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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花御马杯 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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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井正中的荷花缸里飞起一尾锦鲤,带起金光粼粼的水花,又“扑通”一声落了回去。
尚远止把小酒杯放在了珐琅花瓶旁边,显得格外的寒碜。
“这是民国的青花御马杯,一套里面有五只,是过去江南那边拿来祭祖用的,年代很近,传下来的也很多。”
白布轻轻擦过杯璧,尘土被带了下去,釉面泛着冷光,显得那杯阴恻恻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尚远止把酒杯放在桌子上,
“箱子里的那么多好东西,您怎么就一眼看上这两只小酒杯了呢?”
他眯眼笑着看宋奇峰,弧度锐利直戳人心,瞳仁藏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
“他们对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宋奇峰没说话,错过眼神,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它们两个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和他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酒杯上面却沾着两条人命。犯罪嫌疑人每杀一个人就在尸体的头旁边放一个装满被害人的血的酒杯,像是一种杀人仪式。如果像如尚远止所说的,一套酒杯有五只,那么凶手的名单上就应该还有三个人。这个案子,可能是他上任以来乃至于海安近二十年来最恶劣的案子。如果凶手要继续动手,那么他必定会来找这两只酒杯,眼下最重要的是和尚远止进行协商,请他配合市局抓捕凶手。宋奇峰看了一眼尚远止,虽然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但是这回理性占了上风:这个人不是很可信。
“尚老板每次亲自挑的货都是各地的奇珍异宝,但这两个酒杯可并没有多名贵”
手指在茶杯口来回打转,一不小心,按倒了茶杯,茶水撒在了桌子上
“我倒是比较好奇,您究竟是为什么看上了这两只酒杯的呢。”
尚远止伸手抽了两张纸巾,吸走了桌子上的茶水。
“买来自己喝酒用的”
沾满水的纸团被随手扔进里垃圾桶
“我自已用的一般都比较随便,坏了也不会心疼”
“哦?”
宋奇峰搭了一眼尚远止腿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琵琶,尚远止随着他的眼神看下去,双手扶上琴弦,
“这是例外”
宋奇峰笑了一下,
“那看来您这酒杯是不打算卖了?”
“你如果喜欢我可以勉为其难的高价卖你一只。”
宋奇峰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我不喜欢干这种夺人所爱的事。”
他把伸手拿起酒杯,握在手里攥了攥,
“下回我带两瓶好酒来不唐阁,尚老板能不能用着两只酒杯招待我?”
“既然宋先生开这个口了,我就肯定不能拂了你的面子,但是一定要是好酒,要不然恕不外借。”
尚远止带着一副笑脸站起来,抱着琵琶转身进了内室。
章济把宋奇峰送出门
“运气不怎么样。”
他拍了拍宋奇峰
“我们老板自己看上的东西,基本上不会卖。”
宋奇峰也没在意,
“没事,随口一提,我也没有真的想买。”
章济叹了口气
“他娇生惯养惯了,性子直的很,买卖东西看眼缘。”
“那这是没看上我?”
还有这样做生意的?
宋奇峰觉得新奇,都是老板对顾客笑脸相迎,从来没听说过顾客买东西要看老板脸色的。
“就凭你这张脸,谁能看不上你?”
宋奇峰给了他一巴掌,章济嬉皮笑脸地躲开
“你要是真喜欢,我给你找对差不多的,便宜给你。”
“算了。”
他可不想买一个看了就头疼的东西摆在家里给自己找不自在,
“我先回去了,单位有事。”
车子缓缓驶出,宋奇峰突然转头看向店里,与楠木屏风旁边站着的人目光相撞,阳光照不进店里,那人就站在阴影里,噙着刚才的一副笑面,向他微微颔首。
警察局里弥漫着烟味和咖啡味,刑侦队的人忙成一团。队长办公室的门开着,宋奇峰扯着毛巾毯半死不活地躺在折叠床上,脑子里循环播放着那几只酒杯。
“叫我有事?”
陈肃推门带着一身烟味进来,眼睛底下的黑眼圈都快比眼睛大了。
“今天我在不唐阁遇见他们家老板了”
陈肃愣了一下,怒道:
“你叫我进来就想说这破事?”
“你耐心点听我说。”
宋奇峰支起上身
“他告诉我酒杯是一套的,一套里面有五只”
陈肃愣住,脸更白了,说
“还有三只?还有仨人在凶手的计划里?”
憋在心里那口气往上翻
“我操他奶奶的!”
宋奇峰静静地看着他。等那口气又憋了回去,陈肃慢慢觉得不对,问宋奇峰
“你跟一个陌生人说案子?”
“我在他家店里见到了两只酒杯。”
陈肃神色逐渐凝重,说
“可不可能不是一套的?”
“那两只酒杯跟之前的两只完全不一样,如果不是一套的这也太巧了,怎么正好就不是那两只?”
宋奇峰顿了顿,又说
“不管是不是巧合,必须得把那两只酒杯盯住,其他人去的话容易打草惊蛇,所以我准备亲自盯着,前两起案子的侦察你先顶一下。”
“行”
宋奇峰又躺了回去,摸了摸自己的胡茬,
“他家老板叫尚远止,25岁左右,你叫人帮我查一下。”
他心里的嫌疑人名单上又添一人。
“你是故意给他看的?”
章济把所有的木条箱都打开了,各色的罐子瓶子摆了一地。尚远止坐在一边,手支着下巴看他干活,章济没有得到回应转头去看他,却看他神色不对,
“是不是得打个电话问问怎么把东西给他?”
一直沉默着的尚远止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回了神,恹恹的开口。章济没好气的回答
“对,所以请您不要神游了,挪动一下您尊贵的躯体去打个电话可以吗?”
他把包瓷器的纸对准尚远止的脸砸了过去
“琴也弹了,茶水也喝了一上午了,也该活动活动了吧,我的大少爷。”
尚远止躲过,耍赖道
“我不。我是老板,你是店员,哪有店员让老板干活的。”
章济扫了一眼地上的瓷器,准备挑一个便宜的扔过去砸他,一抬头却发现尚远止已经收起笑,食指关节抵着咬在嘴里的下唇,垂着眼睛想事,章济了他一会,叹了口气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到内室。手机突然震动,尚远止看了眼,脸色更差,他伸手拿起,犹豫了一下,按了接听键。
章济挂了电话,从内室走出来
“说好了”
“嗯”
尚远止把装着酒杯的盒子放在箱子的正中间,又在上面摞了一个盒子,亲手钉上钢钉封箱,
“老爷子让咱们晚上回去。”
章济一愣,
“他来电话了?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了?”
“我瞒不住他。你那边定的几点?”
“晚上十一点”
“那就先回山上吧。”
章剑南喜净,买房子选在了城东山上的别墅区。章济开车,尚远止坐在副驾驶,后排驮着一堆尚远止从英国带回来的土特产,弯弯绕绕开了四十多分钟才到了章家别墅的门口。进了门,就看见章剑南大马金刀的坐在沙发上看,
“美人啊,下来了。”
章剑南从老花镜后面抬眼,唤了一声。楼上传出一声软软的猫叫,不一会,楼梯上就出现了一只白色的长毛猫,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一下门口的两个人,迈着挺阔的步伐下了楼梯
“养个猫都知道应个声,你俩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人影,尤其是你”
章老爷子把盖在腿上的薄被一叠,扔在沙发上,盯着尚远止
“我看养猫给我送终都比你俩靠谱。”
美人迈到了尚远止的腿边,抬爪勾了勾他的裤子,章济贱兮兮的凑过去,手刚碰到美人的尾巴,胳膊上就多了一道血痕,越发觉得自己的家庭地位岌岌可危。
“你要的饼干。”
尚远止摆脱了美人,把盒子往章老爷子怀里一扔,美人看人没理他,颇为不满地叫了一声。
“行,还真没给我忘了。”
老爷子拎着进了厨房
“炖了条鲤鱼,还有莴笋。”
章济赶紧抱起想要逃跑的美人,蹭了一身的猫毛。章家主母去世得早,章剑南也没有续弦,章家从内到外都是章老爷子一人在打理,两个孩子也是他一人从小带大,在外人看来和他亲的很,但实则上是貌合神离。尚远止大学毕业就去国外了,除了生意上的事几乎不与他联系,章济也借着打理不唐阁为由自己租房住在了外面。年轻时忙着自己的事业,也没有心思想两个崽子和自己亲不亲,但现在年纪大了,生意都交出去了,孤独就逐渐蔓延开来,孩子不回家,自己就养了只猫,一人一猫整天在家大眼瞪小眼,看出了点相依为命的架势。
尚远止把刚盛出来的饭递给章济和章剑南。章家饭桌上讲究食不言,三个人埋头无言,饭桌上只有动筷子的声音。章剑南看了看章济,又看了看尚远止,憋着一肚子话想说,又不能自己破了规矩,味同嚼蜡地扫了半碗饭就放下了饭碗,两个孩子齐齐看向他,
“我吃完了,你们把鱼吃干净,菜吃不完就算了。”
章剑南下了饭桌,把规矩也带走了。章济拨弄着碗里的菜,说
“爸心里有事”
“没事他会叫咱俩回来?”
两个人压着声音,章济看向客厅,尚远止放下筷子,
“不吃了,今天你收拾桌子吧,我过去。”
章济点了点头,又拿起了筷子伸到所剩无几的鱼盘子里。
尚远止把水果放在茶几上,绕到小沙发坐下,老爷子给他倒了杯茶
“什么时候走?”
热的茶水把茶宠浇出了原色,刚要变回去,又被浇了一杯。尚远止一杯接着一杯的往杯里倒茶,但是一滴都没落自己肚子里
“暂时不走了。”
电视放着晚间新闻,
“市里不安生。”
没头没脑的一句,听得尚远止眼睫一颤,老爷子知道了。
“嗯”
茶壶空了,两个人却都没有续,
“旧茶喝多了苦,喝点新茶吧。”
“苦的提神”
老爷子缓缓转头,神色复杂的看着尚远止,尚远止也定定的看着他
“不喝苦的,怎么尝得来甜的?”
“喝多了伤身。”
“我有分寸。”
老爷子一口气没敛住,低声喝道:
“你有个屁的分寸。”
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客厅陷入了沉默,尚远止轻轻地放下茶杯,微微抬眼看着章剑南。
章济收拾完也坐了过来,悄悄地打量了一下两人的神色。
“章济”
老爷子开口
“他现在回来了,生意上的事你多看着点他,别一天天没个正形,知道吗?”
章济伸手拿了个桃啃,含糊不清地说
“他在英国那么厉害,这点事情还用我教?”
“那边如鱼得水不见得国内就能混得开,国内有些人现在还信不过他,所以他做不了的你去做。”
尚远止终于放过了茶宠,闷闷地说了一句
“不用。”
章济啃桃的嘴停了下来。两双眼睛都落到了尚远止的身上。老爷子沉着脸,尚远止不卑不亢地盯着他,脸板的严肃。章剑南动了肝火
“长大了,能耐了是吧,能自己独当一面了?你怎么不看看,你从英国惹回来的是什么麻烦!”'
他越说越气,嘴唇直哆嗦,指着佛堂说
“跪着去!”
章济脸色变了
“爸!”
尚远止梗着脖子,走到佛堂前面,
“咚”的一声跪在了软垫旁边的地板上。
三个人谁都没打破沉默,老爷子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冲上脑门的血也下去了大半,他叹了口气,本应团聚一片祥和的三人闹得十分不愉快。
“尚远止,你记住,自你回国的那一刻起,你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和我、和章家有关。”
章剑南转身回了屋里。尚远止气不过起身,拿起衣服去地下提车,章济叹了口气
“爸,你非说他干嘛,他想干嘛,你拦得住他吗?”
“就是因为拦不住,所以才骂他,要拦得住我就直接动手了,还能让他这么折腾?”
章剑南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
“他这两天住在你家?”
“嗯”
“这不是个办法,城南那套房子你帮他搬进去吧。”
章济张了张嘴,把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门轻轻的被打开,又轻轻地关上,客厅里暖黄的灯光显得格外的寂寞。
江南公馆
顾恺澄刷指纹进门,
“对不起,回来晚了”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落地灯,暖黄色的光给屋里蒙上一层温馨的假象,男人凑过去,坐在茶几上,章济换了个姿势继续摊在沙发里。顾恺澄从兜里掏出一个U盘递给章济,章济伸手,他却又突然举高不让他碰
“直接拿走?”
“东西在第三个箱子里。”
章济沉声,
“我亲手装进去的,肯定没有差错”
顾恺澄半边脸笼罩在灯光里,柔化了棱角,深陷的眼窝里两道暧昧的目光落在章济身上,章济被他看的内心一颤
“那我可得仔细擦擦,上面留着指纹呢。”
他伸手把U盘递给章济,章济伸手去接,他却又逗弄了他一回,
“什么意思?”
章济收回手,平静地看着他,仿佛被逗弄的人并不是自己
“让他亲自来取”
“不可能”
“那就别想要”
顾恺澄把U盘收了回去,章济有些恼了,劈手就要夺,却被他一把按住,两个人呈现一种怪异的姿势交缠在一起,顾恺澄趁机揩了把油,章济更恼了。猫是不能逗狠了的,逗狠了就容易出爪子,顾恺澄深知这个道理,他松开章济,双手举过头顶做投降状,左手握着U盘,章济一把夺过,力道没掌握好,指甲在他的手上狠狠地划了一道
“嘶”
顾恺澄吃痛
“这么不禁逗啊”
章济抬脚便要走,又被顾恺澄一把拉住了手腕,
“人不亲自来,话总应该带了几句吧?”
“他说”
章济转身与他对视
“你最好别做什么太出格的事,他既然能给你扒出来,也能再给你送回去。”
男人贴近,章济没有他高,只好仰着脖子充气势,顾恺澄几乎和他脸对脸,眼睛里面有一丝情绪滑过,章济没有抓住
“他舍得?”
“你大可以试一试。”
男人低低的笑了一声,放开章济,向后退了一步,章济转身开门走进了灯火通明的走廊。
回到车里,章济急急地从后座抓过酒精湿巾,把男人碰过的地方全都使劲擦了一遍。
“啧啧”
尚远止坐在后座上看热闹,
“干什么?”
章济翻了个白眼,
“下回见顾恺澄你自己来,我就没见过这么烦人的人。”
他把U盘抛给尚远止,坐在后座的人接住死死握在手里,手心被U盘的棱角割得生疼
“辛苦我们的章大美人了。”
“行了,阴阳怪气的,走了。”
黑色的牧马人驶出车库,男人站在窗后,目送着红色的尾灯消失在夜幕中,自言自语道
“最后一次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