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弋》川悬

9、子弋

　　B市的路况简直糟糕透顶，即便魏琛自认耐心很好，偶尔也会被长时间坐车带来的不适感击倒。车换了好几辆，各大品牌都说自己家的高端商务车型如何如何舒适，但堵车超过1个小时之后，再怎么舒适的车也令人生厌了，尤其是还有一堆文件等着审批的时候。
　　魏琛在车上完全没办法办公，他属于本身不晕车，但是一看手机或者手提电脑，立马会晕到找不着北的类型。给魏琛开了多年车，司机自然了解他的习性：“魏总，您稍微休息一会儿吧，这路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快到的时候我叫您”。
　　魏琛闭上了眼睛但没有睡着，他想起前阵子许子弋因为堵车找上门约他喝酒的事，堵车好像有时候也没那么糟。那次莫名其妙的酒局和更加莫名其妙的开房之后，许子弋消停了不少，大概率是因为心虚。
　　他们偶尔会聊两句微信，许子弋时不时会发一些不知所云，花里胡哨的朋友圈，但因为实在太忙，魏琛一直没时间仔细“欣赏”。想到这，他难得在车上掏出了手机，点进了许子弋的朋友圈。
　　许子弋这几天倒是异常安静，既没Po那些鸡飞狗跳的聚会照片，也没发各种潮流动态，三四天内只发了一张照片，跟往常日更N次的频率出入太大。魏琛心里不由得有些担心，他总调侃对方是“艺术家”，自然知道那群人对周围的一切都敏感得过分，一点风吹草动，在“艺术家”心里都能掀起轩然大波。
　　这份敏感对于创作来说是好事，但对于生活而言，恐怕就不那么乐观了。
　　许子弋最近一条朋友圈发的那张照片魏琛很眼熟，是他们之前一起去过的那家酒吧，照片是大白天拍的，加了滤镜，看起来有种胶片的味道。还有精神P照片，那就应该没喝醉吧？
　　照片下方是一行不显眼的小字：“衣服挂在橱窗，有太多人适合，没有独一无二”。魏琛不自觉地“啧”了一声，无论图文再怎么词不达意，他也知道是因为Eric隐晦或者直接地跟许子弋告白了。也许他当时的出现，反而成了这场“事故”的推动者。那些敏感又脆弱的小朋友们，怎么遇到感情的事就这么迟钝？
　　第一次见到Eric，魏琛就感受到了对方的感情和用心，Eric并没有藏得很好，或者他根本就没想藏。奇怪的是像许子弋这种敏感细腻的人，跟对方相处这么久，竟会对这份赤裸裸的心意浑然不自知？
　　年轻真是好，即便他曾在Eric那么美好的年纪里痛失所爱过，即便他那时候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崽子，每天面对的都是大集团的明争暗斗。魏琛的风花雪月，都在20岁之前就耗空了，这十几年来，已经被偌大一个合晟一寸一寸地榨干了心血。
　　魏琛回忆起来，到他如今的年纪，除了年少时那一腔孤勇，竟也没再跟什么人认真地谈过一场感情。想来都是遗憾，没完没了的遗憾，现在再想无所顾忌，不求回报地爱一个人，却也没那个心气了。
　　市中心的盘桥公路，上次许子弋就是在这里堵到一动不动，才低头看到了桥下合晟集团的招牌吧。不仅是找大牌设计师重新设计和晟的LOGO，在楼宇建筑方面他当初也费了不少心思，如今看来真是太明智了。如果是普普通通的一片地，像许子弋这样的人，就算刚好停在桥边，也不会看进眼睛里。
　　要说这座明熙桥，设计上要多不合理有多不合理，令人生出上了贼船下不去的错觉。通往明熙桥出入口的分流车道格外少，又不够宽，车辆全堵在分流的路口，当年设计城市的人一定没想到后来能有如此大的车流量。
　　这种常年堵车的情况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比如直接抬高了明熙桥盘桥公路四周的商业用地价值，还有就是在鳞次栉比的商场楼顶架设的巨型幕布广告。
　　市中心最高的楼是B市一座知名的高端商场T.Garden，它的外围广告牌面积巨大，把商场顶层几乎整个环绕了起来。这块价值不菲的巨型环状幕布广告屏，代表着B市中心商业建筑群的核心，是一块真正的天价“金招牌”。而能登上这块屏幕的广告，不仅斥得起巨资，还要有调性，更得符合幕布持有者苛刻的审美。
　　但它哪怕是天价，哪怕门槛极高，也依旧让众多国内外品牌趋之若鹜。毕竟所有开车经过市中心的人，都躲不过明熙桥，躲不过堵车，更躲不过这块巨大的幕布。
　　跟合晟这种国内地头蛇般的大集团不同，这块“金招牌”的拥有者齐彦在国外长大，主要业务以及人脉资源也都在国外，国内只有B市中心地带的一家高端商场，一块堪比城市名片的广告牌，以及城郊的一块地。城郊那块地已经被改造成了B市最高端的别墅区——澜汀，也就是魏琛现在的住宅所在地。齐家祖上太有钱，随便留点东西都是这种极贵重的。
　　齐彦在国外的生意做得太好，国内这一摊子事就仿若成了他随心所欲的试验品，只是没想到越是任性经营，不按常理出牌，反而越是吸引了更多用户的垂青。在T.Garden里，所有品牌的准入门槛只有一个准则：齐彦喜欢。而且每周四商场内的普通品牌会闭店，专门留给新品上市、联名合作、手工作坊、以及文学艺术圈的展览或者交流活动。
　　T.Garden在商场一层的中心区域设计了一个巨大的雕塑广场，围绕广场内侧上方也安置了环形曲面超高清荧幕。荧幕尺寸虽然没有外围的广告屏幕那般有气势，但也在空中环绕广场内侧近乎二分之一，高十余米，专门放映一些连影视集团都拿不到的，与时尚和设计有关的独家片源。
　　魏琛跟齐彦一起接受过某知名商业杂志的采访，他对齐彦这个人说不上什么态度和看法，毕竟对方这套随心所欲的经营方式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做得出来的。而且那按秒收费的天价广告牌，一年的纯利润全部用到了商场的周转改造以及调性提升上，周而复始。
　　直到最近几年，受众的审美就像吃了灵药一样集体上升到了新的层次，T.Garden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好，甚至已经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在生意最好的时候，齐彦也没急着赚钱，而是出台了新的经营方案，限制商场每日人流量，从而保证进入T.Garden的每一位客人的体验。T.Garden于是也成了B市甚至全国唯一一家需要客户提前预约，才能逛的商场。
　　不得不承认，像齐彦这种坚持着某种信念做生意的人，要比满眼只看得到钱的人可爱多了，业内甚至把他称为“商界最后的优雅”。
　　“HANE&HIBIKI城市限定，发售倒计时”的广告视频出现在T.Garden外围巨大的环形屏幕上，直接把魏琛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直勾勾地盯着斜前方巨大的画面。HANE，许子弋的品牌？没想到这少爷天天玩玩闹闹的，正经事一点都没耽误。
　　广告内容显示这次HANE的联名限定款仅发售三天，抢购的人恐怕要从凌晨开始排队环绕T.Garden一周。如果是三天内不限量供货那还好，如果限量，别说三天了，三个小时就得抢没了。
　　现在的小朋友就是会玩，魏琛很好奇，为了买潮牌，跟打了鸡血一样排队到底是一种什么体验。
　　“平时买潮牌吗？”，魏琛的视线还停留在广告画面上，语气沉静地问前面正在开车的司机。
　　司机还以为自家老板在变相做市场调研呢，立马接话：“买，经常三五个小时排队还是买不到心仪的款，只能剩下什么买什么”。他自然也看到了斜前方的广告牌：“HANE才几年啊，就能火成现在这样。据说今年初的时候，他们主理人都把店开到东京去了。要说资源吧，也是真的好，HIBIKI是个比较有资历的潮牌了，都愿意跟这小年轻合作。还有T.Garden这广告牌，肯定不是HANE买的”。
　　魏琛对潮牌的了解顶多算是浅尝辄止，上次跟许子弋喝酒之后，才稍微做了点功课，于是不耻下问道：“怎么说？”。
　　“喜欢这些的人都知道，HANE是不找代言人的，官方网站的视频和门店海报全部用素人，而且也从不花钱投任何硬广。那些广告片和海报什么的都是用在他们自己的官网，秀场，以及门店的。圈里都知道HANE那句‘与其费心做营销，不如好好选布料’。他们品牌主理人也特低调，很少炒作，不怎么出现在公众镜头里。网上都说那位是个暴脾气，真性情，不过好多设计师都那样，艺术家人设吧，好像是叫……”。
　　“Antares”，魏琛不自觉地吐出了那个名字，心想前几天你不还刚给这位设计师开过车吗，设计师本人还在车上说自己是个垃圾。想到录音，魏琛差点端不住想笑出声。
　　“对对对，魏总您也关注潮牌啊，我还以为您只关注高奢定制之类的呢。所以这天价广告，肯定不是他们买的，估计是把T.Garden作为B市唯一的限定发售点，送的？”
　　“SG集团的老板可不是那么好谈的，送的话，只可能是因为他跟Antares合眼缘了”，魏琛说着想起了那个刚刚起床，拿着水杯，顶着一头乱七八糟微卷的头发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许子弋。那人确实让人想要照顾和保护，他似乎对许子焱的弟控感同身受了，从酒吧里张口就是一声“子弋”，再也没改过口来。
　　许子弋说他是作为Antares重生的，应该是不太喜欢中文名字的吧。子弋，子弋明明是那么好听的两个字，又或者他只是不想姓许，那倒是跟过去的自己如出一辙了。
　　许子弋，因为太自由，因为不被需要而不想要那个姓氏。而自己，是因为太不自由，太被需要而不想要这个姓氏，人生真是殊途同归。生在这样的家庭，奢侈品变成了快消品，而普普通通的幸福却变成了难以企及的奢侈品，真是要多可笑有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