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墨》讨个吉祥

7、第七章

　　待客房里，绑著高马尾的女孩儿哭得抽搭搭地，旁边蓄著及腰长发的女孩儿拿著手帕替人拭泪，眉头紧皱，嘴唇给尽是咬得一片红涩。

　　「小晴，不哭，我们等人来就走，不待这里了！」她气愤说道，心里却也觉得委屈地想落泪。

　　徐小敏是好人家的孩子，尽管脾气娇了一些，却从来没有恶意惹事的。今天她与小警卫动手，心里其实非常害怕，她根本没和人掐过架，更别说对方还是个成年男人。

　　只是她怕疼，却更怕李晴难过；李晴是她上高中後最好的朋友，若是她连这点儿忙也帮不上，那还谈什麽知己…。

　　徐小敏不觉得自己算得上很有义气或是正义，她只是不想看李晴伤心，因为李晴对她很特别。

　　所以当前天，李晴情绪低迷地打电话给她，并告她说上头不理会她的反应，部是调了，却也不是宁墨的部时，徐小敏火了。

　　原本谈得拢洽的，最後又忽然变卦换成另外一组人带，这不是上面明著耍人麽。徐小敏最讨厌那种看著人年纪小便好欺负的高层，她们虽然没有历练，但也不是傻子。

　　假日二休过，还没进学校徐小敏便拉过李晴搭上巴士，直奔出版社公司。

　　车上的徐小敏看著李晴，眼眸一点儿不眨地这麽说：『小晴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当时没有深层的想法，现下徐小敏却觉得那时的自己挺深奥的。

　　是啊，李晴的事儿，就是她徐小敏的事儿。

　　因为李晴在她心里，早就如同一个家子的姐妹那般了。

　　接过手帕，李晴眼睫噙著水珠子，她心里後悔来公司，却不是因为被这麽对待，而是她本来就没有要把事情闹大的意思。

　　虽然知道徐小敏的焦急全是为了她，这的确让她很为之感动；却也有些感冒徐小敏的冲动。

　　不过，她又怎麽能说出口，人家可是真心为她好的。

　　尽管她一点儿也不想离开这间公司…她心里总隐隐觉得会被签约，那有很大的原因是单纯运气，很大的原因是朋友一齐冲榜，她喜欢写作归喜欢，却是知道自己其实只算中庸。

　　若是过了这村，还有没有这店呢。

　　李晴不敢想，所以不敢放手。

　　但显然徐小敏不这麽想，她的个性比较率直，典型上就是看见一件事的表面便会下出定论那种类型。她看见换编辑这回事儿让李晴难过，觉得那就走吧，走了就不会难过了。

　　累了那就休息吧；喜欢那就追求吧；痛苦那就离开吧；不舍那就留著吧。

　　徐小敏是一个单纯的人，不是脑子单纯，而是她的世界很单纯。

　　李晴忽然很羡慕她，却又想问问她，她的世界里是否存在著累并喜欢、抑或痛苦并不舍的情感呢？

　　至少现在的李晴就是痛苦并不舍，她需要的不是冲动，而是一点时间好好思考。

　　她想告诉徐小敏，给她一点空间好好想想，却在说出口之前，需要思考的事儿已经又被推前了几码。

　　她没有机会，也没有脸说出这句话了。所以在一阵哽咽之後，李晴硬是逼自己吐出的，还是只有那句。

　　「…小敏，谢…谢谢你。」虽然她的情绪，并不单单只有『谢谢』。

　　徐小敏听见了，只觉得李晴收到了她的心意，甚至还很是感动，她一灿。

　　「我们是好朋友嘛，说什麽谢呢！」眼眸一颤，她接著：「我永远是站在你那边的。」

　　李晴嘴角弯起一片温和，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酸与苦。或许是因为徐小敏对她很好，很为她著想，却不是很了解她。

　　所以李晴的心里，除了些许的悲伤、寂寞外，还有一些她自己也不懂的情绪。

　　就在两人对视的这时後，敲门声清脆传开。徐小敏两手扶在李晴腕上，似乎想给她更多勇气般，她起身应了门，随即几人跟进。

　　首先进门的，是一身黑服的男人，身高不拔出，漆黑如墨的双眼却让人为之一亮；他後头跟进的是高挑并著精干的男人，一身半调子的西装，袖扣未扣、领带未系，连外套也是随意穿搭，却有种閒适优雅的气质，悠悠微笑，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人。

　　徐小敏有些警戒地看著二人，本来想关门了，却发现外头还有人。

　　接著进来的是拥有一头长卷发的女人，凤眼轻勾，唇瓣不点而朱，只上了几些淡彩，却掩不住举手投足间妩媚气质，她看了眼徐小敏，轻轻一笑。

　　「就我们几个而已，不用紧张。」于燕眼睫一眨，身上满是成熟女人侵略性的芳香。徐小敏只觉得她绝对是能冠上美人二字的人。

　　未待徐小敏动静，後头女声应道。

　　「燕姐姐，也让我们进去吧。」

　　徐小敏斜瞄，说话的是彷佛年纪差不了自己多少的女孩子。剪平的浏海，水润的大眼，配上露肩薄毛衣与一袭短蕾丝裙，气质上是为甜美。

　　那双可以眨出水的眸子，却在看上徐小敏时，泄漏出一丝冷淡。

　　于燕回头看了看孟心庭，只觉得她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你们跟进来做什麽，易哥可没有叫你们下来。」于燕好笑，她看了看孟心庭身後的杭龄，却见杭龄凉凉笑著。

　　那是看好戏的表情。

　　「您别这麽说嘛，我们人都来了，再说您忍心让我站在外边吹风吗？燕姐姐…」虽然平时看不出来，但于燕可是几人中最好说话的。孟心庭撒娇。

　　果不其然，于燕让步了。

　　徐小敏看著孟心庭走进来，便也看见在最後边垫底的那人，那是个男人，却是个与前头西装男人完全不一样的抢眼。

　　若是西装男人是抢眼在气质，那麽这个男人就是抢眼在时代。

　　男人的长相算是清秀，若细细琢磨不难发现他眼中有得一抹睿智，但徐小敏最先注意到的不是这人的样子，是这人的穿著。

　　一身唐装。

　　如果是中山装或是棉衫，都还能看见老一辈的穿那也习惯；但这人穿的是所谓长衫马褂，宽袖长袍那型的唐装衫。

　　银底黑镶的马褂配上月白的立领长衫，袖口银线缝龙，很是低调的华丽。若是这人一开口就是之乎者也，恐怕也不会感觉违和。

　　这麽一小间房，一下子挤进这麽多人，徐小敏愣得不记得回李晴身边，李晴也愣得忘记滴泪，七人七对眼相互交错，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易琛。

　　「你们…谁是缄缄？」他笑得可亲，但现场一半以上的人不觉得他和蔼。

　　徐小敏就是以上那半边儿，她好阵子终是找回声音，皱眉看著易琛。

　　「你又是谁，我们要跟你们的老板说，叫你们老板出来。」

　　她仅有尚稚的认知上，觉得若要处理事情，必定要找对方的最上层出来谈。于燕边听边无奈，房里三个男人居然笑得还颇有一丝苟合。

　　都是跟易琛学坏的，于燕心里想。她走近易琛，在耳朵边轻说。

　　「缄缄的本名是李晴，有交过照片，可能是後边儿那位。」

　　易琛没有反应，似互不经意地望过李晴一眼，视线又回到徐小敏身上。

　　「我不像老板吗？」

　　「怎…」怎麽有老板是你这麽年轻的！徐小敏原本想抢白，她印象中的老板应该是身材微微发福、衣装整齐仪态端正、至少也是该过中年的样子才对。但听见这人这麽说，她打量了一阵，又看见一边儿赵伟对著人尽是崇拜的眼神，她有些犹豫了。

　　「……你是老板？」

　　易琛不应，但笑。

　　徐小敏咬了咬嘴，看不出端倪：「好吧！我们要换部…编辑部，换到易…易琛那边儿！」

　　于燕听见人点名了，垂眉偷瞄易琛，只瞧见依旧悠然的淡笑，一派事不关己。

　　就连旁边赵伟那凝重的样子，都比易琛更像易琛。

　　易琛做作地哦了声，好像初次听闻：「易琛？你们要换到他那儿做什麽…」望望徐小敏有些结巴的语塞，他有些无奈地点了点桌。

　　「我不太记得这人…啊，难道你们是他的亲戚，才特别想聚著？」

　　徐小敏一听，眼睛一亮，急忙点头：「啊、是！是远房，虽然住得远但认识的！」她的小脑袋已然转出一则故事编谎，以备眼前人追问。

　　但她想错了，易琛只是眯眼一笑。

　　「这样麽，那我能现在就告诉你，我们通常是不许将亲友摆在一起的，公私两别，混为一谈只会影响效率。」说完，看见小女孩儿给他哽得脸红，易琛也没想安慰人，这就要拉椅子起身时。徐小敏又急急开口。

　　「你是故意的！好、好嘛，我…我们…」她怕易琛要走，回头看看李晴，心底一急便全说出来：「我们就是想和宁墨同个部、不行嘛！」

　　李晴压抑地抓紧了些手帕。

　　于燕偷看易琛的脸色，又偷看了杭龄的脸色，最後再看看孟心庭的脸色，五颜六色，却没有一人是打算扮白脸的。

　　杭龄自然是看戏，易琛笑得愈可亲，他能看的愈多；而孟心庭却是极为反常，她敛著甜甜的笑，眼底带著一丝冷然。

　　这小姑娘在生气呢，于燕疑惑。

　　赵伟的脸色其实也不好看，是与杭龄相反的惨澹，他比杭龄还有良心一些，总是会心疼人家小女孩。但因为不是同编辑部的，于燕没有多在乎他。

　　易琛撑手：「宁墨…你们这次是什麽关系？」声调低沉，语气清淡。

　　徐小敏这次不上当了，她连连挥手。

　　「没有关系！我、我们只是很…很喜欢他的书…」见易琛没什麽反应，她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诚恳，才正想吸口气的时後。易琛悠道。

　　「所以？我们的作家可是从来不会亲自来编辑部交稿的。」他一手举在眉侧，是惯性的动作：「而我们也不会透露作者个人资料给非公司职员的人…这些你当然知道吧，毕竟你连宁墨是哪个部负责的都能查出来了。」

　　易琛说话时，丝毫不带一点急躁，他举止优雅、说话慢悠，很能给人很耐心的错觉。

　　但只仅於局外人。徐小敏现下心中却是一片焦躁，因为易琛说话一点儿也不会拐弯儿，这和她听惯的好话不一样。

　　易琛说的话，是给大人的直接，但他说的方式，却是让小孩儿也能听得明白的浅显。

　　所以徐小敏被说中了，也很清楚知道对方已经看透她了。

　　「让我给你们说个概念，这间公司里随著文章种类有做大项的分部，而宁墨这个种类分支上又有五个编辑班，每一班都会有一个班长、六至八人不等的班员，就让我们以一班七个人算吧，一个编辑需要负责十个作家，一班七十个作家，这区块有五个班…」易琛微笑。

　　「取个整，三百五十个作家，而缄缄…只是暂签，还不包括在这三百五十个人之内，我们不妨直说吧，这里坐的所有人全是编辑，而在我左手边的。」

　　易琛拍了拍赵伟的肩膀，人也配合，凝重地点了个头。

　　「就是缄缄的指导编辑，赵伟。」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包括我右手边那仨，全部都放下手边的监督、编排、阅稿、指导、合同等作业，将总总四十个作家的事儿全放下，只为了来听你们因为改部不成而意欲毁约的理论。」

　　徐小敏愣愣地听著，她终於发现易琛的笑不会暖人，而是让人心温一度一度降至最低。

　　易琛有很多种笑，但大多笑的时候都不会是什麽好事儿。

　　「我不打算说商业话题，只问你们，这样做理智吗？」接著望向徐小敏身後的李晴。

　　「还有，关於在期内解约的事儿，相信在签约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你们，为了你们好这种虚伪的话是说不出口的，但只要你们一天属於这间公司…」易琛放下手，十指交叠。

　　「不为难公司，就等於不为难你们。」

　　一句话，狠狠撞击进了李晴心底。敢情他的意思却是，她们现在的行为无疑是尝试与公司作对麽。李晴不以为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却在这刻忽然清醒。

　　她怎麽会想这麽中庸的自己还能有理由去和公司谈条件呢；她又怎麽会以为公司会因为想挽留她而附和她呢。

　　她终於听懂了易琛在话中的话，可惜徐小敏没有听懂。

　　坚强的徐小敏终於红了眼眶，她其实从大半前就听不下去，心理却只有一个想法，为什麽这人宁愿说这麽多话，却不愿将李晴调过去呢。

　　随著易琛的笑容堆积的为什麽，让她忍不住摆出小孩年纪特有的样子。

　　「我们才不为难你们公司！是你们不应该！你们不是应该以作者为大麽，为什麽连这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肯！你、你又不是编辑！你怎麽能替他们做主！」她完全忘了方才还是自己要求与『老板』对话的，这便全盘否认。

　　「我们不要和你说！不要和你这些人说…让、让早上那姓沈的哥哥来！你们根本就不懂！」徐小敏想起早上那个，为了扶住自己而被狼狈推下水池的男人。她原本以为那人是要帮警卫的，动了手才发现那人是要维护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只看见他的证件上写的是沈姓。

　　小女孩倒是不会天真到就将人当同盟了，却觉得如果是那个姓沈的男人，肯定不会这样子对她们说话。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什麽职称，但她看见人是上了壹号栋，刚好就是与赵伟、易琛同栋楼，此时灵机一动，便脱口说出。

　　殊不知一边儿，始终未插话的孟心庭听见那句『姓沈的哥哥』，眼神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