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隐》青衫短衣

6、第6章

　　乔汐落看着低矮的楼房，低矮就算了，那简直像是危楼，感觉只要随便来一场大点的雨，那些砖头就会稀稀拉拉砸落一地。
　　车子短暂驻足时，街边咿咿呀呀的乞丐，看着空空如也的碗，着急了甚至会直接抱住过路人的大腿，咿咿呀呀的，只能从他的神态感知他的意思。
　　但是路人哪里会去思考他的意思，他们逃避瘟神一般，一脚把他踹开，一个急忙奔离，一个翻倒在地。
　　也有实在看不下去给钱的，或者想了给钱就能立马走的，于是钱递了出去，又迎来了一窝蜂的乞丐，他们咿呀乱叫，紧紧地扒着他的衣服，就是不让他离开，知道身上的钱被扒了个光，他们才悻悻而去。
　　行色匆匆的人群，一批一批的走进不知名的小巷，疲惫的身影消失在无尽的长廊，大概是他们的家，充斥着下水道的味道老鼠的声音，躲过乞丐的咿咿呀呀，又要面对老鼠的叽叽喳喳。
　　接着，迎接终日无休止的争吵，吵来吵去，不过是为了几斤米粮，几斤衣裳，几块钱币。
　　走在路上的这些人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普通的麻布，他摸过那种布料，扎手，像摸着榴莲一样。
　　看到这些，乔汐落的眼里闪着若有所思的光。
　　很快，车子穿过了那些破败，停在了一幢华丽的别墅前。乔汐落习惯性地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娇弱样，眼神微微垂落，长长的睫毛挡不住柔弱的瞳孔，光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就我见犹怜了。
　　顾俊成帮她打开车门，手抵着头，黑色轿车，别墅，军官，美人，远远望去都是一副佳景。
　　只可惜，在这里，顾俊成没有资格参加家宴，这副美景随着汽车的尾烟消散。
　　屋内的仆人早就备好了餐食，看到乔汐落一步步走进来，几个人传递着神色上去通知乔汐落的爷爷。
　　“少爷，您回来啦。”
　　一道温柔熟悉的声音引走乔汐落的视线，她有些惊喜，抬头望去，一道有些丰腴的身形映入眼帘。
　　“寡娘？”
　　听到乔汐落这声清朗的回应，被唤作寡娘的人也快步走了过来。
　　寡娘穿着一身米色的袄裙，简单朴素，胸前还系着围裙，两只手在围裙上有些局促地抹着，沾上了一些水渍，想来是刚从厨房出来。
　　“少爷。”
　　寡娘看着眼前的乔汐落，一时间千言万语，那些等待的喜悦都涌在脑海，却变现不到嘴上，就只能看着她笑，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有些憨厚，可是乔汐落注意到，这笑容旁边又多了几分肆无忌惮的纹路和白发。
　　几年没见，却像是一下子老去了十多年，身姿像是过劳引起的肥胖，眼皮都有些耷拉下去，可是那种朴实憨厚，独一的安全感似乎一直没变。还是她印象中那个满目慈爱的寡娘。
　　“少爷出落的越来越水，”
　　寡娘看着乔汐落如瓷般的脸蛋，几年没见，想说她越来越水灵了，可是话到嘴边，又反应过来。
　　那有些慌张和懊悔的目光都被乔汐落收进眼底。她对这份小心翼翼有些失落，明明几年前还那么亲近，不会这么胆怯，难道寡娘也和外面的人一样害怕自己了吗。
　　终是时间隔绝了感情么？她的心里有些难过，又想着，她应该是怕刺激到自己吧。但是寡娘之前明明知道她不会在意她这么说的。
　　“呵呵，无妨。”
　　卷曲的睫毛遮挡着眼眸的波动。
　　“咳咳。”
　　楼梯上一声严肃的轻咳打破了这场温馨。
　　寡娘面色一变，低头道：
　　“少，小姐，那寡娘先去准备膳食了。”
　　“嗯。”
　　楼梯上走下一个有些老态的身姿，花白的胡子随着走路抖动着，和摇摆的长衫形成一致的节奏。他是乔汐落的爷爷，乔长云，也是她现在唯一的亲人。
　　“爷爷。”
　　乔汐落轻柔的唤了一声。
　　“嗯。”
　　两人十分有默契的坐在宽大的餐桌前，仆人一道一道的上菜，他们的脚步轻轻的，轻轻地，连菜碟放到桌子上都没有一点声音，紧紧地挨着桌布放下，熟练又紧张。
　　菜上完，他们更是熟练地走出去，赶着离开这窒息的豪华。
　　空旷的别墅里就只剩下这两个人，空气中连咀嚼的声音都甚微。
　　两人吃饭的姿势如出一辙，贵气优雅，动人的女子优雅的吃饭，本来该是一副同样动人的景致，可是那股压迫的力量无形的摧毁着一切。
　　吃饭只是吃饭，这都不叫吃饭，是两个人在最亲近的距离之间最体面的试探方式。那秀色可餐的美食，在乔汐落的嘴里，品尝不出一丝味道。
　　完毕，爷爷终于开口。
　　“最近，还好吗？”
　　乔汐落的心微微颤了一下，不由得看向爷爷那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而又疲惫，一句听起来关心的问候却又听不出来任何关心的感情。
　　“挺好的。”
　　“他们那些传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嗯。”
　　这些年来，传乔汐落的话只多不少，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她早就不那么听进去了。
　　两人都正襟危坐，当然，乔汐落还是柔美些。
　　“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很恨我。”
　　沧桑的声音打破这份寂静。
　　乔汐落的眼神有些震惊，看向爷爷，爷爷也看着他，那淡淡的语气里毫无波动，可是乔汐落心里此刻却波涛汹涌。
　　爷爷的眼神有些迷离，他已经有些老花了，可是眼前这瓷娃娃一般的美人，他还是能清晰的辨认出轮廓和五官。
　　说真的，她现在可真一点都不像个男孩。
　　甚至有时候他自己都会怀疑也许她本身就是个女孩，不枉他这么多年苦心，她的脸本身就很像她。
　　再加上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她们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是那个灵动活泼，古灵精怪，天天想着做大事说什么男子能做到女子也一定能；而眼前这个，才是他想培养的样子，端庄优雅，要是这真是她，就能活到今天了。
　　乔汐落不知道他这个爷爷的想法，他现在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又太遥远，不过作为彼此世上唯一的亲人，这的确是很远的距离了。
　　他对他，恨吗？恨，不恨吗？他那句关心出口的时候，他也好像不恨了。
　　“最近L城不太平，少些走动的好。”
　　“嗯。”
　　“爷爷，你也，”
　　“行了，忙自己的去吧。”
　　乔汐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缓慢的一挥手打断。
　　又是一点失落在心里蔓延开。脸上却还是淡淡的笑着，风姿曼妙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