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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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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域回到住院部的时候,小张医生已经快疯了。
老远就听到13号床在病房里叨叨叨地嚷嚷着不知道什么话,小张医生在病房里忙来忙去,还要不时出声压制一下:“大哥,小点声,医院里还有别的病人呢。”
但精神病患者犯起病来人都不认,更别说能听懂什么话了,13号床依旧是自顾自地说着,一边说还一边动手比划着,慌张而又语无伦次。
小张医生感觉自己脑仁都要炸了,巴不得找块破抹布来把他的嘴塞上,再找条绳子给他严严实实捆床上。
孟域出现在小张医生面前的时候,他就像看到了大救星一样扑了上去,差点一个没刹住撞孟域身上:“孟主任你可回来了!我刚都给他打过一次镇静剂了,不知道咋回事,真控制不住!”
孟域走进病房,拿起桌上放的检查报告,一边看一边问:“打过镇静剂了?用的哪一种?确认过没过期吗?”
小张医生站在一旁打字机一样回答:“就是咱们医院常备的那种,最普通的,咱们科的镇静剂都是我前两天刚取回来的,核查过没有过期,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点用都没起,跟打了一管葡萄糖一样,越来越有劲儿。”
孟域点头:“嗯,这个病人可能会是特例,这种频率的脑电波我确实没见过,可能恰好会使病人不受镇静剂的效用,具体的我还不太清楚,得问问那些教授。”
小张医生又问:“那现在病人得不到控制怎么办?”
孟域回答:“用强效镇静药吧,再不行的话只能来硬的了。”
还好,一针强效下去,病人逐渐归于平静,安安生生地躺在床上不乱动了。
小张医生抬手抹了一把额头,嘿嘿的笑着:“孟主任,还好你在,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咋办。现在总算安静点了。”
孟域轻轻“嗯”了一声,“这种经验慢慢积累,我刚来那会也和你现在一样,对很多事都不知道怎么办,慢慢就知道了。”
小张医生连声应着:“嗯对对。唉也不知道这些病人都经历过些什么,刚这个人说的话我一大半都没听懂,唯一听懂的就是他一直在重复什么公交车啊司机啊什么的,你说他会不会和哪个公交车司机有过过节啊,连精神病都搞出来了。”
“公交车司机”这几个字忽然让孟域感到很不安。
“孟主任您是不是不舒服啊,您赶紧回家睡一觉,好好休息一下,我今年过节不回家,就留在医院值班,有事了我再通知您。”
他不说还好,一说孟域才突然感觉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疲惫。
身,心,双重的疲惫。
孟域草草地交代了几句,回办公室换了外套,准备回家。
出了医院的大门就是停车场。天气有些凉,尤其是刻薄的风刮得人脸颊都僵了。
孟域确实精神不太好,因为他直到走到自己的车跟前了才发现车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定神一看,呦,这不是半小时前刚刚放走的形容词么。
好嘛,自己好心没叫警卫抓他,他竟然还没跑。
而且这架势,一看就是专门在这等孟域的。
“你……找我有事?”孟域在口袋里摁了一下车钥匙,汽车车灯啪的一闪,刚打开的车门又锁上了。
付辞愣了愣,赶忙往旁边跨开一步,离他的车远了些:“啊你别误会,我也没什么事。”
孟域心想你这么说好像更容易让人误会吧。
付辞犹豫了半天,还是说:“我就是想问你一些事,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是因为你看到我在太平间里怕你报警就威胁你啊,只是我的工作比较特殊,工作需要可能得和你聊聊。”
孟域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是年纪大了,二十来岁的小孩说话他竟然有点听不明白。
“不好意思,我今天实在有点累,真没啥心情聊天,要不,改天”孟域扯着嘴角冲付辞笑了笑。
付辞回答得极快:“没问题啊!那先加个好友呗?”
孟域盯着他看了几秒,还是无可奈何地掏出了手机。
“好啦,”付辞收起手机,神色颇有些愉悦,但看得出来在努力地掩饰,“谢谢啊,今天就这么放过我了,下回见面的时候我请饭。”
孟域有礼貌的笑笑:“不用了。我先走了,再见。”
付辞赶忙让到一边,冲孟域挥手。
汽车很快发动,孟域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逐渐远去的付辞,自言自语道:“害,可再别了。”
孟域家里并不整洁,但他平常也不会放任自己住的屋子里太乱七八糟,倒也能看的过眼。孟域洗完澡出来往沙发上一窝,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天哪,”孟域整个人都瘫在了沙发上,“这工作干得迟早得缩寿。”
他这一天的心情都很沉重,其实他快三十岁了,不是没经历过亲人的离世,但那些时候,他作为家属,无力面对死神,也挽留不住终将逝去的生命。
而如今,他是一个医生,有了在死神手里抢人的能力,却没能抢回来,这才是他最难受的。
孟域是个挺敏感的人,他可以感受到那些神智混乱的人意识深处对于生命极强烈的渴望。
而他却辜负了那种渴望。
他轻叹一声,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打开,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
微信里新朋友那一栏多了一条消息。
Adv:你好,我是付辞。
孟域手指在屏幕上没有任何意义地滑了两圈,然后点了通过申请。
想了想,又顺手把备注改成了adj。
然后又想了想,觉得他们才刚认识,这个备注好像不太妥当,于是又老老实实改回了“付辞”。
之后拉动对话框,把那个对话框删掉了。他的微信界面一般都会删成一片空白,除了一两个关系好点的朋友和工作群,基本是一个不剩。
其实孟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加一个陌生人,他一直觉得,可能是因为见面时的第一印象,出于外貌声音说话方式等种种因素,并没有让他排斥。
人有的时候很奇怪,见到某些人的时候,第一眼就觉得不想多接触,哪怕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只想要离他远远的;而同样,也会对有一些人抱有莫名其妙的好感,尽管见面方式千奇百怪漏洞百出,却也讨厌不起来。
孟域的世界里第一种情况居多,第二种却少之又少。
孟域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没有新的消息弹出来,他有点无由的烦躁,索性把手机调成勿扰,摁掉搁在一边。
孟域几乎困得睁不开眼,家里的灯光是柔和的暗橙色,九月中旬又带着夏天的尾巴和还没有完全消散的暑气,房间里温暖干燥得让人昏昏欲睡。
孟域就那么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晚上十点四十四分,付辞也同样把手机调到了飞行模式,从床头柜拿出一块老式怀表,拧了拧旋钮,把时间调到一点三十七分。他擦了擦表面,把它放在枕头边,然后躺下闭上眼睛。
他需要做一个梦。
秒针在他耳边有节奏地咔嚓咔嚓响着,他听到时间流过的声音。
……
“欢迎乘坐628路公交车。下一站,枣河站,下车的乘客请向后门移动,准备下车。”
孟域看向窗外的眼神有点麻木,窗外的景物都如云烟一般过眼即散,尤其是外面天已经黑透了,路上已经没有了什么车,公交车也开的挺快,就只有一盏又一盏刺眼的路灯嗖嗖地晃过去。
孟域从迷迷瞪瞪中恍然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公交车上。
车上空荡荡的,车里光线很亮。
孟域莫名其妙的觉得这个场景仿佛在哪见过,却总也想不起来,这种记不起事的感觉也格外熟悉。
“怎么坐到枣河来了。”孟域想。
枣河是祈福街边上比较偏远的地方,有点类似于郊外。风景挺好,没什么人烟,因此枣河前后的几站中间都隔得挺远。枣河在祈福街的最南边,而孟域住的地方是在北边,除了先前单位组织过一次郊游,他从来没来过这里。
“师傅,还有多久到站?”孟域问了一句。
前面传来拖长了调子的一句:“快了,四五分钟。”
孟域不知怎么心跳骤然加快,好像是要干什么大事之前的紧张感。他站起身,把手伸进外套口袋,突然摸到一支细细长长的东西。
他手都没拿出来,直接就反应上来了,那是一支针管。
而且是精神科常用的,打麻醉剂的针管。
他本来是准备到了枣河就下车,然后再坐趟车回家,这会却鬼使神差地捏住了口袋里的针管,向着驾驶座走去。
枣河站的站台就在桥上,桥下就是枣河,这一片由于是郊外,也不怎么翻修,桥上的护栏也有些老旧了,早都已经生了锈。车慢慢悠悠地驶近站台,车上的广播呲啦了两声,响了起来:
“枣河站到了,请从后门下车,开门请当心,下车请走好。”
孟域看了看离驾驶座最近的大开的窗户,放在兜里的手闪电一般的抽出来,针管冲着司机的腰就扎了过去。
“啊——”司机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脚上本能地用了劲,车猛烈地晃了一下,骤然加速,冲着右侧的栏杆撞去。
司机从惊恐之中紧急反应上来,立马松开油门死死踩住刹车,拼命地将方向盘向左打着。
孟域看准时机,箭步跃上旁边的座位,从窗户上蹭的一下跳了下去。
孟域在地上狠狠摔了一下,直接飞出去了六七米远,抬头就看到体型庞大的公交车以车头为轴,车尾猛的摆到前面,在惯性的作用下直直地向旁边冲了过去。
那边是不知道多深的枣河。
司机双手扒着窗户的边缘,小半个身体已经探了出来,可是就在下一秒钟,就和一整辆公交车一起消失在了孟域的视野中。
他很快就听到了重物落水时溅起的巨大水花声。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缺失了一段的铁栏杆,自己几分钟前做的事情他几乎没有意识,这会儿想要努力地回想,却连细节都记不起来。
他脑海中只剩下了茫然。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挪动有些发软的步子,向断桥边靠近,探身往下看。
河里一片平静,如果不是桥两旁被彻底撞断的护栏证明这一切,这里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任何事。
甚至连风都吹不起浪花。
孟域看着如一潭死水的枣河,不禁有点背脊发凉。
他转身欲走,一回头便险些撞上了一张脸。
那张脸被泡的发白发青,眼睛瞪得老大,里面扎进了些碎玻璃,还在渗血。
孟域猛地惨叫一声,向后退去,却忘了身后的断桥。
失重感瞬间袭来,恐惧与惊悚在刹那间侵蚀进了他浑身上下的每个毛孔。
突然他有了一种抽离的感觉,像是有谁把他的魂一下从身体里扯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