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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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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一阵风从山隙旋转而来,雪花越来越大。天色暗了下来,队伍出发了。鲁山将素云送他的日记簿放进挎包里,把挎包的两个搭扣系系好,然后又在挎包盖上拍了拍,起身对素强说,不要掉队。
雪,窸窸窣窣地落着,脚下的积雪已没了脚脖。素强对鲁山说:“哥,我饿。”
听着素强的话,鲁山感觉他忍饥挨饿的岁月,似乎比他的年龄还要大。对于这样的境地,谁都无法改变挨饿的现状,于是鲁山用低沉的声音说:“忘记它。”
素强又说:“还是饿。”
鲁山用沙哑的声音说:“少说一句话,就能少受一点饿。”
鲁山知道,用少说话的方式来抵御饥饿,无疑自欺欺人。但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转移注意力。想到这里,鲁山问素强:“你在家里吃过最好的饭是什么?”
素强这下子来劲了,他骄傲地说:“油煎五花肉。”
鲁山没吃过油煎五花肉,就问素强:“这菜怎么做出来的?”
素强说:“把买回来的五花肉,用刀切成一块一块的薄片,然后,放在油锅里煎。当薄薄的五花肉发出滋滋的声音时,香味就会飘出来。这时,还没有煎好,再放一点葱花,待葱花爆出浓浓的香味时,滴几滴生抽酱油,哇,看那黄津津的五花肉片在锅里不时地跳跃着,香味溢满了整个房间,连院子里都有。我第一次吃时,嘴巴里被烫出一个好大的血泡,被姐姐取笑了好久呢。”
鲁山咽了一下口水,问素强:“吃一顿油煎五花肉,那要管好几天吧?”
素强得意地说:“那天母亲做油煎五花肉时,我就在站在锅旁边。母亲给五花肉翻身时,我就闭着眼睛装着在吃,牙齿不停地咬合着,嚼了三十下,然后咽一下,当是吃了一片,那天我应该吃了好多片吧。那黄津津的五花肉,吃过一次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对了,哥,你吃过油煎五花肉吗?”
鲁山苦笑了一下说:“油煎五花肉长得什么模样,我都不知道呢。”
风夹着雪花,在大山里旋转,不时地在鲁山的枪口处发出嘘嘘的声音,宛如哨音。零下三十多度的夜晚,一个团的部队在山间行军,像一条看不见头尾的蟒蛇在游动。经过十个夜间的跋涉,部队赶到了集结地--坪庄。部队顺利开进高地,按时完成乾磁开阵地阻敌打援的任务。
十四
鲁山在坪庄意外地遇到了老家镇北生产队与他一起参军的吴学文,吴学文是汽车团里的驾驶员,自从到了朝鲜战场上,他每天给前线阵地送弹药。这次鲁山所在的连队负责打援任务,吴学文就是给他们送弹药的。这些弹药都是从安东运到朝鲜三登大站,汽车团负责运送到各个部队。
吴学文见到鲁山,激动得与他又是握手又是拥抱。鲁山记得,吴学文刚参军时还是个白面书生,这几年下来,他的皮肤已经变得黝黑,身板也壮实了许多。
鲁山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吴学文说:“我给你们部队送弹药呢。从三登大站到坪庄,路过敌人的封锁线,那段封锁线完全暴露在敌机的控制下。敌军指挥员可能掌握了想要打胜乾磁开战役必须遏制志愿军的弹药供应的消息,于是遏制弹药供应的喉咙就在那段封锁线。敌机不分昼夜对我军运送弹药的车辆进行疯狂轰炸扫射。”
鲁山迫切地问:“那你们汽车团送弹药的情况怎么样?”
吴学文说:“团首长下了死命令,说谁能送一车弹药到前线部队,就给谁立一次三等功!”
鲁山问:“那有多少人闯过了那段封锁线?”
吴学文说:“差不多牺牲了两排的汽车兵。”
鲁山问:“那你受伤了没有?”
吴学文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你看看!”
鲁山说:“没受伤就好。那你送了几次弹药?”
吴学文说:“我送了七次!”
鲁山带着疑问:“那你岂不立了七个三等功?”
吴学文说:“军中无戏言,可不!”
鲁山拉着吴学文的双手,睁大着眼睛说:“七个三等功?你也太厉害了吧!”
吴学文接着摆摆手说:“鲁山啊,咱们打仗不是为了立功。但为了打胜仗,我们必须服从上级的命令,你说是不?”
鲁山觉得吴学文说的有道理,嘴巴里还不由自主地说了句“七个三等功”,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然后向吴学文竖起了大拇指,说:“你真不简单!”
告别了鲁山,吴学文开车回到了三登大站。吴学文所在的汽车16团在朝鲜主战场的中线,他们的任务是从三登把战争物资运送到前沿阵地。三登是火车与汽车运输连接点的交通枢纽,汽车团要在三登建立加油站。美军企图炸毁我军的运输线,因此把三登作为狂轰滥炸重中之重的地方。
加油站的位置选在大同江不远处的两棵树下的两个简陋的房子那里,一个房子作为加油站,一个房子作为指挥所和伙房。吴学文来朝鲜战场前是团技术处油料员,又是一名青年团员,这次在运送弹药任务中,他又立了七个三等功,上级决定组建加油站想到了他。
为了尽快掌握加油工作程序,并在5天内建成三登加油站,上级派吴学文到先前入朝的汽车10团加油站学习了10天,并要求他在回来时描绘出加油器的设置图。艰巨任务面前,他立即联系修理连技术员、氧焊工,连夜制成了2个400升容量的加油器,并对刻制公升容量的计量表进行反复试验、调整修改刻度,直到计量准确后才放心安装。
司令部从各连调来8名战士,在吴学文的领导下负责给本团各连车辆和路过的志愿军车辆加油。为了防止美机白天的狂轰滥炸,志愿军运输车辆都在夜间工作。傍晚时分,汽车从连队驻地出发分别前往三大站(三大站是一个团级单位,下设弹药库、军需物资库和油库三个营级仓库)装货,然后再到三登加油。
加油站的高峰时段,往往在夜间九十点钟。为了及时有效地给来往车辆加油,吴学文带领8名战士总是提前把200升桶装汽油推滚上约莫1.8米高的加油台,再把两个加油器打满油,然后根据分工,大家各就各位迎接满装弹药和战斗物资的车辆,车到停稳快速加油,并用手摇抽油机及时添加汽油。
每天夜间加油车辆一般都在一百台以上,有时最多达二百台。如果听到有敌机来袭的预警枪声,他们就立即关灯,只能“偷偷摸摸”地快速加油。连队首长和老驾驶员们总是亲切地对他说:“小胡,油箱加满了,再见啊!”吴学文也会向他们挥挥手说:“祝你们顺利,回来再见啊!”
短短两句话,却能让人感到身处异域战场那种战友情深的真切和温暖。
一个漆黑的夜里,吴学文跟随五连去80公里外的三大站油库领汽油。在回来的路上,伸手不见五指,汽车慢行在颠簸不平的砂土路上。突然,美国飞贼丢下一枚重磅炸弹在车辆前方约30米处爆炸开来,石土被抛到几十米高的空中。就在惊恐之时,有个拳头一般大的石块砸落在吴学文的头部,虽然他头戴毡绒帽,鲜血仍从他的额头上流了下来,战友们赶紧把他送到附近的野战医院。
素云为吴学文清理了伤口,并嘱托他千万不要沾上水。吴学文第一次听到说话这么好听的声音,不觉多看了素云一眼。站在眼前的这位护士,看上去就是个聪慧的女孩,清瘦的脸,会笑的眼睛,一点也不像他老家那里的女孩,个个长得都像高粱杆那样高,说话直来直往,滔滔不绝,没有一点甜润的感觉。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吴学文主动问素云:“你是哪里人啊?说话声音这么柔软甜美。”
素云看着眼前的这位志愿军战士,浅浅地笑着说:“我是上海人。”
吴学文第一次见到上海姑娘,心里不觉一亮,一种莫名的喜欢和爱意在心里无声地荡漾开来。头虽受伤,却丝毫不影响素云给他的好感——与他说话露出清澈的笑,话也不多,能让对方明白就够了。他见素云并不多话,也不便再说,就叫室外的战友。回到加油站后,吴学文感到头晕无法行走,在两名战友搀扶下才把他送到床上。直到第三天,他才感觉完全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