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弋》川悬

11、遗憾

　　许子弋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身体和脑海中叫嚣的渴望：“不聊感情了，去他妈的吧，像咱们这种忙起来就连轴转到窒息的，哪有时间谈情说爱”。
　　“嗯，我这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全给合晟了，说实话还是挺遗憾的。真正想做的很多事都跟事业无关，但最终却除了事业什么都没做成”。
　　“合晟是太大的一艘船了，我哥，就我家那摊事，没有合晟那么大，也不涉及各行各业那么复杂，他都时常会力不从心。你已经很强了，你猜从来不夸别人家小孩的我哥和我爸怎么评价你？”
　　魏琛摇了摇头：“二少爷，我现在该不该谦虚呢？”。
　　“哈哈哈，完全用不着谦虚。他们说合晟现在的掌门人是个厉害角色，有眼光也有手腕，比上一代段位还高”，许子弋一边说，一边笑着看向魏琛。
　　“我倒不知道这是不是在夸我了”
　　“当然是夸你，能让他俩说出这种评价的同行真是太少了，反正小辈里我只听过你一个”，许子弋眨了眨眼睛，移开了看向魏琛的视线。魏琛眼光很毒，他生怕自己看魏琛看多了，眼神中会不自觉暴露某些不知真假的心迹。
　　魏琛捏紧了手中的杯子，他发现眼前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在躲他的视线。不应该啊，自己应该没什么反常的举动吧？以许子弋在感情里的迟钝程度，怎么也不可能发现什么端倪：“别只顾着聊我了，你呢，最近怎么样？”。
　　“挺好，上次跟你大醉一场，把心里好多垃圾话都倒出来了。其实最近几年也没那么在意了，只是喝酒之后就容易那样，什么都往外倒。这个世界上，每个位置都需要有人去做，也没什么贵贱，每个人都会找到适合自己停泊的地方。
　　比如我就适合做现在这一行，理想和梦想是两回事，擅长跟理想又是两回事。我跟JC他们不一样，但现在我在这个工作里有成就感，也很开心，顺便还能赚到钱，也不该再敏感矫情了”。
　　魏琛见许子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感觉又离喝醉不远了，心想，你本来就没什么可矫情的，经营的品牌那么成功，至于是艺术还是商业，何必那么计较呢？
　　如果一定要计较内心愿景，那最可悲的岂不是自己？在世人看来，事业如此成功的合晟总裁，如果感慨自己的梦想无法实现，估计会被笑掉大牙吧：“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那么幸运，在实现自己梦想的过程中还能赚到钱”。
　　“嗯，其实我也不是不爱油画了，只是不爱握着画笔时候的自己了。现在回想起来，追逐梦想的时候反而是我最糟糕的时候，为了它我几乎是焦头烂额，还……”
　　魏琛目光闪烁，一字一顿地接过了许子弋的话：“痛失所爱”。
　　“嗯”，许子弋缓缓答应着，不知道是不是聊起前任的次数过多了，他感觉魏琛的语气里似乎有那么一丁点的不爽。
　　魏琛缓缓地喝着酒，普通的杯子，拿在这人的手里，硬是拗出了古董水晶杯价值连城的气质。被魏琛的嘴唇触碰的那块玻璃，只是用眼睛看，似乎就能看到残存的温度，真他妈的烫人，许子弋用力眨了眨眼睛。
　　“那个，我去下洗手间啊，你先喝着”，许子弋不自然地站起身往外走。他实在还没饥渴到自己溜到洗手间撸一发的程度，但也确实躁动得很，至少要去洗把脸清醒一下。让一个直了近三十年的直男癌患者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弯的可能，实在是太残忍太受打击，许子弋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认认真真地洗了一遍脸，安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等着体内躁动的野兽渐渐平息下去。大厅里有人在唱着：“人生不能太过圆满，求而不得未必是遗憾”。一个沙哑的男声像说故事一般吐出歌词，清晰地传进了许子弋的耳朵里。也许是情绪太过饱满，让他一时慌了神，难以自控地站在镜子前掉下泪来。
　　“小帅哥，你是混血？”，不知道洗手池旁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笑起来有些稻穗野蛮生长的味道。
　　许子弋不置可否，这种搭讪未免太没水平，他懒得搭理对方。幸亏脸上本来就有水，不然被这种人看到自己哭了，岂不是很容易被误解？他随意地抽了张纸巾，把脸上各种水一并擦了去。
　　对方显然很钟情许子弋这一款，直白地发出暧昧的邀请：“有时间一起喝两杯吗？”。
　　许子弋面无表情地回应：“没时间”。
　　“帅哥别急着拒绝嘛，我技术很好”，男人说着逼近了许子弋，几乎把他圈在了瓷砖墙壁上，手也半搭上了他的腰身。
　　许子弋一时间有些反胃，他条件反射般地抬手把对方推开，对方大概没想到他会用这么大力气，被推了个趔趄，险些没站稳。许子弋慌忙解释：“不好意思，我是直男”。
　　男人还没来得及收起他释放过度的荷尔蒙，听到这句“我是直男”之后瞬间尴尬的不行，有种被那张漂亮的脸欺骗了的感觉：“卧槽，你傻逼啊，直男来他妈的GayBar干什么？真他妈丧，浪费老子感情”。男人说着不再理他，骂骂咧咧地走了。
　　许子弋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才控制住了拳头，他怕自己发作起来，会把对方往死里打。还好控制住了，也许医生是对的，理论上自己确实已经基本痊愈了。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试一试重新建立一段亲密关系了？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终于有资格重新去爱上一个谁了？
　　魏琛，许子弋脑海中闪过了那个名字，想到他是跟魏琛一起出来的，握紧的拳头这才渐渐松了开，他绝对不能让魏琛看到自己那副样子。把刚才被男人碰过的位置洗了好几遍，浸了水的衬衣凉凉地贴在皮肤上，他还是觉得腻歪的想吐，险些要把刚才喝进去的酒如数吐出来。
　　刚才那人说什么，这是Gay……Bar？这不是魏琛常来的酒吧吗，魏琛难道是Gay，操，真的假的？许子弋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不堪重负，再想下去恐怕就要超载烧掉。如果魏琛真是Gay，那他们是不是可以试一试？可自己是弯的吗，恐怕不是吧，刚才那男的能恶心死他。到底只这么几次短短的见面，推翻自己近三十年的性取向，还是很不靠谱的。
　　想起刚才那人的动作，许子弋基本能判断自己还是个安全的纯直男。到底是为什么看到魏琛喝酒的样子会有反应？为什么会有跟那张优雅的唇狠狠接吻的冲动？有在那漂亮的脖颈上留下痕迹的冲动？如果说是因为脸的话，刚才那位不仅不丑，甚至还挺英俊的，为什么就会恶心？操，这题太难了，超出了思考极限。
　　许子弋离开包厢的时候是慌乱的，回去的时候情绪更复杂了，几乎要同手同脚。魏琛明显感受到了对方的不自在：“怎么了？刚才遇到麻烦了？”。他突然意识到这里是GayBar，许子弋顶着这么一张脸，这么一副看起来易推倒的身子板，不能真遇到性骚扰了吧？
　　许子弋摇摇头，轻声问：“这是GayBar？你是Gay？”。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自己这吸Gay体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怎么就口无遮拦地问人家这种事了。他们才认识没几天，问这种问题魏琛会不会觉得被冒犯？会不会就不跟自己来往了？
　　“我的取向对你来说很重要吗？”，魏琛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该怎么回答，自己是双性恋？听起来超级像耍流氓啊。他也没好好跟女人谈过恋爱，也没有遇到过让他惊心动魄的女性，但又的确跟女性结过婚。至少到目前为止，让他有冲动，产生恋爱念头的，都是男性。这么说的话，应该算是Gay吧。
　　“只是随便，随便问问”
　　“我跟女人结过婚你是知道的，但我曾经爱过的唯一一个人是个男人。不过你别想太多，我带你来这里，跟这些都没关系。读大学的时候有阵子比较迷茫，那时候经常来这儿，后来跟调酒师熟了，慢慢就也习惯了”
　　许子弋捋顺了自己的心跳，想起刚才外面唱着的歌，心头一酸。经过刚才厕所一役，他这会儿胃里的翻腾还没平复，实在不能再喝了：“对不起可能要扫兴了，胃里有些不舒服，不能再喝了。那什么，我叫个代驾，先送你回去吧”。
　　魏琛不知道这短短的一晚上，许子弋那小脑袋里又生出了些什么神奇的想法，但对方不想说了，他也不方便深究。总之今天人家没缠着要跟他回家，这让魏琛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难道许子弋是因为知道他喜欢男人才不舒服的？不至于吧，那人周围都那么多Gay了，照理说不至于有生理反感啊，要有也早该有了。算了，由他去吧，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两个人一路无言，各自想着心事，一直到魏琛下车，笑着跟许子弋挥手说再见，许子弋这才被那张难得一见的，仿若学生时代的面庞勾回了魂儿。之前因为要帮魏琛换造型，触碰到的对方脚腕上的皮肤，那种触感和温度似乎还残留着。许子弋不由得捻了捻指尖，遗憾没有珍惜一起喝酒的时光，下次见面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人生不能太过圆满，求而不得未必是遗憾”——陈粒《自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