认为你电话里都讲不清楚的话当着人家的面就能讲清楚？到了现在你还在为你的懒惰找借口。六天了，话术说成这个样子你还在自以为是——来，今天我再免费给你上一堂课。”陈老师的助理一听马上把写字板推过来，并递过大头笔。陈老师接过笔在写字板上画了一个圆，再在圆里面画上横竖两条轴线，说道：“其他人也都听好了，这个原理叫同心圆原理。就是你画上横竖两条轴线，有四个方向，每一条轴线代表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事情，比如横轴代表事业跟爱情，竖轴代表友情跟亲情。你在你任何一个轴线上能走多远，同样的，意味着你在另外一条轴线上也只能走多远。你对待事业认真负责用心努力，你对家庭爱情，对待朋友不会太差的。同理啊，如果你在家就很不孝顺，出来说为了朋友能两肋插刀，这话能信吗？听懂没，来听懂的举手一下。”说完环视四周，再看着赵子言点了一下他说：“你听懂了没，小赵。如果你电话都打不清楚，你说你拜访客户会做的很好。这是忽悠。你可以忽悠我，忽悠你自己，但是你忽悠不了你的客户，那你就赚不到钱。最后只剩下忽悠你自己，听懂没？那你就会一直挤公交车还一直要怕自己错过末班车。像你这样对待工作都不认真不负责的，爱情会眷顾你吗？谁敢嫁给你啊？”赵子言已然无地自容，被抛弃在荒野上，举目无亲，心里还能够叫唤的就是田家英的名字，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嫁给自己。陈老师又开始他教科书式的训诫：“如果你不努力，没人会替你努力，你想让人帮你一下至少你也得抬手让人能够够得着啊。而且客户不是你爹我不是你爸凭什么帮你，凭什么给你钱？穷人为什么穷，就是自我设限太多又自以为是，自认为这个不能做那个做不到又认为别人应该怎么样。听明白没。做销售不是人做的，是人才做的，就凭你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三言两语客户就交钱了？所以你不说的动听一点，怎么把钱从别人的口袋里面掏到你的口袋里去？听懂没？你们每天练的都是吃饭的本身啊，同志们。来，今晚话术没过关的，都打一百组电话再下班。”说着转身要离开会议室，人群中有个不合时宜的质疑声：“这么晚，他们都睡觉了吧？”陈老师转过身横眉冷对：“这又是你以为？”
　　再打完一百组电话已经是晚上十点，往常这个时候已经跟田家英聊完一天的家常要道声晚安了，而此刻他才有时间拿起手机打开□□。田家英一晚上等不到他的回复也有些着急，问了好几句在吗，又问他是不是生气了。赵子言此刻的心是凉的，全身却燥热得发烫，呼出的气都是灼热的，并停留在眼前浮荡，整个人只觉得干涩口渴。他不曾尝受过这种惊疑不定的难过，看到田家英的问候像是饮尽一弯甘露，这才透过气来。坐进电梯时才能够安心的回复她：“今晚加班，刚看到信息，你应该睡觉了吧，晚安。”他以为这个点她早就睡着了，这话等着她明早看到。可是刚发过去那边就回了：“怎么加班这么晚啊，这么晚回去了吗？吃饭了没有？”赵子言本想告诉她今晚的经历，都打了十几个字又删掉，他想让田家英知道的都是暖的，便回复说：“下班了，要回去吃了。”
　　“这么晚才吃饭啊，肚子饿坏了吧。”
　　“有你的关心在，我就元气满满。”打完这几个字他气若游丝地倚靠在电梯扶手上。
　　出了电梯看到蒋晓川还在大堂等他，一面感动一面忙收起手机。蒋晓川正低头吃汉堡，看着赵子言走过来丢给他一个汉堡问说：“这么久，你不会真的打了一百组电话吧。随便糊弄一下就好了。”
　　“唉。是我没做好。”
　　“刚开始嘛，都是这样。他要说你就让他说，脸皮厚点，就当是对骂联系。”
　　赵子言苦笑了一下说：“很显然，我又输了。”
　　”别气馁，别认输。这有什么，只要不退场，就再来。怕个屌。“
　　赵子言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老板数落了之后苦闷了一阵子，甚至打起了退堂鼓。只是盘算了一下身上的钱财，还不到两千块，一天伙食费要二十块，这一个月就是六百块，车费要两百，房租也要两百，话费还有其他的开销，这些钱能维持两个月都算它们耐用。如果再退回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找到工作，要是这里一个月能够出一个单，底薪有了，佣金还很丰厚。只是每天过去要忍受早晚会的折磨，还要认购客户的谩骂。金钱是斤斤计较，短缺的很，日子却是度日如年，漫长难耐，如果是这样算计，真的难以撑得下去。所以，他换了一种思量，就忍三个月，过了三个月就放过自己，这样看得到终点。这一想就凌然了，脑袋掉了碗大各疤，三个月还能熬不过去。很多苦，敲碎了就能咽得下去。而且这个苦还可以拆解，未必要数着日子一个月一个月的等，每个周末也是另外一个盼头，就像一个驿站。
　　第二节
　　胡玲过完年就去一家上市的快销品公司做见习企划，培训了一周后就分配到广州的分公司实习，临行前她只与梁月月做了简单的告别。从抚州出发，去广州要坐十个小时的大巴，为此特地买了晚上的车票。就像是去光年之外的一个新世界，把自己放到休眠舱里面睡一觉，醒来已经走完别人一生要走的路，谁知道上了车发现难以入睡，浑浊的气味，各种声响，还有一脑子的杂念，一阵阵打退睡意。一个没有睡眠的夜晚就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到广州时天已微微亮，这时候困意来袭，刚要入睡司机跟售票员喊着：“番禺到了，番禺到了，到番禺的下车啊。”胡玲拎着沉重的包昏昏沉沉下了车，周遭只有清洁工在清理街道跟少数几个卖早餐的摊贩推着餐车留下一路的烟火气息。她疑心这一切都是梦境，醒来后自己就会回到大学的教室，子言一定坐在旁边偷看他的小说。一个摩的师傅凑上前来问她：“靓女，去哪里啊”她听着粤语才警醒自己真的到了广州，拿起电话联系分公司的人。分公司的人问她所在的位置，她环顾四周，焦头烂额，只见路上行色匆匆不知去处的人渐多了起来，不知自己是在哪里，又要到哪里去？
　　相比于胡玲的形单影只，赵子言还热闹一些。一到周末他就去找陆德明，或者陆德明跟梁月月过来一起去爬山。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对方，从学校到了社会就像鱼从水里到了陆地，才解相濡以沫的个中滋味。
　　蒋晓川作为陈老师的当前红人，颇有关门弟子的意味，周末必是关门，跟着陈老师拜访客户或者参加他的密训，少有机会跟同学聚聚。
　　孤山脚下有个破旧的学校，大部分专业的学生已经转到大学城新盖的校区去了，只留下小部分人等着来年搬过去。管理松散，外面的人时常进去蹭他们的球场打球。赵子言他们下了山也会进去打一会儿球，再去旁边的超市买打折的蔬菜鱼肉跟糕点。如果太晚了，到熟食区买三份凉皮一份酱鸭腿对付一顿晚饭也是常有的事情。通常情况是卖条鱼，刚翻肚白的最好，即新鲜又便宜，再买一些蔬菜，哪个做特价就买哪个，做的汤是朱元璋吃过的额珍珠翡翠白玉汤，到了傍晚，白菜跟豆腐也都打折促销价，如果肉燕鱼丸也在打折，就顺道买一点，虽然都是边角料，放在一锅乱炖也强过饭店的杂烩汤。
　　赵子言租的房间很小，这样的单间是没有给人做饭的地方，房东也不让，每个月收房租时都会看一下租客有无违规的炒作，如果看到谁家在这样的房间里面炒菜就骂骂咧咧恨不能当场劝退。为了能省点钱又吃的卫生一点，多数人还是偷偷地煮，为了掩人耳目，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每次租房都用大包装菜，跟夹带私货一样。赵子言的方法就是不设电磁炉跟炒锅，炒菜煮汤做饭都用一个电饭煲搞定，只用一个电器却要做完蒸炸烹煮的事情，需把统筹方法运用到玲离尽致。先煮鱼，热内胆的时候就把鱼洗净改刀，拍好葱姜蒜，跟鱼一起下锅，翻两面不等鱼煎透就放水，调料也一并放进，盖上锅盖到汤汁收得差不多就倒出来。在煨煮的过程中可以洗菜淘米，再烧一壶开水备用。煮完鱼再炒菜，除非是苦瓜或者茄子，其他的蔬菜都是舀出一碟后剩下的直接倒入开水，其他下汤的佐料按煮熟的快慢先后放入。赵子言因陋就简，练就了一手好厨艺，看着毫无条理，总能化腐朽为神奇。等到最后煮饭的时候才能放下心来，这时生米煮成熟饭了，可以打开窗户把油烟味扇到屋外去。干饭是不用去伺候的，这时候也能好好聊聊天。他们在一起时聊的最多的还是大学的事情，或者就是更遥远的地方与未来，对于当下，抱怨过几次之后就讳莫如深，一周难得聚一次，总不能把气氛弄得很沉重。吃过饭道过别，坐上公交车时，那惆怅对于彼此都是双份的，一为别离，二为明天就要重新上班。赵子言更甚，一个人收拾碗筷时深感孤独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像是永远都无法治愈的病毒，专门攻击落单的人，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张着血盆大口把人生吞了。后来他买了一台电脑，每天煮饭的时候都会打开新闻频道听新闻，不是关注时事，只是为了显得有点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