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褪烟火升》昝语枢

2、chapter 2

　　（二）
　　温知夏将男人带回了温家，安置在内院朝南的一个小院子里。
　　她对外宣称是一位故人之友，特来拜访温家，没成想路上染了风寒，故在院子里住上小日。

　　她爹近日为商铺奔波，听闻此事，只是让她大姑娘家注意分寸，以免落下话柄，其他倒没多问。

　　她请了府内大夫前来给他问诊，大夫望闻问切半晌，这才皱着眉头告知于她。
　　“小姐，这位公子恐怕不是因为风寒，是中毒！”

　　温知夏心一紧，风寒只是对外的一个幌子，她自知他不是，但万没想到是体内中毒。
　　“什么毒？”
　　“古时通常用于刑场的一种催心散。”

　　她注视着男人仍昏睡的清俊面庞，内心思绪万千，这个男人，之前到底做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被军阀追铺？又为什么身中刑场剧毒？

　　“有救吗？”温知夏问。
　　大夫收拾医药工具，“万幸这毒早已被知名大夫攻克，有解药，公子中毒应该不久，也不深，我这就回去开药，服用三日估计就能醒来，一月之余就能痊愈。”

　　“好，有劳，望您尽快将药方开出来，我托人去抓药。”

　　果不出大夫所料，三日之后温知夏倚在窗前练字，由灵来敲门，告知，萧公子醒了。
　　她执笔的手顿住，搁下毛笔，扫了眼满园的樱花林，姹紫嫣红，不由得心里一松。
　　“走，去看看。”

　　白画口中的萧公子，全名仍不得知，她说大家都尊称他为萧公子，是个大气爽朗不显山露水的贵家公子，很多文人义士去了南方都想与他结交，他对朋友极讲义气，做事稳重妥帖有分寸，让人如沐春风。

　　如此有气节仗义的杰出青年，竟也有张英俊的脸，不知让多少姑娘芳心暗许，温知夏心想。

　　踏进内房，抬眼就见一个修长的男人背影倚靠在床侧，伸出右手，大夫正低头细心的为他把脉。
　　她慢慢靠近，倏然，男子偏头，双目扫过身后异响。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错。

　　温知夏顿时愣在原地，那是一双怎样干净幽深的双目，瞳仁很黑，像暗夜里幽深的湖水，波光潋滟，随时能将人吸附进去。
　　她霎时心乱如麻。

　　对视首先在温知夏这里率先败下阵来，她躲开前方探寻炙烈的眸光，耳夹红了。
　　大夫向他介绍，“这是我们小姐。”

　　“温小姐，久仰了。”他率先打破沉默，欲起身，被大夫制止。
　　温知夏一愣，“你知道我？”

　　“温氏茶业名扬全国，温家小姐受西洋教育，德才兼备，容颜出众，温婉贤良，早在民间有所耳闻，昔日宸清也多次提及过你。”他不疾不徐的说。

　　“谬赞了。”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夸赞弄得有点耳热，“公子才是才华横溢，虚怀若谷，教故友连连称赞。”

　　提及故友，男人面色黯然一下，“宸清兄，什么时候没的？”
　　“两年前。”温知夏心突然被刺痛。

　　“五年前一别没想到竟是天人永别，物是人非。”
　　“世间万物尽是如此，萧公子，白画都跟我说了，你是宸清的挚友，自是我的朋友，你身体眼下受了重创，需好生调养些时日，你且在这地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温小姐费心了。”
　　男人并无他话，也无深入沟通之意，他将自己保护的极好，对身边人警惕性极高。
　　温知夏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他不想说，她自不会问，所以到现在，她连他全名都不得而知。

　　就在她告别之际，男人突然开口，“这西府海棠开的正艳，温小姐，想必是赏花惜花之人。”
　　温知夏点头，“百花争艳，独爱海棠，故托人搜集各类品种，在这院子里种下了，今年，是开花的第三个年头了。”

　　“广州的海棠品种更多，若有机会，温小姐，定请你南下好好欣赏观摩一番。”
　　他隐在日落黄昏的余晖里，周身轮廓升起一层光晕，柔软的不真实。
　　温知夏心神凛住，回视着他，莫名觉得很亲切。
　　一眼万年。
　　她知道他此刻的诚意是真的。

　　“好，公子你好好养伤。”

　　男人在温府养伤，温知夏白天帮她爹经营茶铺，傍晚怕他闷着，每天会去他院子里小坐一会。
　　男人举止大方出众，见识良多，对事物总有独特鲜明的见解，温知夏意识到，这定也是一位留学归来受过西方先进教育的青年才俊。
　　诗书草木，朝堂民间，他总能温润鲜明的与她侃侃而谈，他们聊经济，聊茶艺，聊学识，每一次话题，总是新奇有趣的，永远不担心冷场。

　　温知夏在他院子里呆的时间越来越多。
　　她能理解白画一家为什么将他称之为挚交，为什么他受众能人异士追捧，他有如此强大的人格魅力，不显山露水的张扬，却耀眼的像光芒，让人不由自主的去靠近。

　　时间一晃已过一月。

　　外面局势愈发风云万变，温知夏每天周旋于各大军阀与茶商之间，不免更加吃力。
　　绷紧的神经往往在男人院子里松懈下来，他有种魔力，三言两语就能解开她颇久的困惑。

　　那天傍晚军阀在街道抓了个异党，闹得动静有点大，小半个城的军阀齐齐出动，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听知道内幕的人说，是个高级将领。

　　温知夏心一跳，加速回到温府。
　　西府海棠早已凋零，花瓣零落也已清理干净，青葱的嫩叶疯长，郁郁葱葱，颇有初夏的气息。

　　她踏入院内，只见男人披着黑色风衣倚靠着木窗侧，屏息凝神目视着远方，侧颜凌冽，如雕琢般立体。

　　她还没开口，男人却先开了口，“立夏了？”
　　“明日。”
　　“时间真是快。”男人移开半步，转过身，半个身子沐浴在夕阳里，对她露出笑颜。

　　“今天感觉这么样？”温知夏上前一步，试图离他近一点。
　　“挺好。”
　　“那就好，昨天因为酸鱼汤我看你有多吃半碗饭，今天也让人备着了，还有酸梅膏，也是开胃的。”

　　“有劳，”男人微颔首，看着她说：“这一月之余受温小姐照顾，衣食住行，无不体贴，以后有用到我的地方，定不遗余力相助。”
　　“惭愧，萧公子四通八达，文韬武略，才识过人，日后定会受您协助。”

　　“希望是。”

　　男人重新将视线扫向窗外，低叹一声，无奈弯了唇，“世道每况愈下，不知前路，也没有后路，一别之后，也不知有缘无缘再相见了。”
　　“你……”温知夏心一凛，微微震撼，她有预料到什么。

　　“是，我要走了。”
　　她神色迅速黯然下来，“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
　　“这么突然！”她讶异，心里不舍情绪此刻莫名放大，“公子你……”

　　正欲问详情，男人摆手制止了她将要问出口的话，“温小姐，恕萧某失礼，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而言，越安全。”

　　轰隆隆，刚晴空万里的天空，霎时暗沉下来，雷鸣骤现，疾风刮过，带动着窗门咯噔咯噔。

　　温知夏清楚，他是为了保护她。
　　两人相顾无言。

　　对视良久，温知夏低下头，收紧眼里的落寞，“我让人晚饭快些准备，公子你还能坐下一起吃个饭。”

　　男人行囊拾掇好离开之时，温知夏到门口送他，此刻电闪雷鸣，狂风呼啸，大风卷杂着枯枝在风里飞旋，眼看一场暴雨来袭。
　　温知夏担忧恶劣天气影响他的行程，正欲说什么，男人一个眼神就意会了，轻轻摇了摇头。
　　示意，不要紧。

　　男人推门大步走在风暴里，身后是摇曳的枝条，他的脊背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走得坚定。
　　温知夏跟了几步，踏出院门的那一刻，他站定，突然回头直视她的眼睛，那双眼里注入了缱绻，温柔，闪着笑意。
　　周遭一切像都已停止，这个世界只存在他与她，心跳雷动。
　　她静静地看着他。

　　他开口说：“我叫萧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