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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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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傍晚散了学,金沅便住在陆听秋家里。——是金泉的意思。说是让他跟着先生多学学,自己则需要静养,不想这个兔崽子在跟前吵得慌。陆听秋拗不过,半推半就地也就答应了,想着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也不操什么心。
他教金沅生火,金沅总是点不着火,要么就弄得浓烟滚滚,呛得陆听秋不住地咳。
他教金沅做饭,小公子火候掌握不好不说,还分不清糖盐酱醋。
他教金沅洗衣,第二天发现衣服潮湿得过了头,叫来某人一问才知道,晾晒时他根本没拧干。
陆听秋气急的时候,白面会涨得微粉,嫦娥眉挑了又挑,却总会瞅着金沅无辜的眼神和俊美的笑靥泄了气,扬起的手落在小公子脸上,轻轻捏了捏。
完全算不得惩戒。根本就像宠溺地抚摸。
夜晚,二人是同榻而眠的。非是陆听秋没有洁癖,实在是室内狭小,容不得更多设施。
门外院儿里倒是有两把竹椅,夜半观星赏月,不失清闲风趣。
金沅只十五岁,个子已经开始窜了。——尽管只是到陆听秋肩膀的位置,不过估摸着不久就能与他相当了。
个子高了,心性却仍是小孩子。打小的一些小毛病也还带着,胆小的样子也是一如既往。
实话说,陆听秋早上醒来第一次发现怀里有个毛茸茸的小肉团时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差点把人撅出去。后来看这小东西睡得迷迷糊糊,一边呓语着唤“娘亲”一边往他怀里钻,心一下子就变得软乎乎的,不由自主地把人搂紧了些,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抚。
次数多了慢慢也就习惯了,白日里看他的跳脱顽皮也没有先前那么讨厌了。有时候金沅还会带点市面上的新鲜玩意儿,笑着拉他的衣袖,甜甜地喊他“先生”,说有礼物送给你。
入了夏,梅雨季便来了,阴湿的天气里,心情总是郁闷烦躁的。陆听秋最讨厌梅雨天,细雨连绵一连几日都不见阳光,雨点砸在窗棂上,噼噼啪啪惹得人一股无名火起。
他想发脾气,但不行。读圣贤书的,自然要心如止水波澜不惊;面上总要挂着得体的笑,温文儒雅风度翩翩。
虽说本朝海清河晏,可是百姓观念却依旧陈腐刻板。一着不慎立于千夫所指之地,则难免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陆听秋这样想着,眼前又浮现出金沅跳脱的模样来。
他想起圣人说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明知是错误的方向,就不要继续走下去了。
那个人还年轻,他可以有更光明的未来。
06.
是夜。依旧是大雨瓢泼,室内昏黄的烛火摇了又摇,蓦地一跳,终于灭了。恰在此时阴风乍起,老旧的木门吱呀乱响。金沅瞅着陆听秋紧闭的眸,咬了咬牙还是牵住了他的一角衣袖。
布料粗糙,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好喜欢。悄悄地攥紧了些,心底暗暗希望时光永远定格在此刻,光阴的罅隙里,一点小小的、弥足珍贵的温情。
霎时间,苍穹震动,一道闪电匕首般划开了晦暗。来不及多想,金沅钻进陆听秋的怀里,捂住自己的耳朵。
惊雷滚滚吵醒了陆听秋,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的念头居然是,金沅好像害怕雷声。
想把身边的人拽过来揽着,却发现那人早已在自己的怀中发抖,平日里总爱翘起的发梢失落地耷拉着,好像一瞬间又看见那个跟在金泉身后的少年,是那么乖乖软软的模样。
忍不住就抱紧了些,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他的发。
他温柔地开口,却终如呓语般:“别怕,我在。”
滚烫的夜晚,有两颗炽热的心脏。雨下得那样大,却好像有谁的心跳声,穿过重重帘幕,直击灵魂。
怀中人眼底似乎闪过什么晶晶亮亮的东西,像星星,又像是泪。
陆听秋看不清。光线太暗,那东西消逝得又太快。
但是这样的睡姿持续到天明,陆听秋发觉,自己心口的位置有一片浅浅泪痕。
——像在掩饰什么,又像是在诉说什么。一丝甜意悄悄泛上来,又被陆听秋生生压下。
07.
我走出孤独的堡垒,我将我向往的你刻在眼底心上。
一夜无梦,夏雨缠绵。潜滋暗长的某些东西,埋葬在地下,没有碑,只有一片枯草。它们说,别过来,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正如陆听秋不曾问金沅为什么哭,金沅也未提起陆听秋的动作温柔得过分。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光阴辗转跋涉了两个春秋。
今日学堂散的早,有几位经常接自家公子散学的夫人像是早就约定好的一般,围着陆听秋东拉西扯,眼底眉梢都飞上了笑意。
金沅在一旁冷眼瞧着,心情没来由地烦躁。她们像乌鸦一样地叨扰先生,圣人恐怕也会生气罢。
室内高悬的孔圣人像纹丝不动,落在金沅眼里有那么点面沉似水的味道。
这时候陆听秋的声音入了耳,清清冽冽地像甘泉:“不娶亲啊......是因为小生贫寒,不忍拖累姑娘芳华......”
桌上摆着的花瓶突然倒了,“咚”的一声在短暂的寂静里显得突兀。
“子文。”沉声说着,陆听秋缓步过来,目光上移至金沅的眼,“当心些,别惊着夫人们。”
什么啊,受惊的明明是你自己,笨蛋先生。
金沅飘忽的目光越过宽松的领口,落到陆听秋好看的锁骨上停驻。——先生好像又瘦了些。两年来,学堂在本地小有名气,陆听秋操劳得过分,有时还被调皮贪顽的学生气得半死。金沅身量已经超过先生半个头了,也不再如从前那样顽皮,会学着帮先生打下手、生火做饭。人情世故也懂了些,乃至自己对先生的感情。
有尊敬,有依恋,还有那么一丝爱意被藏得太久。
金沅本想在酒楼,月明星稀的夜色里,醉卧至天明。
原来夏天的晚风可以这么冷,一直冷到人心底去。
陆听秋,是他的先生。他一个人的。他不允许有人染指他捧在心尖上的那个人。
“子文。”耳畔隐约有人唤他。
他没动,甚至懒得睁开醉眼:“小二,添酒来!”
“子文,”那个声音近了些,“跟我回家。”
“我还能......嗝,还能喝......”金沅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口中喃喃地念着“先生”,声音太小,酒楼又太嘈杂,陆听秋不确定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半抱着将小公子拉起,清瘦的陆先生硬生生把他拖回了回去。夜风一吹,金沅头疼得厉害,昏昏沉沉快要睡过去。
于是他嗅到熟悉的气味——他的先生陪着他,走在夜色里,月明星朗,一切都刚刚好。晚星在夏风中拥抱月辉,而金沅着迷于陆听秋温柔的怀。
“别闹。”看到金沅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陆听秋说的话也没了底气。小心翼翼地,他试图把小公子放到床榻上。
不过到最后也没成功,因为他蓦地被金沅圈在墙根。
金沅垂首,眼中流转的情绪藏在细密的鸦睫后看不真切:“先生......我喜、喜欢先生......”
胸腔里到底有什么鲜活的东西在跳,一点点甜蜜的热涌上来,压得清冷的青年人喘不过气。
不......太近了。
别这样。
不应该这样。
可容不得他思索,一个轻吻落下来,在唇角的位置软软地贴了一下。片刻停留也不曾,似乎只是抢一个以下犯上的时机,便耗尽了所有的勇气。
金沅似乎还想开口,但是酒意窜上来,额角疼得要命。他只能凭着直觉半靠在陆听秋肩头,轻唤着“先生”,一遍又一遍。
直到金沅靠在自己肩头睡着,陆听秋也未开口,只是用手环住他,如同埋葬在心底无数次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