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永远》米一一

1、记忆里的阳光灿烂

　　今天是七夕，街头到处弥漫着甜蜜的气味，各大商场统一的粉红色调与玫瑰花装扮，将爱情的浪漫进行到底。爱情如糖似蜜，情人如胶似漆，这个世界霎时化身温馨无比的天堂。只是阳光再灿烂也有照亮不了的角落，并非人人都找到了如意眷属，而某些人选择在这一天出来走动，实在是自我虐待。
　　此时热闹的王府井门口立着一道身影，她神情漠然地目送着相拥而过的路人，节日的喜悦气氛丝毫无法感染她。
　　“商子衿？”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将目光收回往发声处看去。一位身着干净蓝衬衣的男士正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她这才想起自己站在这里的目的——奉奶奶之命来相亲。选了个这么甜蜜的日子，是旁人有心，她却伤心。
　　“我是税春晓。”干净的男低音，正适合他那张略显成熟的脸，一副金属框架眼镜挂在鼻梁上，镜片后的一双眼中微含笑意。
　　商子衿实在没想到对方会穿的这么正式，她可是很随意就出门了…休闲T恤加背带裙，马尾随意地束在脑后，不施粉黛的脸上略显苍白，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心这么不修边幅。她知道他眼中的疑惑是什么，扯动嘴角，略带笑意地吐出几个字：“我真的有27岁。”
　　税春晓止不住笑意，他的疑问的确是她的年龄，本身就长着一副可爱的娃娃脸了，还做如此打扮，不让人误解才怪。幸好他有看她的照片，要不压根没想到街边这个小女生竟然就是自己的相亲对象。想必是经常被人误解，她才会如此淡定的向他解释年龄。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嗯。”
　　她跟随他一前一后地进了一家名叫“左岸”的咖啡店，挑了个临街靠窗的位置坐下。
　　“商小姐想喝点什么？咖啡还是果汁？”
　　“椰果奶茶。”每次来这里，她都点这个。她是一个相当念旧的人，吃饭甚至是挑座位的习惯都不会轻易更改。
　　税春晓点了一杯蓝山，她忍不住皱眉，那么苦的东西，她可受不了。听说他是什么什么公司的总经理，是家什么公司来着？她忘了…
　　“听说商小姐是老师，教初中还是高中呢？”毫无新意的开场，商子衿也客套地应答：“在小学教英语。”
　　“老师可是男人心目中理想妻子的人选，商小姐长这么漂亮，身边一定不乏追求者吧，怎么会来相亲？是对男方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这么直白的问句，他不如直接问她是不是看重物质条件算了。
　　“父母之命，由不得我。”她轻轻搅动面前的奶茶，心思早已飘向窗外。下雨了。
　　税春晓岂是个不懂察言观色之人，商子衿的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已经很明确地告诉他她是被家里人逼着来的。这可是头一回遇到，税春晓十分无奈，看来这一个又是没可能了。
　　“既然你并非自愿，那不如我们且当作朋友闲聊如何？我可不想看到漂亮女人为此愁眉不展。”他是个很会说话的男人，只是客套恭维之言对她实在无效。
　　商子衿微笑着听他畅谈古今，目光却忍不住被玻璃窗外滴落的雨珠吸引了去。
　　这是和李威分手的第10天，前些日子的歇斯底里让家人担心地不得了，父亲甚至特地从尼泊尔赶回来把她从密闭的屋子拖出来散心，发了一个星期的疯了，该懂事了。要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已经没事了，她怎么可能答应奶奶出来相亲？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她只听见雨声，滴答落入心底，带着冰冷。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10点了，她简单地向奶奶汇报了今天的相亲情况后，匆匆将自己扔进房间，戴上耳机，开始音乐催眠。
　　当手机短信声将她吵醒时已是凌晨3点，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她扯下耳机 ，抓过手机阅读短信，却在看到那一串熟悉的号码时愣了好一会。随后去看短信的内容，可惜并不是她无数次预想的内容中的任何一个，他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何必？』
　　她反复读着，找不到答案。随后回他道：『什么意思，不懂』
　　很快，那边回复：『何必在我朋友面前下我烂药？』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努力回想这几天跟他有关的一切，这才想起就在昨天晚上，有一个自称是他朋友的女人加她的□□，和她聊了很久，那女人语重心长地开导她，还说这样的男人不值得之类的话，怎么现在反倒是商子衿在她面前说他坏话了？
　　『我有你说的这么卑鄙，我早就过得很好了』这个女人有着怎样的居心已经昭然若世，她不想去辩解，她已经烦了去解释他的那些见鬼的事情。他从来没信任过她，现在也不需要信任她了。这个男人，7年来她真心以对的男人，竟然不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是他的可悲，还是她的可悲？
　　他一如既往的不回应，他就是这样一个只会用气势来吓人的人。可惜现在她毫不在乎他的忽略战术。
　　『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你自己最清楚，需要我去诬赖你？』
　　她不知道自己几时变得如此尖锐，话语中满是利刺。他给她的伤害，她该悉数还给他的。只是这几句话能伤得了他？
　　『谢谢！』这是他的回敬，满满地讽刺她的“赞美”，他此刻必定是一副青筋爆裂的模样。他们何时变得如此争锋相对了，如果这是那个女人的目的，那她此刻已经达到了。
　　『不用客气。不要再联系我了。』关了手机，她下定决心明天换□□，换手机号码！
　　她从来不认同分手后的男女可以做朋友，她无法原谅那些密如细雨的伤痛，分了手就请滚远点！

　　高三的生活节奏紧张刺激，在所有人埋首检测题中时，始终有那么个别学生是不紧不慢的。商子衿就是这样一个，学习成绩中等，考重本线很困难，稍不努力便可能连二本线都危险的人就是对学习不感冒，空闲之余画画漫画，听听歌就是她的娱乐。当年一票之差评上班花的她，在别人眼里也就是个花瓶，更确切的描述应该是标准的家庭主妇型女生。心灵手巧是所有人对她的评价，贤惠温柔是男生对她的赞扬，内向害羞是死党们给她的标签。
　　不爱说话的她其实是很容易被忽视的，偏偏在进入这所高中后她认识了她后来的班长兼同桌，王京，那可是一个无法不让你说话的厉害人物。同桌两年后，商子衿的性格有了很大的转变，以至于当初还想改善她的沉默寡言的班主任，后来还因为她在课堂上说话专门把家长请了来。
　　商子衿，你想过自己的以后吗？她常常这样问自己。那时候正值青春年少，多愁善感的年纪，而坎坷的幼年经历，使得她比别人更早熟。当年她是那个被全校男生追着跑，常年被欺负的对象，童年不完美的家庭生活更让她的性格异常悲观，发神是最常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而王京之所有被大家称为商子衿的“提灯使”“引路人”，便起着打断她发神并带她融入班上其他女生圈子的作用，这样的关系，也让她倍感珍惜，后来毕业后也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陈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王京那暧昧的眼神，即使她压低音量问她，也让商子衿霎时红了脸。昨天商子衿收到陈唐的纸条后就脸色大变，一副被刺激了的模样，脸一会红一会青的。王京那么会察言观色的一个人，当然也不忘注意陈唐的脸，和猴子屁股差不多了。她已经猜出来是什么事情。
　　商子衿刻意忽略隔壁组陈唐投来的爱慕眼光，抓起手边的作业就写。
　　王京低低的笑声终于压制不住地爆笑出来。这个商子衿是有名的不近男色，只要是男人用过的东西，一定用纸巾擦了又擦，仿佛有传染病似的。跟她一道赶车，只要半米内有男人，她铁定立刻换位置。想当初一副中性打扮的王京第一次想向她自我介绍时，她的手刚挨到商子衿的肩膀，那句“嗨”还没说出口，商子衿居然跳开半米远。那次可把王京吓得不轻，半天没反应过来。后来经过2年时间的相处，她终于总结出商子衿的性格：警惕性极高，悲观地一塌糊涂，走不出童年的阴影，以至于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男人。
　　“看来陈唐这次惨了，被你拉进黑名单了。”依王京对她的了解，恐怕以后陈唐都没有跟商子衿说话的机会了。
　　果然，后来直到毕业，陈唐都没有能和商子衿说上一句话。
　　是她从来没有幻想恋爱的滋味吗？其实早熟的女生个个都想过这事，只是商子衿虽然幻想却也抗拒，当年母亲遭到父亲的欺骗和背叛被迫喝毒药之时，商子衿就对男人极度不信任，即使几年后父母重归于好，她也无法原谅曾经遭受的背叛，甚少和父亲交流。父亲的眼中总是带着愧疚的眼神，商子衿刻意回避。为什么母亲如此软弱？她定不要重蹈覆辙。
　　这一天早晨，她像往常一样早起，提起自行车跨出宿舍大门。雨后的空气总有一股泥土混着青草的香气，商子衿仰着头，贪婪地深吸一口，然后满足地跨上车。一个红色身影在她眼前晃过，她直觉地抬头就对上一双深色眸子。她在脑袋中努力搜索着这个异常眼熟的男生的名字，在看到他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时间超过10秒后，厌恶感涌上心头。男人这样看女人都不怀好意！她回瞪了他一样，却瞥见男生嘴角淡淡的笑意。
　　红色身影飞快地消失在眼前，商子衿这才慢慢悠悠地往学校方向去。走到学校停车场时，那辆红色阿米尼又映入她的眼帘，怪不得觉得他眼熟，原来是一个学校的啊。
　　“子衿！”程雨在不远处向她招手。转眼间已经来到她面前。“今天数学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商子衿一听到“数学”两个字，眉头就皱紧得可以夹死蚊子了。从来数学就是她的一块心病啊！曾经“猪在飞”（班上给他们的数学老师取的绰号）还很热情地给她恶补，然而2个月过去以后丝毫没有长进，她便被划为“被放弃”之列，所以一听到数学考试就反胃啊！
　　两节数学课相当的漫长，考完后商子衿沮丧地坐在座位上。
　　“怎么？又被打击了？”王京的脸凑过来。
　　“后面的大题全军覆没。”商子衿把脸埋在手心，真想挖个洞跳下去清静清静。
　　“走，请你WC！”那个时候，女生们上厕所都是结伴同行，热闹得像是逛街一样。商子衿就读的高中X中和当初的初中F中比起来，没名气不说，校园环境都差了十万八千里。她对F中图书馆门前的那两颗硕大的银杏特别钟情，爱极了秋天树叶金黄风一吹就唰唰往下落的场景。X中正好也有两棵银杏树，只是相当没品味地被种在厕所门前。现在正值盛夏，树叶油绿，抛开身为背景的厕所，其实还是满有意境的。
　　正当她望着银杏树发神时，突然觉得有两道火热的目光投来。不远处走来一群有说有笑的男生，商子衿认出了早上那个红色身影。看到这一群人她立刻反应过来了，原来他是传闻中五班的人啊，那个问题学生集中营！看着这群人说话流里流气的一副痞子样，商子衿突然有点打颤。自己今天还不知好歹地瞪了他...
　　红色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仿佛商子衿不该在这里似的。她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了。在和他们擦肩而过之时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出声唤住了王京。商子衿见到他在王京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王京笑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看到那群人走远前盯着她看了好一阵，还发出笑声，商子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李威问你是不是转学来的，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你。”
　　“他就是那个李威？”商子衿终于把人和脸对上号了。曾经在分文理班之前，王京和他是一个班的，后来她也跟商子衿提到过这个人，比如把自己的名牌Walkman拆了重新装好，还在上学期私自用危险化学品搞实验结果把右手炸伤...商子衿还在想象一个啤酒瓶厚度的眼镜男的模样，没想到看到真人竟然长得这么...酷。那是一副冰冷的表情，她不敢再多盯几眼。
　　“他为什么会问起我？”语气中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反而一脸惊恐，深怕是自己早上那不友好的一眼跟他杠上了。
　　王京耸耸肩。“不过话说回来，像你这种过着隐形生活的蜗牛，同在一个学校三年都没注意到你，那是很正常的嘛。”
　　商子衿无奈地笑笑，知道她是在损她。
　　从初中开始，她就有意识地掩藏自己，穿着普通，留着利落的短发，再加上沉默寡言，基本上就是个隐形人。记得初中毕业的时候，班上还有同学叫不出她的名字。也是那个时候，她才发现她并不适合重点中学的环境，高大的继续高大，渺小如她继续渺小，庆幸的是那3年有班上的米妍陪着，即使现在高中不在一处读，两人还是有书信往来。而这个朋友也陪着她度过了将来的很多苦痛。
　　一个星期后的早上，仍是在宿舍的大门口，商子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李威仍是骑着那辆红色阿米尼，红色衬衣已经换成了蓝色，敞开着，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T恤。他一脸闲逸地跨坐在自行车上，就在宿舍街对面。
　　商子衿的家离学校很近，看着她一天一天消瘦的身子骨，父母责令她以后每天步行上学，这下在门口看到他，商子衿恨不得今天是骑车，能飞快消失，于是脚步加快了许多。希望他不是那种报复心强的人，她不过就是瞪了他一眼嘛，至于堵在她家门口吗？不过也许是她想多了，他只是碰巧在这里而已。她正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商子衿。”
　　她一定听错了，大清早的谁会叫她啊，而且好像还是男人的声音，她又不认识什么男的。
　　“商子衿？”这一声显示发声的主人已然在她身后。她定住脚，刚一转头就看到那张酷酷的脸。她吓得屏住了呼吸。
　　见她没反应，李威还以为他叫错了名字。不会啊，胡明确实跟他说的这个名字，还写了下来以免他听错。“你是商子衿吧？”
　　发现他的表情并不是面对仇人的那种狰狞样，她才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是谁这么八婆把她卖了。
　　“我从胡明那里问来的。”原来昨天他来她们班找胡明是为了这个事情，看来胡明和他们是一伙的。
　　“你知道我吧？”李威居然拘谨起来，脸上一瞬间有那么点…红了？是她看错了？应该是吧，她一直都没敢抬头正视他，怎么一抬眼就看到他的脸红了，一定是光线问题。
　　“李威。”商子衿的声音她自己都快听不见了。“我听王京讲起过你。”
　　“哦？她讲起我什么？”他的音调忽的高了，本身就是非常有磁性的嗓音顿时更添了几分笑意，商子衿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她什么时候和陌生人讲过这么多话？何况还是个男的？！
　　好半天，她竟然听到他浑厚的低笑。她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惹他笑来着。
　　“听胡明说你很害羞内向，看来还真是。”
　　她霎时脸红到耳根。李威见这种情形下她多半都不愿再开口和他说话，便换了话题。“方便给我留个电话吗？”
　　商子衿点头，突然又摇头。自己家教管得严，一切男生打来的电话都会遭到父母的严格盘问，她给他留电话不是自找没趣？“我父母不许男生给我打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没头没脑地补上后一句：“但是我有BB CALL。”
　　“那也一样。”李威反手取下书包，迅速从里面拿出纸笔递给她。
　　待她写下号码后，他重新跨上自行车，对她说道：“OK，学校见。”
　　然后不待她反应，他已经骑远。商子衿楞楞地走进教室，王京见她一大早进教室就神色不对，忙凑过来关心道：“怎么？陈唐又对你说了什么吗？”完全是打趣的话，她期待看到商子衿被吓到的神色，可她这次居然面不改色地转过头问：“我为什么要给他留号码？”这反映迟钝的女人现在还在想这个问题。
　　可是她后来才知道，她要想的问题还有点多。原以为给了他电话就完了吧，可第二天早晨，她又在同一个地方看到李威的身影，只是这一次他身边少了那辆红色阿米尼。
　　“能和你一起上学吗？”
　　商子衿很想知道，如果当时她拒绝了他，还会有后来的痛不欲生吗？如果她早知道后来的结果，她一定不会让他靠近，更不会允许他任意妄为地敲开她的心门。