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之谁为良人》皓月无影

2、一

　　混沌初开，天地而生。
　　后太初有道，化生阴阳二气，清浊自分。
　　阴阳交感，氤氲相合，诞出日月星辰，花鸟虫鱼，血肉凡人，继而分出善恶正邪，其后万物各自修行，修出千万般术法本领，又因善恶而逐生不同心性，最终神仙妖魔定分六界。
　　花界，百花宫。
　　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灵光充斥着仙气氤氲，梦幻优美的花界主宫，纱帐薄帷中床榻上的白衣女子十分痛苦，身中琉璃浄火自知天数将尽的她正承受着生产之痛，就在不断汇聚的灵光中一朵六瓣的霜花正在凝聚，一个粉嫩的孩子也几乎依稀可见，而宫外万花开始怒放。
　　可也就在此刻百花宫被一阵巨大的阴寒灵力笼罩住，倏然从地底而起的磅礴力量将一切都笼罩住。
　　在场的花神梓芬震惊异常，也在惊异起时，自她心脏处骤然突起的剧痛几乎将她撕裂，巨大的疼痛让素来优雅清冷花神完全被扭曲了身体与精神力，可是惨叫声却冲不破已被阴寒霸道的幽冥地气笼罩住的百花宫。
　　在场的十二位芳主也被这股地气打的措手不及，原本跪在床头的牡丹芳主想要起身，被霸道的地气压住束缚着半分都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花神与尚未完全凝身的胎儿悬空而起。
　　梓芬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控制着，眼瞧着黑色的灵力开始蔓延向自己的孩子，不顾自身的疼痛想要引动自身灵力保护孩子，也就在此刻她的心脏爆开出了一朵血色的花，花枝是她的筋脉，花瓣是她的精血，这朵花从花苞怒放到了盛开的模样，里面的花蕊则是金丝，金丝慢慢延展，缠绕，逐渐成为了一颗金丹，在众人震惊之时毫不留情的吞噬掉了那朵才凝身的霜花。
　　“不要——”
　　梓芬的身体因心脏开出的那朵花而破了一个洞，虽然大喊，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金丹将自己的孩子全部吞没，她知道那滴让自己从花为人，成为上神，拥有深厚灵力的心头血被唤醒了。
　　海棠芳主尖利又凄惨的叫声随即而起“主上——”但她也很清楚，自己，乃至加上这里所有人的力量都无法与这股属于黑暗的力量抗衡一二。
　　梓芬感觉到了来人，转头看向那黑袍男子，嘴角溢出了血。
　　黑袍男子伸手将那颗已经吞噬了孩子的金丹抱住，仿若抱住了一个婴孩，动作十分温柔，他的态度也非常温柔，他的举止更可以说是非常温柔，可在过多的温柔中，带着一种‘死’的态度，那么孤独沉静，那么温柔冷淡，一头的银发更让人看了莫名心惊。
　　他看起来仙风道骨，气势恢宏，具有长者的威严，双眉浓而长，充满粗犷的男性魅力，不过眼睛又清澈无波，透着一股秀逸，鼻子挺直，象征着坚强、决断的铁石心肠，嘴角上翘的薄唇，看来也有些冷酷，但如今笑着，坚强就变作温柔，冷酷也变作同情，就像是温暖的春风，吹过了大地，不过带来的不是春意，而只有可怖的死寒，他周身的威严压迫着在场的女子似要无法呼吸，这位来自黑暗的神祗，透着优雅、冷静与冷酷，危险到无法言说。
　　身体悬浮的梓芬嘴里涌出更多血沫，她身上的力量也在快速消失，因为她灵力的根本已离开了她的身体，成了被黑袍男子怀里巨大的金丹。
　　黑袍男子托抱着金丹，平视悬空到自己目光高度的梓芬“吾来履约。”花神自作聪明，本借她血肉让一人重生，她也能拥有自己的子嗣，偏这贪心不足的蠢女拿着养魂玉里的神魂偷育自己与水神的骨肉，愚蠢至极。
　　男子说着话，梓芬的身体就重重落在了地上，她身上的血也快速染了一片，饶是如此她还是爬向了他，伸出手，张开五指想要恳求的触碰他的袍角“不……求您，求（您），我的，孩子，别伤害……孩（子）……”在手指快要触及男子袍角时，男子怀里的丹破出了裂缝，随即一道红光冲出。
　　梓芬不由仰头，只见百花宫的穹顶中鲜红的光芒游动，红光中一条雏龙渐渐显露，她知道这就是黑袍人想借自己身体重生之人，因为自己体内有此人当初无意间落下的一滴血，也是这滴血让自己从师尊坐前的一瓣青莲成了花神，有了一番原不该存的恩怨情债，如今想来着实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你是谁？”虽然牡丹已处在恐惧到崩溃的边缘，但还是尽责的质问。
　　男子回答的声音也透着温柔“吾乃苍芜。”
　　在场的花界芳主却都作声不得：苍芜？幽冥之帝。
　　幽冥苍芜帝君目光温柔，缓缓伸出手：想用她的魂魄孕育你的子嗣？你配否？你的孽胎配否？今日这场祸事皆是你贪心所致，自寻苦恼。
　　游动于穹顶的朱色雏龙龙身翻动，朝他而来。
　　就在龙身翻动时，龙鳞上一片小小的霜花也落了下来，落在地上变幻出了一个婴孩的模样。
　　苍芜帝抱住了也重新回到婴孩状态的红色雏龙，弯起嘴角，伸出手逗弄怀里的孩子“你，还是这般心善。”
　　也不知是不是在抗议，婴孩大哭起来，哭声起黑色结界便也消散，哭声扩展到了百花宫外，能闻泣声所在的花树皆快速衰败枯萎，那股力量快速蔓延开来。
　　当男子走出百花宫，花界已敛色，只剩衰败后的枯黄。
　　“不要追，你们斗不过他。”就是师尊斗姆元君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梓芬劝阻了想要追击的属下，转头看向那个被遗留下的孩子“孩子，孩子……”
　　牡丹芳主急忙将从龙鳞上飘落霜花而化成的孩子抱到了自家主上身边。
　　梓芬不顾自身，但也没有抱那个孩子，只探查起那个孩子，不久之后绝望的闭上了眼“传我令，自今日起，刚才一切随我而去，若有泄露者元神俱灭。”
　　牡丹芳主抱着孩子，欠身“遵令。”
　　在场的芳主大多都低头，唯独桃花芳主瞧了一眼满身血污的梓芬垂眸冷笑。
　　梓芬用尽最后力气将一颗退红色元丹凝出“把这个给她服下。”
　　牡丹芳主喂孩子服下。
　　梓芬看着那孩子“此乃陨丹的影丹，虽非真正的陨丹，但服此丹者依然能灭情绝爱。”陨丹是花界镇界之宝，但自己这个花神却无法支配，只能动用影丹。
　　“主上。”牡丹和海棠听闻此言都惊慌起来。
　　梓芬无力的看着那孩子：原想用那人的福气为这孩子渡去命中注定的劫，没想到功亏一篑“无情则刚强，无爱则洒脱，这是如今我能给这孩子最好的祝福了，我的孩儿不能再像我这样，于那些痴念深情中损毁自身。”
　　“主上，那这孩子的名讳？”牡丹问道。
　　梓芬想起了水神洛霖常挂在嘴上的两句“繁花似锦觅安宁，淡云流水度此生，就唤做锦觅吧。”说罢又吐了口血。
　　海棠想给她输送灵力，延缓她的死亡，哪怕只是片刻。
　　梓芬拒绝了。
　　其余芳主一同躬身“属下恭贺少神锦觅临世。”
　　“免了。”梓芬知道这孩子体内的灵珠已被收回，而自己魂飞魄散就在顷刻之间，不过还是强撑残躯“待我去后，切莫立她为花神，做个逍遥散仙便是极好。”她也没有做花神的资格。
　　“主上请三思，我花界怎可一日无主。”牡丹怀抱着从龙鳞上飘落霜花而化出的婴孩。
　　梓芬望着那孩子，她并不算真正意义上自己的孩子，因为真正由自己精心孕育的血肉都已被那条烛龙夺干取尽，这个，不过是她不要的异物，说到底就是她认为的糟粕“我心意已决，待我去后，尔等诸人二十四节气轮番司花，更替迭换，各主四季，牡丹，你也不用担心，自会有人再主花界。”吃力的抬眸看向牡丹“我的谋算终究敌不过苍芜帝的执念，我本就是不该出现于六界之人，也早已算到自己的孩子万年之内会有一场生死浩劫，本想借着她人之力为自己的孩子的化解死劫。”奈何一切谋算皆是镜花水月“罢了，这孩子虽只是龙鳞遗下的糟粕但毕竟有我血统，传我令下，限锦觅居于水镜之中，万年之内不能踏出花界半步。”也算她这个做娘的对她最后一点护佑。
　　牡丹其实对梓芬有子一事的内幕有所知晓，不敢违逆“是。”
　　“还有那孩子，都是我的错，你们切不可私自向幽冥界报仇，听到了吗？”梓芬看着牡丹。
　　牡丹点头“是。”
　　梓芬伸出手“待她回归，你们不可怠慢……”
　　“主上……”
　　梓芬这才又握握孩子幼小的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天界的九霄云殿中一对新人正缓步入殿，这对新人正是六界中首屈一指的水神洛霖，还有他的师妹风神临秀。
　　他们的婚事是天帝御赐，更由天界操办，端的是隆重非常。
　　天后遣人为他们送上了合卺酒，说了祥瑞之语。
　　天帝也是非常高兴“倘若二位上神婚后诞下长子，可与我长子义结金兰，倘若诞下长女，便与本座长子结琴瑟之好，吾辈之情谊若能在后辈中延续传承，那也是天大的美事啊，卿以为如何？”
　　新娘临秀揖礼“谨遵陛下法旨。”
　　新郎洛霖并未开言。
　　周围想起了各路神仙的恭贺之声。
　　洛霖也无他法，只能看向临秀，这才发现她额头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片桃花花瓣，惊异之间，抬手去取，花瓣又飘然而飞，他的目光看向花瓣：梓芬，天帝之命不可抗，但教你我情何以堪，洛霖此心唯你一人，天地可鉴，必不负汝，只盼你繁花似锦觅安宁……
　　那片桃花花瓣飞到了九霄云殿的门口，被一人抬手截住“洛霖，你已娶了临秀，如何还能对花神此心唯一？”说话间，一紫袍银发、身材修长的男子走入，只见他一袭紫衫清贵高华，目夺星辉，风姿绝胜，银色的长发似山巅之雪，又似银月之辉；他平日里若闲散脸廓柔和一些，但很多时候眉眼间更似是冰雕而成“既已负花神，便不可再负风神，你刚才所思的那番话真真让人有些不明了。”就算是自己这般石头化的也不懂了。
　　此刻九霄云殿中的诸仙全部起身，就是天帝太微，天后荼姚都起身，因为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曾经的天地共主东华紫府少阳君。
　　“帝君。”洛霖十分诧异他会来参加这场婚礼，不敢造肆，立刻拱手揖礼。
　　东华帝君在多年前见天地安定，因此卸下君位，退居太晨宫，不问他事；不过他依然为众神之首，万仙籍录还是由他掌管，凡有登仙品阶事，必需去拜谒东华，再有他也是定下仙神的律法之人，尚有六界之生死的权利，不过多年未行此责，故而记得的人不多了。
　　临秀也不由正色，揖礼“帝君。”
　　太微与荼姚同样是很郑重的走到殿内圜丘。
　　“东华帝君。”诸神诸仙都不由向来人问安。
　　太微微笑“今日真是好日子，没想到帝君有如此雅兴参加水神与风神大婚。”
　　东华帝君看看那对新人，又看看赐婚的主谋“受人之托而已。”谁让他当初欠了苍芜那个混蛋一个天大的人情呢。
　　荼姚则注意到了东华帝君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帝君怀中是何物？看似是一个襁褓。”
　　一句话让他们的注意力也放到了东华帝君怀中。
　　东华帝君微微侧眸“水神风神大婚，本座也未准备贺礼，故而以此为贺吧。”说着话将襁褓递给了临秀“这孩子，就记在你名下。”这话说的不容置喙。
　　东华帝君身份尊贵，性子却着实有些古怪，有些时候很是毒舌，但他公正公允，故天界诸仙都对他十分敬畏。
　　临秀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终还是接过了襁褓。
　　荼姚瞧见太微脸上有些异样，掩嘴轻笑“帝君玩笑了，这哪有给刚成亲的人送孩子当贺礼的。”她太清楚太微为何要让长子与水神子女结拜、结亲，就是为了巩固水族对天界的支持，这事还没着落呢，退居多年的东华帝君突然以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横插一杠，怎能不让太微起疑。
　　“水神不都说了他对花神矢志不渝，娶风神不过是天帝之命不可抗，想来也不会与妻子如胶似漆。”东华帝君看似年轻，但年岁其实很长了，性子难免有些古怪清冷“即如此她养这个孩子合情合理。”
　　洛霖被他揭破心事，面上有些尴尬。
　　临秀心知肚明，并不看他，反而揭开了襁褓的一角，就在此刻，一阵红光伴随幽幽香气扑面而来，周围飞舞出无数的桃花来，让人万分诧异。
　　等这些过去后临秀这才细细端详了怀里的孩子，皮肤红红的，小脸皱在一起，眉头还没舒开，其实不光是眉头，额头上皱褶也未退散，并不是粉雕玉琢的孩子。
　　“孩子才出生。”东华帝君声音低沉“是条龙。”
　　临秀抬眸“龙？！”
　　太微闻言不由上前一步“帝君，这孩子？”天下龙族只有两界才有，天界、妖界，天界是天龙，而妖界却也非普通地龙，有一脉还继承上古祖龙血脉。
　　东华帝君长眸微动“天后娘娘不必介意，这并非天帝之女。”
　　荼姚在听闻这孩子是龙之后心中一动，但未料下一刻就被东华帝君点穿，稍稍别开眼掩饰不自然。
　　东华帝君看向临秀怀里的孩子“临秀，这孩子暂由你抚养，记你名下，为本座关门弟子，待到启蒙年纪由我亲自教导。”
　　“是。”临秀稍稍屈膝：才出生的孩子，怎会就离开了母亲？还是由东华帝君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抱到自己面前，定然是有缘由，思及此怜悯与上神责任一同涌出“临秀定会好好养育这个孩子，只是不知这孩子可有名字？”
　　“暂唤她灵儿吧，她的名字要她自己寻回。”东华帝君似笑非笑，看向还未睁眼的婴孩。
　　一时间这话让就在身边的四人各自疑惑。
　　东华帝君又看向天帝，意念起：有些事，单独说。
　　太微同意，但也因那股幽淡花香不由多看了那个襁褓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